顧婉凝詫異道:“你五月份的時候還和她見過的,怎麼忘得這麼快?”虞浩霆這才反應過來她說的竟是梁曼琳,不由微微皺瞭眉,“她寄什麼給你?”說話間,已有傭人拿瞭拆信刀過來,顧婉凝一邊拆那郵包一邊說:“是我托她買的書,有些冷僻,我在江寧一直沒有找到。”
顧婉凝打開瞭郵包,見裡面除瞭自己要的三本書,還另有一沓鉛印的文稿,卻是劇本,上面附著一張梁曼琳寫來的便簽,說明這劇本是她新接的一部片子,飾演一個留洋回來的新式女子,但是她自己並沒有在國外生活的經歷,所以請顧婉凝幫忙看一看劇本,提一些建議。
虞浩霆在旁邊看著,猶疑道:“你幾時和她這麼熟瞭?”
顧婉凝見他神色之間竟是少有的茫然,便解釋道:“就是之前在龔傢壽宴上我和她見過,你忘記瞭?之前曼琳姐姐也寄過東西給我,隻是寄到學校裡,你不知道罷瞭。”
虞浩霆仍是皺著眉頭:“那你怎麼不告訴我?她算你……”他原想說“她算你哪門子的姐姐”,話到嘴邊覺得不妥,便沒有出口。
顧婉凝聽他聲氣冷然,竟有些慍意,便說:“我並沒有想要瞞著你,否則也不會讓她寄到這裡來,我隻是覺得沒必要特意告訴你而已。況且,我和她通信也從來都沒有說過你的事情,你要是不信,她寫給我的信都在樓上房間裡,你自己去看。”
虞浩霆見她容色肅然,很有些衛護自身的意思,便放緩瞭神色:“我沒有別的意思,隻不過乍然知道,有些吃驚罷瞭。再說,你想要什麼告訴我一聲就是瞭,千裡迢迢地寫信托別人,又千裡迢迢地寄過來,多麻煩。”說著,執瞭她的手微微笑道:“我是沒想到,如今的女孩子都這樣大方,情敵也可以做朋友。”
顧婉凝聽他這樣說,才有瞭些笑意,伸出食指在他頰邊輕輕一刮:“你好不害臊!什麼‘情敵’?曼琳姐姐就快訂婚瞭,未婚夫是個很有才華的導演呢!”
虞浩霆聽瞭便說:“我知道瞭,你是故意和她做朋友,好叫她不好意思再打我的主意。”
顧婉凝眼波流轉,促狹一笑:“你這麼一說,倒是提醒我瞭。我明天就去打聽打聽,虞四少還有什麼紅顏知己、青梅竹馬、舊愛新歡,我都去找來做瞭朋友。”
虞浩霆雖知她是玩笑,卻仍是心頭一跳,連忙將她擁在懷裡:“我如今什麼都沒有,就隻有你。”
張紹鈞從湄東帶回來的消息並沒有解開汪石卿的疑慮。
他之所以舍近求遠去查顧傢,而不從梅傢入手,是怕驚動瞭虞浩霆。而在所有關於顧鴻燾的資料中,唯一缺的就是顧婉凝姐弟的來歷。顧傢人丁單薄,僅有的幾個親眷都不知道顧鴻燾在國外結婚的事,至於娶的是什麼人,更無人知曉,甚至連一張照片也沒有。
汪石卿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閉目凝神,左手食指微屈,輕輕叩著額頭。自那日聽瞭龔晉儀的話,他總是直覺顧婉凝頗有可疑之處,或者說,他心底裡一直隱隱期待顧婉凝的來歷有什麼問題,因為眼下的局面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虞浩霆對她竟然動心到這個地步,隻是,虞傢怎麼可能娶這樣一個少夫人?
他睜開眼,目光落在壁間的地圖上,他篤定,這無盡山河將來必然同歸虞氏。他對虞浩霆有這個信心,對江寧一系有這個信心,對他自己有這個信心。那麼,到瞭那一天,陪在虞浩霆身邊笑看江山萬裡,叫世人盡皆仰望的女子,斷然不會是她。虞傢絕不會再出這樣的意外,尤其是虞浩霆不能。
想到這裡,他覺得,有些風險必須要冒一冒。
眼看著就要過中秋節,虞浩霆卻動身北上去綏江行營視察防務。這一來,原本觀望的各方都更斷定北地局勢緊張,然而,從棲霞官邸泄露出來的一個訊息卻稍稍軟化瞭這種猜度——虞浩霆此番竟是帶著女朋友去的。
“你怎麼心事重重的樣子?”虞浩霆將桌上的石榴削開一些,遞給婉凝,她接過來淡淡笑道:“我隻是想著快到中秋節瞭,也不能陪著我外婆。”
虞浩霆擦瞭擦手,溫言道:“等我們回江寧,我和你一起去看她。我知道你不想來,可我就是舍不得你。”顧婉凝吐瞭口中的石榴籽,轉臉往望車窗外的平林漠漠:“你要我來不是為瞭這個吧?”
虞浩霆輕輕攬著她的肩道:“那我還能為瞭什麼?你這個貪玩兒的,我帶你瞧瞧北地風光不好嗎?”
顧婉凝回頭望瞭他一眼,靜靜說道:“你是不想讓旁人覺得,你這次去綏江有要事在身。其實,你是去見康瀚民的。”
虞浩霆無聲一笑:“我的事情你倒聽瞭不少。”
“我還聽說康瀚民隻有一個女兒,今年不到二十歲,待字閨中。你帶我去綏江,也是想讓他知道你沒心思娶他女兒。”顧婉凝緩緩說著,虞浩霆卻斂瞭笑意:“誰告訴你的?”
顧婉凝仍是望著窗外:“我若是康瀚民,我也會想這麼一招;我若是你,也必然不肯娶他女兒。”
“為什麼?”
“你處心積慮謀劃瞭這麼久,康瀚民處境兩難,他跟你妥協是早晚的事情,你這樣傲氣的一個人,又怎麼會為瞭半入囊中的東西拿自己當籌碼?”
虞浩霆聽瞭,輕聲說:“你怎麼不想著我是因為有瞭你,才不要別人的?”
顧婉凝轉過頭睇瞭他一眼,眼裡漾出一抹輕忽的笑意:“你就是拿我當個幌子。夏天的時候邵朗逸到皬山來見你,不是因為你帶我去那裡避暑,他才來的;是因為你要在他去餘揚之前先見他一面,才帶我去的皬山。”
虞浩霆眼中光芒一閃,面上卻是一片漫不經心的神色:“我幹嗎非要到外頭見他?”
顧婉凝娓娓說道:“康傢在江寧軍政兩界必然是有些關系的,你當然不想讓旁人知道你們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邵朗逸是托辭他父親抱病回來的,自然要先去餘揚,再回江寧。你在棲霞和陸軍部見他,人多眼雜,虞軍裡頭多的是你叔父輩的人,你想有什麼動作也總要有所交代。況且,你倉促之間重權在握,即便是你父親的人,你也有三分防范,眼下你真正信得過的隻有他。至於你們還商量瞭些什麼,我就不知道瞭,無非是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
虞浩霆默然片刻,搖瞭搖頭:“你怎麼想這麼多?”
顧婉凝直視著他說道:“你別忘瞭我是在哪裡長大的。我父親那裡最多的就是這樣瞞天過海,暗度陳倉的戲碼,我從小給人當幌子當慣瞭。”她說著,站起身來,唇角一翹,“我跟你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你拿我當幌子也沒什麼,就不必再花言巧語地哄我瞭。”
虞浩霆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樣子,皺眉一笑,雙手環住她的腰:“你說得都對,可還是少猜瞭一樣。”
“什麼?”
虞浩霆凝視著她,目光平靜如晨起的秋江:“我去皬山,是為瞭見朗逸,也是真的想陪你。你第一次對我笑,就是在那兒。我要你和我一起來綏江,有你說的這些緣故,可我也是真的舍不得你。我不能這麼久見不到你,也不能讓你這麼久見不到我,免得等我回去,你又為瞭什麼事情跟我鬧別扭。”
他這一番話說得坦然篤定,沒有一絲調笑的意味,反而叫顧婉凝慌亂起來,她在他懷中一掙,猶自倔強道:“你不必……”虞浩霆卻已低頭吻瞭下來,在她唇齒之間匍匐良久,“你這樣聰明,怎麼唯獨猜不出我對你的心意?”
顧婉凝微微揚起頭,一雙眸子晶瑩清澈:“那你是為瞭哪個緣故多一點?”
虞浩霆看著她,隻見她臉頰上一片淡紅,眼中皆是自己的影子,情不自禁便擁緊瞭她,卻不知道要怎樣答她的話。因為她問他的這件事,是他從未想過的。他知道他或許該說“自然是為你多一些”,可是,他說不出來,他竟是一絲一毫也不願意敷衍她。
越往北去天氣越涼,綏江地域晝夜之間的溫差亦大瞭許多。
虞浩霆的專列到達綏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瞭,饒是顧婉凝身上加瞭件天鵝絨大衣,走到車廂門口被夜風一吹,仍是打瞭個噴嚏,虞浩霆見狀伸手解瞭自己的軍氅罩在她身上,方才拉著她下車。來接站的車隊早已到瞭,在夜風中筆挺站著的正是邵朗逸的副官孫熙平。
“行營裡一切從簡,不比江寧,要委屈顧小姐瞭。”邵朗逸和虞浩霆打過招呼,轉而對顧婉凝道。顧婉凝略打量瞭一眼中軍行轅的會客室,笑道:“邵公子的地方,恐怕想委屈人也難。”
“你也累瞭,早點休息,不用等我。”虞浩霆說罷,邵朗逸微微一笑,便吩咐身邊的侍從:“先帶顧小姐去休息。”
婉凝對他二人嫣然一盼,轉身隨那侍從去瞭。
邵朗逸叫人上瞭宵夜,屏退左右,同虞浩霆對坐而談:“康瀚民的條件你覺得怎麼樣?”
“他現在還有的選嗎?”虞浩霆淡然道,“要不是我想著盡快瞭瞭他這一茬,跟他再耗些日子也無所謂。別的倒也罷瞭,不出我們預想,隻不過……”
邵朗逸微微一笑,“他無非是想為日後多做一重保障,求個安心。”
虞浩霆沉默瞭片刻,懶懶說道:“你沒看見我帶著婉凝來的嗎?”
邵朗逸笑道:“那你也總要給人傢一個面子。”
虞浩霆聽瞭卻不說話,隻盯著邵朗逸,邵朗逸呷瞭一口杯中的熱茶,淡淡道:“你不要打我的主意。”
虞浩霆仰身靠在沙發上,唇角一牽:“那個康雅婕,你娶瞭她吧。聽說也是個美人兒。”
“康小姐要嫁的可是虞四少。”
“那是康瀚民沒想到。隻要他一想到瞭,就明白,他這個女兒與其嫁給我,不如嫁給你。”
“那我幹嗎要幫你這個忙?”
虞浩霆漫不經心地說:“反正你也無所謂,娶誰不是娶?還不如這次一舉兩得。”
邵朗逸搖頭:“你就這麼跟康瀚民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