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舊夢/天南地北,我陪你看山看河(4)

虞浩霆輕輕一笑:“咱們想法子叫這個康小姐非你不嫁就是瞭。”

邵朗逸笑道:“我可沒這個本事,你不如叫小霍來。”

虞浩霆玩味地看著他:“你過謙瞭。至於小霍嘛……戴季晟不是也有兩個女兒嗎?雖說現在年紀還小,興許過幾年還真的要麻煩他一下。”

邵朗逸失笑道:“你這樣算計我們,就不怕日後也有別人算計你的一天?”他說著,忽然笑意一斂,“你要真的有心娶婉凝,倒不該這樣招搖。”

虞浩霆眉峰一挑:“我的女人,還要藏著掖著見不得光嗎?我越是瞞著,反而越委屈瞭她。”

邵朗逸猶豫瞭片刻,才緩緩開口:“她在你身邊倒沒什麼,不過日後你戎馬倥傯,總不能時時都帶著她。”

虞浩霆眼中閃出一道精銳的冷光來:“父親母親那裡,有那樣的先例擺著,他們就算不樂意,也不會怎樣。我就不信,還有誰敢動她?”他說罷,忽然話鋒一轉,“康雅婕的事,你要是不願意就算瞭。大不瞭我們就耗著他,動一動兵也好,反正我也想磨煉些人上來。”

邵朗逸聞言一笑:“娶誰不是娶?不是說也是個美人兒嗎?”

顧婉凝一進房間,撲面而來一陣暖意,原來這裡的壁爐已生瞭火,她一面解瞭身上披的軍氅一面打量房間。房中的佈置陳設一望便知頗花瞭些心思,客廳還罷瞭,臥室裡頭一色乳白描金的歐式傢具,妝臺邊的花瓶裡養著一大簇紫紅色的玫瑰花,纖瘦的花朵皆是半開,形若杯盞,暖香襲人。

她剛在沙發上坐下,已有一個丫頭提瞭食盒進來,笑著說:“顧小姐一路勞頓瞭。我叫采月,小姐有什麼事情吩咐我就是。”說著,將食盒揭開,端出裡面的宵夜擺在她面前,亦是中西皆備。方才隨她而來的侍從見狀便道:“小姐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下去瞭。”待她點瞭點頭,方才掩門退瞭出去。

顧婉凝撿著一碗魚肉餛飩吃瞭兩口,對那丫頭道:“你一直在行營裡麼?”

采月笑著搖瞭搖頭:“我是蔡軍長府上的丫頭,是行營這裡要找人來服侍小姐才叫我過來的。”

顧婉凝對她微微一笑:“麻煩你瞭。”

采月忙道:“小姐不用客氣。聽說您是從江寧來的,綏江這裡天氣冷,小姐出入要多加些衣裳。”說著便從衣櫃裡取瞭一件暗酒紅色的嗶嘰鬥篷出來。

顧婉凝看瞭便說:“多謝你想得這樣周到。”

采月回頭一笑:“都是邵軍長吩咐的。”

婉凝坐瞭許久的火車,神思困倦,到內室洗漱之後,換過寢衣便吩咐采月自己要休息瞭。深夜寂靜,身邊的屋宇床枕皆是陌生,她獨自一個人擁著被子,心中忽然有些惶惑起來。

她恐怕是不能回頭瞭。

那一日的陰差陽錯,此後的種種糾纏,叫她跌跌撞撞到現在,她要怎麼辦呢?她能這樣一直瞞著他嗎?可就算她能,她就真的不告訴他嗎?倘若她說瞭,他又會怎樣對她?

她心裡忽然湧起一陣陣的寒意,她在虞浩霆身邊這樣久瞭,那人恐怕也要知道瞭吧?

她想起那一年,他帶著她去給母親折梅花,她裹在大紅的緞面鬥篷裡,探頭瞧著,她說折哪一枝,他就去折。他一路抱著她上山下山,隨從要替他抱一會兒,他都不肯。

有一回,她不知道為瞭什麼事情大哭瞭一場,自己偷偷跑出去找他,結果吹瞭風,還摔傷瞭,病瞭好幾日,他發瞭好大的脾氣。從那以後,隻要她說要找他,他立刻就回來……她知道,他那樣溺愛她,都是因為母親,他一見到母親,眼裡就全是光彩。

哪怕到瞭現在,她仍然覺得他對母親到底是有過真心的,隻是,那一份真心終究抵不過萬裡江山的蠱惑。

那樣明艷溫暖的一個夢,輕輕一磕,就全都碎瞭。

她想起離開江寧的前一天,她回傢去看外婆。外婆握著她的手,默然良久:“外婆知道你當初是為瞭旭明的事。可是,婉兒,有一件事你要記得,這樣的人最是狠心絕情,你千萬不要存瞭什麼癡心,能抽身就趁早。無論如何,咱們一傢人好歹總能過日子。”

“能抽身就趁早”,她也打定過這樣的主意。

那天她在陸軍部惹惱瞭他,他許多天都不再見她,她幾次都幾乎想要回傢去瞭,可是她知道他那樣傲氣的一個人,隻能他開口說不要她,卻不能是她先離瞭他。隻是她沒想到,再見他的時候,卻是那樣一番光景。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恨他怕他的,可是那一晚,她蒙矓中聽著他的心跳,卻忽然覺得異樣的安穩。這十餘年的時光,她每每都是疑慮忐忑,身外滿目繁華,心內卻是蔓草荒煙,她幾乎已經忘記瞭自己曾經也有過那麼無憂無慮的日子,直到那一晚,他在驚雷急雨中擁著她說:“我在”。

她終是縱容瞭自己,她跟自己說,或許她順著他的意思,才能叫他失瞭興致。她這樣想著,就饒過瞭自己。可是原來這種事是隻有進,沒有退的,事到如今,她要怎麼辦呢?

康瀚民和虞浩霆的會面約在瞭兩軍交界的隆關驛,這裡有一處獵場。近兩年,江寧政府和康氏罷兵言和,相安無事,康瀚民時常到此處狩獵。這一回,他仍是以圍獵的名義到此,一起來的還有他的女兒康雅婕。

雙方商談略告一段落,虞浩霆見隆關驛周圍山林豐茂,一時興起,便帶瞭侍從縱馬行獵,康瀚民則轉到花廳對康雅婕道:“父親沒有騙你吧?你看這個虞四少怎麼樣?”

康雅婕面上一紅,扭頭便走。

起初,康瀚民一跟她露出同虞氏聯姻的意思,她便十二分地不情願。

她想,將來等著她的總歸是一段純美熾烈的故事,有歡愉,有淚水,有眼神憂鬱的美少年把情詩念到霧籠月斜,信箋裡失瞭水的玫瑰花瓣翩然落在她的裙裾上……反正無論如何,都絕不能是一場交易,她原想著今天來見虞浩霆,必要把平日的任性驕縱加瞭倍地顯露出來,好叫他知難而退。

卻沒想到,他竟這樣的英睿挺拔玉樹臨風,芳心悸動之下,想好的事情倒全都忘瞭。父親的話叫她臉紅心跳,她想,難道真的就是他瞭嗎?

她一面低頭想著,一面踱到園子裡來。今年春天,她到獵場騎馬的時候,侍從們意外捉回瞭一隻小鹿,才跟隻羊差不多大小,烏溜溜的一雙眼睛說不出的溫馴。她一見就喜歡得不得瞭,原打算帶回傢去的,可父親說不如等養大瞭放回林子裡去。她一想也是,這樣孤零零的一隻擱在督軍府的花園裡,不過給人瞧個新鮮罷瞭,便養在瞭隆關驛。她隔些日子就來看它,還給它起瞭個俄文名字叫tocr。

上回來的時候,它已經跳得那樣高瞭,要放它走,她還真有些舍不得。

她一進園子便覺得有些不對頭,往常她一過來,tocr早就撒著歡撲到她面前來,可是今天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四下一望,根本就沒有tocr的影子。她皺起眉頭剛要問,已經瞥見遠處的柵欄門大敞著,遠遠看見一個棕紅色影子跳動著往林子裡去瞭。“tocr!”她急急喊瞭一聲,情知是沒用瞭,忽然想起剛才虞軍的一班人說是要過去打獵,她連忙叫侍從牽瞭馬來,往tocr跑走的方向追瞭過去。

剛進瞭林子,康雅婕就聽見“砰”的一聲槍響,一群受驚的鳥從她頭頂的樹叢中嘩嘩啦啦飛瞭出去,不知怎的,她直覺就是tocr。

她縱馬朝放槍的地方過去,一眼便看見虞浩霆正端著槍向林子深處瞄著,她順著他槍口的方向望去,果然是tocr!它一隻染瞭大片血跡的前腿已經跪倒在地上,渾身抖顫著想要掙紮起來。

康雅婕連忙喊道:“別開槍!”卻已經遲瞭,又是“砰”的一聲,tocr剛撐起來的另一隻腿上又是一片血花。

虞浩霆循聲往她這邊看瞭一眼,這才若無其事地放下槍,對她點頭示意:“康小姐。”康雅婕怨懟地看瞭他一眼,已縱馬往tocr身邊去瞭。她翻身下馬,隻見tocr哀哀倒在地上,血不停地往外湧著。

此時虞浩霆亦騎著馬晃瞭過來,卻並不下馬,隻居高臨下看著她們。康雅婕看見它兩條腿上的傷處幾乎是一樣的位置,回頭狠狠瞪著虞浩霆道:“你就是算是打獵,也不能這樣殘忍。”

虞浩霆卻面無表情,冷然拋出一句:“婦人之仁。”竟一縱韁繩轉身而去。

康雅婕氣惱得幾乎要落下淚來,慌亂之中卻不知如何是好,想用手去按住那傷口,都不知道該按哪一個好。忙亂間忽然聽到身邊一個溫和的男聲說道:“讓我看看。”她眼中已起瞭一層薄霧,勉強抬起頭來,眼前卻是一個極英俊的年輕人。她茫然點瞭點頭,那人便蹲下身來,查看瞭tocr的傷處,又上下打量瞭她一眼,竟伸手去撩她那件俄式騎裝下的裙擺。

康雅婕一驚:“你幹什麼?”

那人柔聲說瞭一句“得罪小姐瞭”,便攥住她的襯裙底邊用力一撕,立時便扯下長長的一幅。康雅婕還沒來得及說話,已見他將那佈條利落地裹在瞭tocr的一處傷口上。這回沒等他動手,康雅婕自己便撩瞭裙擺,想再撕下一幅來,卻沒有撕開,紅著臉瞧著那年輕人。那人微微一下,就著她手裡的裙擺又扯下瞭一幅,一面包紮tocr的傷處,一面說:“回去叫醫官把子彈取出來,打好夾板,好好養一陣子,不會死的。”

康雅婕聞言心中一安,此時才發現這人身上穿得卻是虞軍的軍服,不由詫異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抬頭望著她,眼中的笑意雲淡風輕:“我叫邵朗逸。”

“胡鬧!”

康瀚民把手裡的煙鬥往桌上重重一磕:“你讓我怎麼說?不就是打瞭你那隻鹿嗎?他又不知道是你養的。”

康雅婕眼裡含著兩汪淚水,緊緊抿瞭抿嘴唇,斬釘截鐵地說:“我不管!反正我絕不嫁給虞浩霆。他那個人根本就是冷血的。”

《一身孤註擲溫柔(追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