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折花/她若是開口留他,他就真的走不瞭瞭(3)

文嫂謙敬地搖瞭搖頭:“小少爺很乖,惜月小姐現在也不愛哭瞭。”

虞浩霆微微一笑:“是個乖孩子?那性子倒是像朗逸。”

文嫂聞言猶疑著蹙瞭蹙眉,卻終究沒有開口。

虞浩霆在一一背上輕輕摩挲瞭兩下,心底泛起一股異樣的溫柔,這溫柔又叫他覺得傷心——要是他們那個孩子還在,現在,他真的就能教他騎馬瞭。

雖然還未滿周歲,搖籃裡的惜月已經顯露出女孩子特有的清秀瞭,這樣漂亮的寧馨兒,偏偏……他這樣想著,心頭忽然一跳:要是他們也有個女兒,不知道有多漂亮。

枕邊溫熱的氣息仿佛還在,他的人卻已走瞭。她的手探到本該空落落的枕上,卻忽然觸到瞭什麼。顧婉凝睜開眼,隻見枕上放著一個錦繡錯金的條匣,她撥開牙扣,隻看瞭一眼,就咬住瞭唇。

條匣裡存瞭兩份素紅織金雲錦底的婚書,她同他的名字、生辰、籍貫齊齊挨在一起,後頭還綴著一句“芝蘭千載,琴瑟百年”,證婚人的名目後頭,一個是唐驤,另一個居然是樂知女中的校長潘牧齡,饒是眼眶微熱,她仍是忍不住一笑。

除瞭她,其他人都已經簽字用印——那條匣裡還立著一枚小印,用隸書刻瞭她的名字,和他的私章相仿,隻是紋理一陰一陽。

她看瞭許久,把東西一樣樣放回去,鎖進瞭妝臺的抽屜。

吃早飯的時候,文嫂嘆瞭口氣:“也不知道四少這一走,什麼時候才回來。”

婉凝盈盈笑道:“快瞭,仗要打完瞭。”

文嫂面色一喜:“四少這麼說的?”

顧婉凝微微低瞭頭:“他沒有說,可我知道。”

雲浦這邊一向安靜,可這會兒才吃過早飯,馬路上就有連串的汽車鳴笛聲。方青雯眉梢一挑,朝花園裡招呼瞭一聲:“鎖子,去看看外頭怎麼回事?”

楊雲楓扔下的那個小勤務兵丟瞭澆花的水壺,麻利地跑過去,隔著外頭的鏤花柵門就是一陣嘰哇亂叫。馬路上剎停瞭一溜汽車,前頭的敞篷吉普上跳下兩個戎裝抖擻的年輕尉官,一個呼喝著安置崗哨,另一個快步跑向後面的一輛烏黑鋥亮的雪佛蘭suburban,拉開瞭後座的車門。明綠的梧桐樹影搖碎瞭一地春陽,車裡的人欠身而出,肩上的軍氅被風蕩起,腰際的指揮刀金光閃耀。

方青雯眼角一熱,手指輕輕掩在瞭唇上。

衛兵沿街鋪開瞭崗哨,鎖子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開門,嘴裡嗚裡嗚嚕不知道說些什麼,楊雲楓一身凜然地過來,抬手在他頭上拍瞭一巴掌,矜著臉色朝客廳裡望瞭一眼,到底沒有繃住,眼角眉梢傾出的飛揚笑意,竟是按捺不住。

轉眼間,人已到瞭面前。

那風霜裡摧折過,雨雪裡磨礪過,血裡火裡淬煉過的膽氣,到瞭此刻,卻忽然一怯:“青雯。”低低一聲喚瞭,再說不出話來。

方青雯展顏一笑,一顆眼淚正落在笑靨上。

兩人相視良久,楊雲楓忽然伸手把她攬在胸前,方青雯順勢去擁他,臉色卻是異樣。他披風下的另一隻袖子,是空的!她顫巍巍地撫上去,一言不發,把未落的淚水逼回眼底。

楊雲楓抿瞭抿唇,哂然一笑,柔聲道:“我以後怕是不好陪你跳舞瞭,你嫌不嫌我?”

方青雯沒有說話,隻是抱緊瞭他。

山呼海響的口令,震耳欲聾的禮炮,軍靴踏得地仿佛都在晃……馬騰頭一次見識閱兵,恨不得長出四隻眼睛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將官聚在一處,禮服漿得衣線筆挺,指揮刀錚錚鏘鏘,一排一排金紅金藍的刀穗沉沉搖曳,他緊跟在霍仲祺身後,一邊怨念眼睛不夠用,一邊提醒自己抖擻精神萬萬不能給師座丟臉——尤其是從戍衛部隊面前經過,不自覺地就莊嚴起來,眼角餘光掃到自己胸前的勛章,仿佛加倍的金光耀眼。

可惜還沒等他多回味一會兒,霍仲祺的車已經進瞭城。一沒外人看著,他也就沒瞭正形,回身趴在椅背上跟霍仲祺嬉皮笑臉地瞎聊:“師座,咱們現在去哪兒啊?吃飯?還是——找顧小姐吃飯?”

霍仲祺看著窗外熟悉又疏離的街景,目光微微一黯,面上卻隻有風平浪靜:“回傢。”

馬騰愣瞭愣:“您傢?”

霍仲祺笑意懶懶地點瞭點頭:“我傢。”

車子繞過影壁,沿著一片海子的邊緣開進去,水邊沒有雜色花木,隻是一色的垂柳新綠,柔枝裊裊拂過水面上。

馬騰隔窗瞧著,納罕道:“師座,不是去您傢嗎?”

霍仲祺點瞭點頭:“到瞭。”

“啊?”

馬騰稀裡糊塗地下車,稀裡糊塗地瞅著一個氣度雍容,須發泛白,穿素色緞面長衫的老先生帶人迎上來,心裡正揣度著該怎麼跟這位老太爺行禮,不料那老先生走到近前卻是躬身一禮:“公子,老爺和夫人都在等您,大小姐和二老爺也在。”他說著,便有人在前欠身引路,裡頭越發的雕梁畫棟,草木幽深。

馬騰心道,乖乖,這財主似的老頭兒是個下人啊?他一路走著一路倒抽冷氣,這哪是個宅子,分明就是個……是個……想瞭半天也沒想出個合適的形容,忍不住小聲嘀咕道:“師座,您傢裡有幾口子人啊?”

一行人又走過一進院落才到正堂,霍仲祺剛踏上臺階,身形還沒站住,隻見一個穿著品紅洋裝的女孩子徑直沖瞭出來,撲在他身上,一句話不說,隻是哭。

霍仲祺身子一僵,慢慢把手背到瞭身後,尷尬地笑瞭笑:“致嬈,你先讓我進去。”

謝致嬈這才抬起頭,掛著眼淚委委屈屈地嗔怨:“我都要嚇死瞭!你一封信也不給我寫!”說完,又覺得不好意思,訕訕放松瞭他,到底又不甘心,索性挽在他臂上,隨著他進去。

“父親、母親,仲祺不孝,讓二老擔心瞭。”霍仲祺進到堂前,霍夫人早含淚迎過來,摩挲著他的肩臂,籲嘆不已。等見過叔父一傢,霍萬林便吩咐他趕緊去見過祖母,再來和眾人詳談。謝致嬈卻是一時半刻之間再不肯放開他的,紅著臉也跟瞭去。

馬騰在邊兒上打量著,隻覺得自己腦子也不太夠用瞭,心說這麼標致的小姐還這麼不矜持,師座傢真是個好地方!感嘆完瞭忽覺不對,師座跟顧小姐好好的,這兒怎麼又冒出來一位呢?轉念間四下瞄瞭一圈,咂咂嘴,又覺得釋然:這麼大的宅子,反正住得下!

父親的書房還是像從前一樣檀香幽幽,清玩雅趣,是他自幼仰望的所在,而今卻似乎莫名地失瞭顏色。

“坐吧。”霍萬林坐在書案後審視著兒子,“你有什麼打算?”

霍仲祺輕輕一笑,勾起瞭一邊唇角:“這話應該兒子問您吧?”

霍萬林喟嘆道:“仲祺,你不要太天真。”頓瞭頓,又道,“你不要以為你賣瞭命,浩霆就還當你是兄弟。你先前帶著他那個姓顧的丫頭在青瑯招搖……如今時移事易,你以為他會容得下你?”

霍仲祺無所謂地捻著茶杯蓋:“我這條命是四哥的,四哥要,就拿去。”

霍萬林不屑一顧地看瞭他一眼:“這是你一個人的事嗎?這是霍傢的事。”

“四哥不會為難霍傢的。”霍仲祺忽然促狹一笑,“最多就是您今年任期到瞭,不當這個院長而已。”說著,抬手指瞭指壁上的一掛條幅,“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不是您最推贊的嗎?”

霍萬林面色微沉:“你不要在這兒借題發揮,替一個外人數落你父親。”

“外人?”霍仲祺垂眸笑道,“父親,從小你們就跟我說,要把四哥當成自己的親哥哥,現在你告訴我,他是個‘外人’?”

霍萬林默然瞭片刻,沉沉一嘆:“你啊,怎麼就長不大呢?邵朗逸已經向參謀部請辭瞭,你知不知道?”

小霍蹙瞭下眉:“為什麼?”

霍萬林眼中微露嘲色:“他要出國去念書,補他的學位,你信不信?”

霍仲祺聞言微微一怔,莞爾道:“朗逸要做什麼我都信。”

霍萬林冷笑著起身:“一個女人陪瞭你幾天,就讓你這麼死心塌地;一個女人,他就逼走瞭邵朗逸……你四哥的城府,再過二十年,你也探不到!”

霍仲祺不可思議地看著父親,強自壓下眼中的慍色,半晌才道:“父親,是不是為瞭霍傢的前程,你什麼事都可以做,所以,你也這麼看別人?”

霍萬林臉色一變,剛要開口,霍仲祺忽然笑意寥落地問道:“您也不必和我繞圈子瞭,您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霍萬林平瞭平心緒,溫言道:“你祖母年紀這麼大瞭,唯一惦記的就是你的婚事。你母親跟我商量過,她很喜歡致嬈……”

“父親!”霍仲祺也站起身來,打斷瞭他的話,“我現在沒有結婚的打算,我也不會娶致嬈,這件事就算瞭吧。您要是沒有別的事,我晚上還有點應酬。”他說罷,轉身要走,卻被霍萬林沉聲叫住瞭:“站住,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眼下的局勢究竟怎麼樣還未可知,你和致嬈結婚,霍傢可進可退,就算浩霆忌諱你,也要顧及謝傢的情面,你給我好好想清楚!”

霍仲祺背對著父親,笑著聳瞭聳肩,徑自推開瞭書房的門。

霍萬林見他這副腔調,不由怒道:“你給我站住!”

霍仲祺回頭一笑:“怎麼?您還要把我關在傢裡嗎?”

馬騰候在外頭,聽見師座被他爹吼,也不敢多嘴過問。直到上瞭車,覷見霍仲祺臉色不好,才樂呵呵地試探:“師座,您不去見見顧小姐啊?”

霍仲祺沒有答話,馬騰也就識相地閉瞭嘴。過瞭好一陣子,後頭才傳來霍仲祺有些低沉的聲音:“以後記住,顧小姐的事不要在別人面前提。”

馬騰驚詫地從後視鏡裡看瞭看他,忍不住撇瞭下嘴,師座這喜新厭舊的勁頭也太快瞭吧?想瞭半天,還是沒忍住,虛著聲音唯唯諾諾地問:“……您是不是嫌顧小姐帶著個孩子啊?”

《一身孤註擲溫柔(追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