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是寧池魚

孝親王在一旁聽得皺眉。呈上那樣一份單子,已經算是得罪瞭朝中半數重臣。再讓他一個剛回來的人插手廷尉審判之事,怕是……要被人孤立。

朝廷有朝廷的章法,不是對的事情就一定能得到別人的支持的。曲高和寡,正直的人,反而易早夭。更何況,這麼多案子,不可能全部都順順利利辦下來。

然而,沈故淵仿佛半點也沒有考慮這些,開口就一個字:“好。”

眾親王都為他捏瞭一把冷汗,孝親王開口想勸,看瞭看他的神色,最終還是把話咽瞭下去。

這孩子,雖然接觸不多,但似乎跟太祖皇帝一個性子。說一不二,誰勸都沒有用。

也不知道是幸事還是不幸。

天色陰暗,沒一會兒就飄起瞭小雨。國庫前聚集的眾人連忙借著躲雨的由頭四散。重臣和四大親王連著沈故淵沈棄淮一起,去瞭清和殿詳細商議。

出宮門的時候,雲煙替沈棄淮撐起瞭傘,沈棄淮一腳踏進雨幕,又回過頭來看瞭看沈故淵。

“這一回,是本王輸瞭。”他道:“輸在哪裡,本王自己清楚,皇叔好手段。”

“過獎。”看瞭看天上的雨,沈故淵嘲弄地勾唇:“不過你不是皇室血脈,這一聲皇叔我就不承瞭。”

真是會逮著人的痛腳踩!沈棄淮沉瞭臉色,憤恨地扭頭想走,卻抬眼就迎上個人。

水紋的流仙裙,繡錦鯉的鞋,一面梅花絹傘微微抬起,就露一張溫和柔美的臉。

“王爺。”

沈棄淮停瞭步子,眼裡殺意翻湧:“池魚。”

“王爺怎麼瞭,怎麼這樣兇?”微微一笑,池魚踏水而來,行過之處漣漪層層,如凌波仙子,姿態曼妙。

然而,這絲毫沒有讓沈棄淮息怒,反而是紅瞭眼:“本王那樣信任你,你敢背叛本王!”

是她,要不是她,沈故淵不可能知道那些人貪污的事情,更不可能中瞭五石散還沒死,一定是她出賣瞭他!

“王爺在說什麼呢?”抬袖掩唇,池魚笑得溫柔:“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別裝蒜!”戾氣滿身,沈棄淮推開撐傘的雲煙就大步朝她沖過去:“你根本不是一心一意要來幫我,你分明是要來害我!”

最後一個字帶著雨水灑瞭池魚一臉,沈棄淮的手也伸上來,立馬要掐住她的脖子。

然而,池魚早有防備,輕輕往後一躍,靈巧地躲開瞭他,濺起的雨水帶著泥,還瞭他滿臉滿身。

看著她這動作,沈棄淮一愣:“你……”

會武?

“鷂子翻身可是基本功啊,有人曾經教我的時候說,練好瞭,下雨的時候翻,也不會濺起半點雨水。”落地絹傘往肩上一搭,池魚笑得嫵媚,摸瞭摸沾濕瞭秀發:“可惜我資質愚鈍,總是練不好,不好意思啊王爺。”

心猛地跳瞭一下,沈棄淮整個人都僵硬在瞭雨幕裡,呆愣地看著她,嘴唇漸漸變得慘白。

鷂子翻身……

“池魚,這一招常用,叫鷂子翻身,是基本功,你得學好瞭。”

“呃,棄淮哥哥,這樣可以嗎?”

“太笨拙瞭,等你練好瞭,下雨的時候翻,也不會濺起半點雨水。”

……

這是他曾經對寧池魚說過的話,面前這個人,怎麼會……

難道說?!沈棄淮睜大瞭眼,喉結上下滾動好幾回,捏緊拳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眼前這張溫柔乖順的臉,和當初那張活潑癡情的臉漸漸融在瞭一起,變成瞭一個撐傘微笑的人,她輕撫著自己的側臉,眼波流轉地看著他勾唇:“你怎麼瞭啊,棄淮哥哥?”

棄淮哥哥……棄淮哥哥……

心口仿佛被一隻手兇狠地掐著,沈棄淮的表情驟然變得扭曲,雙眼充血,呼吸都困難起來:“你……”

“怎麼瞭?”兩眼無辜地看著他,池魚眨眼:“您看起來好痛苦哦。”

“寧……寧池魚!”捂著心口,沈棄淮艱難地吐出瞭這個名字。

池魚“咯咯咯”地笑起來,眼神裡滿是不屑:“又把我當你的池魚郡主瞭?”

“難道……不是嗎?”沈棄淮血紅著眼看著她:“除瞭你,誰會知道那些話!”

“現在的男人,可真是好騙。”輕蔑地看他一眼,池魚撐著傘就走到瞭沈故淵面前,俏皮一笑:“師父,咱們回去吧?”

“好。”沈故淵頷首,走進她的傘下,隨她一起前行。

“站住!”沈棄淮低喝:“今日不說清楚,你別想走!”

停下步子,池魚回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王爺糾纏得過分瞭吧?寧池魚是您親手燒死的,她是死是活,您最為清楚。現在抓著我一個外人不放,有什麼意思?”

“你撒謊!”沈棄淮嗓子都啞瞭:“你分明就是寧池魚!”

“嗤。”白他一眼,池魚扭頭,伸手將旁邊的人拉下來些,踮腳就吻瞭上去。

清冽的雨水混著少女的清香,瞬間盈滿瞭沈故淵的鼻息。他身子一僵,皺眉看著她。

池魚的眼裡有乞求的神色,看著他,仿佛在說:幫我!

沉寂許久的心臟,不知怎麼就跳動瞭一下,沈故淵不耐煩地皺眉,卻還是伸手攬住瞭她的腰,低頭加深瞭這個吻。

眼睛微微睜大,池魚感覺自己的唇齒被撬開,清冷的梅香充斥進來,瞬間將她腦子裡其他的想法全部沖散。

她就是想蹭個唇而已……怎麼就……

沈棄淮愣在瞭原地,雨水已經將他滿身濕透。至高無上的悲憫王,頭一次看起來有些狼狽。

面前的兩個人深吻良久,那張他最近經常夢見的臉,才轉過來對他淡淡地道:“喜歡你的寧池魚,早就已經死瞭,我是池魚,是沈故淵的徒弟,王爺切莫再認錯瞭人。”

說罷,挽起沈故淵的手,轉身就走。

“你以為這樣能刺痛他?”沈故淵看著前頭的雨幕,不屑地問瞭一句。

“不。”池魚深吸一口氣,紅瞭眼眶,咬牙道:“我隻是想讓自己顯得得瀟灑些。”

傻子。

側頭看著她滿臉的淚,沈故淵輕輕嘆息,低聲說瞭一句:“抱歉。”

“您有什麼好道歉的。”池魚抹著淚笑瞭笑:“您幫瞭我很多,是我的恩人。”

沈故淵沉默不語,眼裡第一次帶瞭點愧疚的神色。

“王爺。”雲煙撐著傘上來,有些惱怒地道:“卑職早就說過,這女人心思不純,果然……”

沈棄淮垂著頭,打濕的頭發擋住瞭表情,看不清情緒。

“咱們先回去吧,您得趕緊更衣。”見主子沒反應,雲煙也不好再說,伸手扶瞭他一把就想往外走。

然而,手剛一碰到他打濕的衣袖,沈棄淮整個人,突然毫無預兆地半跪在瞭雨水裡。

“王爺!”雲煙驚呼。

以手撐地,沈棄淮低笑出聲,埋著頭道:“她還活著。”

雲煙震驚,不太懂自傢主子此時的情緒,慌張地道:“卑職的確是看著她被燒死的,不知為何會變成這樣……”

古怪地笑瞭幾聲,沈棄淮壓根沒理會雲煙,慢慢撐地站起身,看向遠處雨幕裡已經消失不見的身影。

寧池魚還活著啊,真是……

太好瞭。

眼神陰暗,沈棄淮抹瞭一把臉上的雨水,周身的氣息都變瞭。

“王……王爺?”雲煙有些愕然地瞪大眼。

這樣的主子,他隻見過兩次,上一次這樣,還是他七歲被老王妃冤枉、打瞭個半死的時候。那時候的主子,眼神也是這樣陰暗,之後再行事,就仿佛變瞭一個人。

寧池魚對主子,原來這麼重要嗎?

雲煙突然覺得背後發涼,舉著傘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

池魚什麼都不知道,跟著沈故淵,進瞭一處清雅非常的府邸。

“這是哪兒?”疑惑地四處打量,池魚好奇地問:“不回悲憫王府瞭嗎?”

“我一早就跟你說過,那些東西交到我手裡,你就回不去悲憫王府瞭。”沈故淵走在前頭,推開瞭主院的門:“這裡是皇上賜的仁善王府,三進三出,七院三十六屋。往後,我們就住在這裡。”

池魚一頓,笑瞭笑:“也是,您該有自己單獨的地方瞭。”

睨她一眼,沈故淵走過來,伸手戳瞭戳她的眉心:“想哭就哭,硬擠著一張笑臉真是難看死瞭。”

“我哭什麼?”池魚茫然地看著他。

“我管你哭什麼呢。”沈故淵不耐煩地捏著她的臉:“哭!”

被他一兇,池魚的眼淚當真跟斷瞭線的珠子似的一滴滴往下落,扁扁嘴,鼻尖都紅瞭:“你吼我幹什麼……”

“想哭就哭不行嗎?我又不會笑話你。”沈故淵哼聲道:“你這十幾年本也就夠艱難的瞭,心裡的情緒還一直壓著不能表達,難不難受?”

“難受。”池魚哽咽著點頭,淚水全落在瞭他手背上:“可是沈棄淮說,我哭起來很醜。”

斜她一眼,沈故淵坐在瞭軟榻上,任由她趴在自己腿上,難得地摸瞭摸她的頭發:“醜怎麼瞭?自己痛快就行。”

心裡堵著的石頭瞬間被粉碎,池魚趴在他身上,終於是放聲大哭。

沈故淵安靜地聽著,眼神溫柔。

窗臺上躲雨的鳥兒,不知怎麼就“啪嘰”掉下去幾隻。

雨漸漸停瞭,池魚也哭夠瞭,長長吐出一口氣,腫著眼睛朝沈故淵笑瞭笑:“謝謝你。”

眼裡的嫌棄又重新卷瞭回來,沈故淵起身就去更衣:“難看死瞭!你先去洗把臉!”

池魚一呆,繼而好笑地道:“你說過你不會笑話我的!”

“我可沒說我瞎瞭。”屏風後的人一邊更衣一邊道:“你哭起來真的很醜!”

這個人!池魚又好氣又好笑:“不是你說的我痛快就行嗎?”

“你是痛快瞭,但醜到我瞭。”沈故淵嫌棄地從屏風後頭伸出個腦袋,皺眉道:“趕緊去收拾,等會還要和府裡的下人見個面,你這樣子,人傢定然以為見瞭鬼瞭。”

抹瞭把鼻涕,池魚站起來,磨牙道:“你給我等著!”

沈故淵哼笑,穿好衣裳,看瞭看換下來的袍子上那一大片的淚痕。

這丫頭,心裡的怨氣還真是不少,怪不得紅線都沒地方牽。

新修葺好的王府裡下人極多,但晚膳時分,沈故淵放進院子裡的就三個人。

“這是負責掌勺的郝廚子,這是負責主院起居的鄭嬤嬤,這是修理主院花草的小廝蘇銘。”沈故淵一本正經地介紹瞭一下,然後看著她道:“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哈?池魚有點意外,這才剛剛住進來,他怎麼好像跟這三個人很熟似的?

心裡疑惑,她還是禮貌地朝這三人頷首致意。

胖胖的廚子,和善的嬤嬤,一臉天真的小廝,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之處,行瞭禮就下去瞭。

池魚疑惑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努嘴問身邊這人:“你招來的人?”

“內院的人,自然要我親自挑選。”沈故淵抿瞭口茶,淡淡地道:“從今日起,這裡就是你的傢,隻要回到這個院子,你什麼都不用想。”

心口微微一熱,池魚有些感動,正想說點什麼,就聽得他接著道:“反正你就算想也想不出什麼花來。”

池魚:“……”

有這樣一個師父,到底是該生氣,還是該高興呢?

秋日會引發的軒然大波第二天就波及到瞭仁善王府,池魚睡得正香,冷不防就被一聲怒喝嚇醒。

“你以為那是什麼輕松的事情嗎?!”

沈知白惱怒地朝沈故淵吼:“昨晚京城多少官邸的燈徹夜未熄?今早參你的奏折更是把大太監的脖子都壓歪瞭,你還當什麼都沒發生?”

挖瞭挖耳朵,沈故淵不耐煩地看著他:“那又怎麼樣?我該搬的銀子,一兩也不會少。”

“名頭呢?凡事都講個名正言順!”沈知白皺眉:“你以為你搬一大堆銀子去國庫,他們就會讓你放進去?銀子從哪兒來的,你不得解釋?”

“我憑什麼要解釋?”沈故淵翻瞭個白眼:“一千萬兩銀子堆在國庫門口,三天無人認領,那就繳納入庫,有什麼問題嗎?”

揉瞭揉眼睛,池魚披上衣裳下瞭床,打開門看瞭一眼。

沈知白梗著脖子正要再吼,乍一見她,眉目立馬就溫和瞭下來,有些尷尬地問:“我吵醒你瞭?”

沈故淵回頭,就見池魚一臉傻笑地道:“沒有……”

“這麼大嗓門都沒吵醒,你是豬嗎?”嫌棄地看她一眼,沈故淵道:“正好,我懶得跟他說瞭,你來說。”

言罷,轉身就回瞭屋。

池魚幹笑兩聲,抱歉地對沈知白道:“我傢師父一直這樣,小侯爺別往心裡去。”

“我也習慣瞭。”沈知白無奈地道:“倒是你一個姑娘傢,天天被他這麼吼……”

擔心她?池魚很是感激地看他一眼,跨出門去招呼:“您先去花廳坐著,我讓人泡茶。”

“好。”沈知白抬步欲走,又停下來看著她,眼裡含瞭些笑意:“你先去洗漱吧,我坐會兒。”

剛起床,還沒洗漱頂著一頭亂發就出來瞭。意識到這個問題,池魚臉一紅,連忙跳回屋子關上瞭門。

瞧著她這亂七八糟的樣子,屋子裡的沈故淵嫌棄地撇撇嘴:“你這樣的人,能有好姻緣才真是見瞭鬼瞭。”

“什麼姻緣不姻緣的?”池魚皺眉:“小侯爺人很好,你能不能別總扯姻緣。”

“女人覺得男人好,不扯姻緣,難不成扯兄妹?”白她一眼,沈故淵道:“你可洗把臉清醒清醒吧。”

憤恨地把水倒進臉盆,池魚一邊搓臉一邊道:“男女之間,又不止姻緣這一種關系,是師父您看得太簡單。”

“得瞭吧。”沈故淵道:“你和他之間隻會是姻緣這一種關系,別的都沒有。”

“您還會算命那?”池魚坐下來,一邊梳妝一邊翻白眼:“那可先給您自己算算吧,封王的聖旨都拿到瞭,不久就得被那幾位親王逼婚瞭。”

逼婚?沈故淵嗤笑。

從來隻有他插手別人的姻緣,這天底下,還沒有人能插手他的姻緣的人。

收拾妥當,池魚抬腳就要繼續出去,然而步子還沒邁開,就被人扯瞭回來。

“這樣就夠瞭?”沈故淵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還是個女兒傢嗎?”

咋的瞭?池魚不解地照瞭照鏡子,簡單大方的發髻,清雅的首飾,眉毛也用螺黛畫過瞭,不是很好嗎?

“坐好!”不耐煩地伸手,沈故淵拿過瞭她手裡的螺黛,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眉毛重新畫過。

池魚的眉毛長得挺好看,就是不常修飾,顯得雜亂。沈故淵伸手就將她長雜瞭的幾根眉毛拔掉,唇上也重新塗瞭胭脂。

“起碼這樣才有個人樣吧?”

池魚看傻瞭,都忘記覺得疼,有點呆愣地看著他的臉道:“師父,你一個男人,怎麼會對女人的妝容這麼瞭如指掌的?”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瞭?”不屑地看她一眼,沈故淵道:“為師見過的美人,比你吃過的飯都多,聽我的就沒錯。”

美人?池魚一頓,意外地睜大眼,感覺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輕輕刺瞭一下。

《池魚思故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