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說話。
桃花林下,屋頂之上,容貌艷麗的男人沾染瞭滿身風月,垂眸看向薑梨。
他的笑意也是帶點邪佞,卻又摸不清他是敵是友,亦正亦邪。
倒是一直發呆的桐兒此刻又忍不住疑惑地反問:“……花仙?”
這人俊美得似妖似仙,氣度風華又太過奪目,的確令人恍惚。
薑梨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外面突然傳來吵嚷的聲音,薑梨心下一凜,再抬眼看向屋頂,卻見屋頂上那貌美的年輕人已然不見,隻餘微微晃動的桃花樹枝,仿佛做瞭個漫長的春閨美夢。
桐兒同樣驚訝,揉瞭揉眼睛,道:“奴婢不會是在做夢吧?”
薑梨道:“不是做夢,不過現在……”她聽著越來越近的人聲,嘴角一勾,倒是顧不上方才的疑惑瞭,道:“咱們去佛堂跪著吧。”
桐兒如今驚訝疑惑的事情多瞭去,便也不多問,徑自和薑梨去佛堂泥菩薩面前跪著,那一盤供果也放瞭回去。
二人才剛剛跪好,就聽見外頭傳來熱鬧的人聲,有人在用力拍打尼姑庵的大門。
拍門聲驚動瞭尼姑庵裡的尼姑,有人去開門,尼姑庵裡的燈籠依次亮瞭起來,外頭的人聲越來越大,薑梨沉住氣和桐兒跪著。
突然,有人沖進瞭佛堂,為首的是個手提燈籠的嬤嬤,她似乎也沒料到佛堂裡會有兩個人跪著,畢竟這麼晚瞭。她沖身後道:“夫人,這還有兩個尼姑呢。”
又自這人身後陸陸續續上前一行人,有夫人小姐,亦有男子,皆是衣著富貴打扮。那嬤嬤所稱的“夫人”,是個膚色白皙身材窈窕的溫婉婦人,她上前看見薑梨,先是愣瞭一愣,隨即對那嬤嬤搖頭道:“她不是尼姑,她還蓄著發。身邊的怕是丫鬟吧。”
薑梨驚訝地看著一行人闖瞭進來,她長發烏黑,襯得小臉更加蒼白,瘦弱的身子攏在灰色緇衣中,眉目間安然平和。雖然氣色虛弱,卻在菩薩座下顯得越發清麗無爭,看著極為溫純,讓人很容易生出好感。
許是憐她年紀小,那夫人連對她說話的聲音都放柔瞭,輕聲問道:“小姑娘,這麼晚瞭,你怎麼會在這裡?”
薑梨道:“我犯瞭錯,師太讓我跪在這裡靜心。”
前來的一眾男男女女都詫異極瞭,有人憤言道:“這麼晚瞭,是犯瞭什麼錯,非要一個小姑娘跪在佛堂!傷瞭身子怎麼辦?不是說出傢人慈悲為懷嗎,怎生如此惡毒!”
桐兒眼珠子一轉,這會兒機靈過來,立刻換瞭一副戚戚的神情,道:“是奴婢,奴婢昨日給姑娘端齋菜的時候不小心摔壞瞭盤子,靜安師太說讓姑娘和奴婢在這佛堂跪著。”她又抹瞭把眼淚,“奴婢倒是沒什麼,可咱們姑娘……咱們姑娘一天都沒吃飯呢。”
此話一出,這些人立刻又是一副憤怒質問的神情。既然前來寺廟拜佛,這些人自然都是“心善之人”,瞧見小姑娘被人欺壓,必然要怒一怒的。
隻聽有人道:“難怪,難怪會做出這等醜事,分明就是心腸歹毒的妖尼。”
“不錯。”
薑梨四處看瞭看,並未看到尼姑庵裡的尼姑,便訝異道:“請問,庵堂裡的小師父們去哪裡瞭?”
說完這話,面前的這一眾男女都神色各異,似乎難以啟齒般。
最開始那位和薑梨說話的溫婉婦人看著薑梨,試探地問道:“這位姑娘似乎不是庵堂裡的人。”
“我傢小姐是燕京薑傢的薑二小姐。”桐兒脆生生地答道。
“薑傢?”另一位年輕些的小姐聞言目光一動,問道:“可是那位首輔薑元柏大人的薑傢?”
“正是!”桐兒答得肯定。
“這怎麼可能?”那年輕的小姐看起來比薑梨的年紀還小一些,遲疑道:“隻知道薑傢有個三小姐薑幼瑤,卻不曉得有個二小姐。”
“薑二小姐”四個字一出來,年輕的小姐們沒什麼動靜,夫人們卻是各有心思。八年前薑二小姐將薑大人的繼室推倒小產的事燕京都曉得,不過時間隔得太久,自那以後聽聞薑二小姐就被送到傢廟裡教養規矩,多年都未曾回京。沒見過她,自然也想不起來。
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
而眼前的薑二小姐薑梨,卻並不似傳言中謀害幼弟嫡母性命的惡毒,跪在佛堂裡,這樣瘦弱溫順的模樣能毒害嫡母?說出去也沒人相信吧!
人們總是更樂於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
薑梨盯著最先與她說話的那位夫人,猶豫瞭一下,才道:“夫人……是承德郎柳大人府上的柳夫人麼?”
那位夫人愣瞭愣,問:“姑娘認得我?”
薑梨低下頭,似是赧然,微微笑道:“多年前牡丹花節,夫人曾來府上賞過牡丹,小女還記得。”
柳夫人聞言,略略思忖一下便道:“不錯。”看向薑梨的目光更柔和瞭一些,“難為你還記得。”
承德郎柳元豐的夫人柳夫人,曾與薑梨的生母葉珍珍十分要好,葉珍珍甫嫁到燕京城時,與這位柳夫人也多有往來。後來葉珍珍去世,留下薑梨,柳夫人因著惦念好友,還時常去看望薑梨。
隻是再後來季淑然進門,柳夫人便不好再來探望薑梨,漸漸的關系也就淡瞭。薑梨所說的那一次牡丹花節,應該是柳夫人最後一次見薑梨,如今薑梨說起,柳夫人的眼前立刻浮現起早逝的好友葉珍珍的模樣來。
柳夫人仔細打量著面前的薑梨,不知是不是心中對那位好友有些愧疚,柳夫人看面前的女孩子,越發覺得親切溫和起來。她道:“薑大人便是將你送到這裡來麼?”
薑梨微微頷首。
“你是燕京城薑傢嫡出的小姐,是薑大人的親生女兒,怎麼能住在這種地方?初夏低潮,這麼整夜整夜地跪著,生病瞭又當如何?分明是有人故意刁難。薑二姑娘,明日隨我一道回燕京吧?”柳夫人突然道。
跪在地上的桐兒眼睛一亮,柳夫人這話就是要給薑梨出頭的意思。薑梨被扔在青城山這麼多年,無人問津被人拋之腦後,如今柳夫人好歹也是官傢夫人,柳夫人發話,便是現在沒什麼,等回到燕京多在諸位夫人身邊說幾句,難保不會傳到薑元柏耳中,薑元柏自然就會想起這位被扔在尼姑庵的女兒瞭。
隻是,柳夫人的話說完,並沒有聽到想要的回答。面前的女孩子聞言,抬起頭目光詫異地看著她,似乎有喜色一閃而過,然而立刻就變得遲疑起來,隨即便堅定地搖瞭搖頭,道:“多謝夫人一片好意,不過,這恐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