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回鄉

此話一出,葉世傑和葉明軒一同愣住瞭,桐兒也瞪大眼睛。

許久之後,葉明軒懷疑地問:“你剛才是說……你想與我一道回襄陽?”

“是啊。”薑梨爽快地回答,“我也多年未曾見過外祖母和舅舅們瞭。當年年幼不懂事,犯下許多錯事,後來知曉人事後頗為後悔,卻無機會當面致歉,如今舅舅既然來到燕京,過些日子也要回襄陽,正好是一個機會。”她微微歉疚地低下頭:“一直沒有機會盡孝外祖母,偶爾想起來,時常不安。”

葉世傑本想下意識地就想嗤笑一聲,這話從薑梨的嘴裡說出來,實在像個笑話,要知道當初薑梨對前來接她的葉傢人可不是這般好臉色。可看著薑梨帶笑的眼睛,葉世傑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倘若她是在說謊,她一定是天下最高明的騙子,那雙眼睛真誠得不似作偽,連懷疑都是侮辱。

葉明軒更是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葉明軒常年做生意,葉傢三個兒子裡他是最精明的一個,也是心眼兒最多的一個,因此,與葉世傑不同,葉世傑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開始將薑梨當做是自己人,也在無形之中認同瞭薑梨的改變,葉明軒卻堅信一個人的本性不會輕易改變。

就算當年年幼的薑梨是受人蠱惑才疏遠葉傢,在葉傢人離開後的多年,背後之人又怎麼不會趁熱打鐵,將薑梨一直蠱惑下去?薑梨的突然清醒,怎麼看都不合理。

今日所見的薑梨,的確和記憶裡的判若兩人,無論是氣質還是談吐,薑梨都算是燕京城裡貴女中的佼佼者。至於突然對葉傢示好,葉明軒葉不敢輕易下結論,要麼是薑傢或者薑元柏授意,要麼就是薑梨另有所圖,面上做的友好誰不會呢?

但突然提出要回襄陽,這就讓葉明軒不明白瞭。

一來雖然葉傢是巨富之傢,但襄陽始終不能和燕京城的繁華相比,且一路上舟車勞頓,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真能受得住?另一方面,如果此事是薑元柏或者薑傢授意,讓薑梨回葉傢又有什麼好處?要知道薑梨一個人在葉傢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反而勢單力薄。不能做壞事,單純討好葉傢,薑傢犯得著麼?

“舅舅不必想那麼多。”薑梨笑盈盈道:“我隻是回去看看外祖母,如此而已。”像是能窺見葉明軒的心事,薑梨突然開口道。

猛地被戳中心思,葉明軒面上也沒有出現尷尬的神情,而是瞬間笑道:“我是想回襄陽的路上山高水長,你一個小姑娘,怎麼受得瞭?”

“舅舅別忘瞭,我曾在庵堂住瞭八年,挑水劈柴都得自己幹,沒有那麼嬌氣的。”薑梨道。

她說得坦坦蕩蕩,好像一點兒也不覺得這是一件羞恥的事情,就像是在平淡地陳述一段過去的經歷,令葉明軒也梗瞭梗。

葉世傑眉頭微皺。

“可是……怕是你父親不會放心你跟我們回去。”葉明軒沉吟。

“如果舅舅前去與父親交涉,我相信父親會放我回去。”薑梨淡淡道:“母親已經過世十多年瞭,我也長大瞭,府裡還有三妹,我並不是唯一的嫡女,父親的精力不會全部用在我一人身上。”

她話裡有話。當初葉珍珍死後,季淑然成為續弦,倘若要造出一個慈母的印象,必然要讓薑梨與她親近。而隻要葉傢在,季淑然勢必不可能成為季淑然最親近的人,所以薑梨和葉傢必須要產生隔閡。至於這個隔閡是怎麼產生的,就看用什麼手段瞭。

這是薑梨後來想到的。怕是那時候季淑然哄著年幼的薑二小姐,不知為何讓薑二小姐對自己的外祖母口出惡言,兩傢關系就此破裂。薑元柏是否知情不好說,但便是知情,在一個商戶姻親和副都禦使的姻親中,他也寧願選擇副都禦使的姻親。

一代新人換舊人,隻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這位明軒舅舅看著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況且眼下大表哥也成瞭戶部員外郎,”薑梨笑道:“父親定會同意咱們兩傢多走動走動的。”

人人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實則自詡清高的官傢又真的能清高到哪裡去?官場上的人情世故,人走茶涼,有時候比生意場上還要來得猙獰和醜陋。

人心如此,人性如此。

葉明軒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阿梨倒是很明白。”

薑梨通透到這個地步,實在令葉明軒意外。更令他意外的是薑梨的坦蕩。薑梨什麼也不遮掩,反而讓人更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麼。

他一時無話可說。

正在這時,葉世傑突然開口瞭,他看著薑梨,一字一頓地問:“你真的想回襄陽看外祖母?”

“千真萬確。”薑梨也有些無奈,本事一個很自然的事,卻因為葉傢和薑傢多年前的隔閡,令這種要求都變得十分古怪,令人懷疑。

葉世傑定定地看著薑梨,少年的臉上浮現起鄭重的神色,目光帶著些審視的意味。看瞭一會兒之後,他轉過頭對葉明軒道:“既然她想去,舅舅,你帶她回去吧。”

葉明軒詫異地看著他。

葉世傑卻隻是盯著薑梨,話中有話道:“難得表妹有這份心意,不過是多一雙筷子的事而已,就讓她會去見見外祖母,盡盡孝心吧。”

薑梨對葉世傑微微一笑:“多謝表哥。”

葉世傑對她仍有懷疑,但葉世傑也終於開始相信她瞭。

沉默良久,葉明軒抬起頭,對薑梨道:“那我就先與你父親商量一下吧。”

“好。”薑梨道。


“你要回襄陽一趟?”晚鳳堂裡,下朝回來後的薑元柏還沒來得及脫下官服,皺眉問薑梨。

薑梨頷首:“聽明軒舅舅說外祖母的身子近來不大好,我也多年未見過外祖母瞭,實在很想念。”薑梨道:“況且我從未去過襄陽,想來想去,也應當去看一看。”

薑元柏看向葉明軒,葉明軒溫文爾雅地微笑著。

對於葉明軒,薑元柏倒不是很反感。雖然葉傢是商戶之傢,但葉傢二老爺葉明軒已經是葉傢最不像商人的一個瞭,算是博覽群書,沒有太多商人的銅臭味,因此對葉明軒,薑元柏也願意多說兩句話。

但即便是願意,這麼多年都未有往來,突然來往,還是有些尷尬。

“既然阿梨有心,不妨帶她回去看一看珍珍當初生活過的地方。”葉明軒笑道:“薑大人放心,我們會照顧好阿梨的。”

“那怎麼行?”跟在薑元柏身邊的季淑然擔憂地開口,“這一路上舟車勞頓,況且梨兒又從未去過襄陽,在那裡怎麼吃得慣住得慣?”

葉世傑有些不虞,季淑然這話說得像是葉傢會虧待瞭薑梨似的。說句不好聽的話,且不提官商有別,但葉傢人吃的用的未必就比首輔府裡的人差。

“母親多慮瞭。”薑梨不咸不淡道:“我在青城山的庵堂裡住瞭八年,過得也不差,早已習慣瞭,襄陽比起青城山應當熱鬧得多。”

季淑然被薑梨堵得啞口無言,這本該是薑梨一生恥辱的事,如今反倒像是薑梨的功勛,薑梨的護身符,動輒就被她拿出來當擋箭牌。可氣的是還用得頗為順手,看薑元柏的神情,立馬就對薑梨緩和下來。

季淑然恨得臉上的笑容都十分勉強。她這些日子忙著開解傷心欲絕的薑幼瑤,又為瞭在薑元柏面前求得憐愛,時常做小心謹慎,沒工夫關註薑梨,不曉得薑梨怎麼和葉傢扯上瞭關系。一個孤女沒有葉傢做依靠的時候已經能攪起這麼一潭渾水,要是多瞭葉傢做依靠,指不定薑梨還能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倒不是不好……”薑元柏沉吟著。

葉明軒瞧著季淑然和薑梨之間的官司,眼眸中不由得起瞭一層深思。看樣子季淑然和薑梨的關系的確不好。當年薑梨推季淑然小產,季淑然和薑梨如此冷淡是意料之中,隻是意料之外的是薑元柏的態度,薑元柏似乎也沒有完全偏向季淑然一邊。

這就不是簡單能辦到的事瞭。

“二丫頭既然想回襄陽,就讓二丫頭走一趟襄陽吧。”坐在高位上的薑老夫人適時地開口,她道:“若不是我身子不好,我也想去看看她。這麼多年瞭……”她感嘆一聲,“二丫頭都長大瞭,也該讓她看看。”

薑老夫人對葉傢,倒是真的存瞭一點感情在裡面,畢竟當初葉珍珍是薑老夫人親自挑選的媳婦。葉珍珍單純可愛,雖然不夠精明,但勝在心地善良。對如今這個季淑然,薑元柏自己挑的妻子,薑老夫人說不上討厭,但也算不得喜歡,隻是季傢如今蒸蒸日上,礙於情面,薑老夫人對季淑然也是和藹,加之後來季淑然因為薑梨失去孩子,薑老夫人才開始真心相對季淑然。

但近來發生的一些事,讓薑老夫人不禁懷疑,薑元柏的眼光是否出瞭錯。

薑梨越發優秀,從青城山回來後,屢次成為燕京城人議論的話題。不得不說,薑傢幾個女兒中,薑梨是最聰明的一個。

薑老夫人眼光獨到,有這麼個聰明的嫡女,看上去沒什麼壞心,自然不錯,加之葉傢出瞭個葉世傑,薑老夫人覺得葉世傑未來的仕途應當走得不錯。

是時候和葉傢重修舊好瞭,薑老夫人心中想,至少不能讓季淑然以為隻要有季傢在,就永遠能有恃無恐。季傢固然倚靠著麗嬪往上爬,可他們薑傢並不需要討好季傢來做什麼。季淑然忘記瞭自己的身份,就該提醒她,這是在薑傢,不是季傢。

“娘……”季淑然有些著急。薑老夫人這般說,無異於是在打她的臉。也就在這時,她忽然發現,不知不覺中,薑元柏、薑老夫人都漸漸站在瞭薑梨這一邊。

她不可置信。

薑梨做瞭什麼?薑梨似乎什麼都沒做。她沒有如薑丙吉一般成日在老夫人面前撒嬌賣乖,也沒有如薑幼瑤一樣在薑元柏面前承歡膝下,她是怎麼做到的?

季淑然霍然看向薑梨。

薑梨微微一笑。

不必做什麼,在這樣利益為上的官傢,或許並非全無親情,但要靠那點微薄且不牢固的親情來生存,並不安穩。指不定有朝一日這點親情不在,又或許是對方聽信瞭別人的讒言,原先擁有的一切就可以被轟然摧毀。

人還是得靠自己,這是薑梨用血淚悟出來的道理。她是沒有在薑傢人面前搖尾乞憐,討好賣乖,她隻要安靜地做自己的事,證明自己的價值就好瞭。

沒有價值的女兒可以被隨意踐踏,珍珠不能當成魚目賣,薑傢人隻要覺得她可以利用,就不會輕易地拋棄她。

“就這麼定下來吧。”薑老夫人說得斬釘截鐵,她看著葉明軒道:“路途上需要什麼,大可以與我們說,二丫頭也是我們薑傢的小姐,這回就請你們多多照拂。”

說得十分客氣。

葉明軒連忙拱手稱是。他心裡也有些說不出的古怪,今日本來隻是想來看一看葉世傑嘴裡說的“變瞭模樣”的薑梨,沒料到最後竟然是這麼個結果,還把薑梨帶到襄陽去瞭。

但薑梨果真不怕麼?葉明軒忍不住看瞭薑梨一眼。葉傢人對薑梨不是沒有怨言,有些隔閡也不是那麼容易輕易消除,薑梨要是到瞭葉傢,勢必會受冷落,而對於別人的冷淡,薑梨一個千金小姐,熱臉貼冷屁股,她能堅持到幾時?何必山高水長,自己找罪受呢?

這些道理,葉明軒不相信薑梨沒有想到過,這個小姑娘看起來這麼聰明,一定早就考慮到瞭。

可是……

葉明軒看見薑梨也看向自己,她的眼睛澄澈分明,但毋庸置疑,誰看瞭也不會懷疑她的堅定。

她就堅定地,執著地,微笑著看著他,仿佛去襄陽就是她一輩子必須要完成的心事一般。

薑梨確實很堅定。

她必須要回襄陽,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她都得回去見父親一面。

這是她的心願。


回去的路上,葉世傑和葉明軒彼此都很沉默。

在薑傢發生的一切實在出乎他們二人的意料,在來之前,他們考慮瞭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但還是被意外瞭一回。

快走到客棧門口的時候,葉明軒問自己侄兒:“世傑,你覺得,阿梨是真的想回襄陽看你祖母麼?”

“我不知道。”葉世傑有些煩躁,“她渾身上下都是心眼,誰能看得透?”

葉世傑在同齡人中也算早熟的,畢竟是葉傢長孫,未來會挑起葉傢重擔的人,但面對薑梨,屢屢有種無奈的感覺。他實在不明白薑梨腦子裡都在想什麼,但好像自己想什麼,薑梨都能猜中,這種被動的感覺實在不好受,今日又是如此,葉世傑連對葉明軒都沒什麼力氣說話瞭。

“我覺得,”葉明軒思忖道:“她不是突然興起,她一定是早就想回襄陽瞭,隻是一直沒有這個機會,今日我前去薑傢拜訪,恰好是個機會,她就順勢提瞭出來。”

葉明軒的猜測其實也差不離瞭,薑梨的確一直早早在籌備回襄陽的事,也想著利用葉傢來達到目的,這一點,從當初她知道葉世傑是她表哥,薑梨就開始在計劃,包括和葉世傑談交情也是如此。

“舅舅是以為她在說謊,”葉世傑皺眉,“她另有目的?”

“不好說。”葉明軒搖頭,“不過看來此事不是薑老夫人和薑元柏的主意,我提起此事的時候,他們二人的驚訝不似作偽。”

“興許就是她自己的主意。”葉世傑走進房間,將門掩上,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下來,看向葉明軒,“舅舅……你們小心一點。”他說得遲疑。

“不至於。”葉明軒笑道,“今日我看她並不似刻薄之人,雖然不曉得她何以要回襄陽,但到底是自傢人,我們暫且相信她吧。”他嘆瞭口氣,“薑傢的水深得很,這個季淑然你也看到瞭,阿梨在薑傢活下來,比我們艱難得多,她是個堅強的姑娘,還很聰明。”

葉世傑不說話瞭。

半晌後才道:“話別說滿,先看看再說吧。”


淑秀園裡,季淑然攥著手帕,指尖發白,已然怒不可遏。

一次又一次,薑梨攛掇著薑元柏站在她那邊,季淑然母女反倒不能拿薑梨怎樣。本是什麼依靠也沒有的孤女,要戰戰兢兢地在自己手下討生活,如今卻是喧賓奪主,囂張得不得瞭。

這一次薑梨回葉傢,瞧著隻是一件小事,季淑然卻深感危機。葉世傑雖然是個戶部員外郎,又怎麼能與季傢相比?薑老夫人敲打她,季淑然不會蠢到聽不出來,但越是這般,越是不甘心。

想想眼下薑幼瑤被禁足,成日裡鬱鬱寡歡,可不就是拜薑梨所賜?幸虧還有個薑丙吉……想到薑丙吉,季淑然眉眼一厲。

她還有個兒子,須得為薑丙吉打算!薑梨把整個大房攪得地覆天翻,難免不會打薑丙吉的主意。薑梨留著也是個禍害。

“夫人不必生氣。”季淑然身邊的丫鬟尋春上前一步,低聲道:“二小姐去襄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好從何來?”季淑然皺眉。

“眼下府裡正是多事之秋,二小姐又精明得很,總是在老爺面前搬弄是非,二小姐走後,夫人大可以獨獨讓三小姐和老爺多相處一些時候。老爺本就因為周世子的事對三小姐多有愧疚,此番正是個好機會,沒有二小姐,三小姐和老爺一定更融洽。”

季淑然沉默。

的確如此,薑梨沒有回到燕京城之前,薑幼瑤是薑元柏的掌上明珠,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沒碰過什麼釘子。薑梨回來後,薑元柏總是有意無意地流露出對薑梨的愧疚,連她看著都覺得刺眼,更毋庸提薑幼瑤。而薑幼瑤自小被寵得任性,薑元柏一有所偏頗,心中不悅就全表現在臉上,也不樂意主動親近薑元柏,父女倆的關系日漸疏淡。

譬如若是從前,要是出瞭周彥邦這事,薑元柏絕不會如此輕易善瞭,至少對薑玉娥和周彥邦二人絕不會放過。

薑梨離開燕京回襄陽,想來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確實是個好機會。沒有薑梨,薑幼瑤心中不會有隔閡,薑元柏也能將全部寵愛盡數分給薑幼瑤。

“況且,”尋春又是一笑,“首輔府出去得容易,進來卻不簡單。當初二小姐出薑府大門,八年才能回來,這尚且還沒坐穩就迫不及待地回襄陽,這不是自個兒犯蠢是什麼。這一出去,誰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或者……”聲音倏爾壓低,“或者回不來呢?”

“你是說……”季淑然一怔。

另一頭的夏菡也走上前,道:“上次議郎夫人也對您說過,燕京城許多雙眼睛盯著,天子腳下不好動手,可倘若二小姐去瞭桐鄉,山高水長……發生個意外也是很自然的事。屆時真要出瞭事,也是葉傢倒黴。葉傢拿不出個說法,咱們府上和葉傢這回就算是真的割裂關系,斷無好轉的可能瞭。”

季淑然道:“你說的,我不是沒有想過。”

“我小心翼翼經營瞭這麼多年的名聲,到頭來被她毀於一旦。因著前些日子的事,我總想著小心行事,不想卻讓這小賤人尋瞭先機。”季淑然深深吸瞭口氣,“你們說得不錯,在燕京城,我尚且還有幾分顧忌,畢竟首輔傢的千金小姐,一旦出事,各路人馬都會出面追查。可要在桐鄉,或者去桐鄉的路上……”季淑然的眼中閃過一絲陰毒,“誰也查不到。便是查到瞭,痕跡也早就被清理幹凈。葉傢是有銀子,可因為銀子引來賊人,也是屢見不鮮。”

夏菡和尋春一塊兒點頭。

季淑然伸手拂上桌上的瓊瑩花葉子,葉子順滑翠綠。

一直以來,在薑傢,在燕京城,要維持一個慈母的名聲,且因為薑梨的歸來和行事都太高調,她一直無法下手。這麼被動的情況下,反倒讓薑梨節節勝利。

眼下薑梨忽然提出要回襄陽,大概是想要和葉傢重修舊好,為自己找個靠山,卻不知這麼一去,無異於在戰場上打仗的將軍,丟掉瞭自己勝利的城池,轉而去向一座偏遠的高地發起進攻。丟瞭西瓜撿瞭芝麻,說的不外如是。

既然薑梨不想呆在首輔府,這也是一個機會。徹底將她驅逐出去,薑府裡再也不會有薑梨的位置。

季淑然的手掐到瓊英花葉片的經絡之上,忽然伸手一抓,葉子被她揉得稀碎,根莖攔腰折斷,碎成幾片破絮,七零八落地落在地上。

她兀地站起身,道:“尋紙筆來,我要給爹寫信。”

一個人難以辦到這些事,要想在桐鄉神不知鬼不覺地動手,還得依仗季傢。


季淑然在這頭商量薑梨離京的事時,芳菲苑裡,桐兒和白雪也在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

“這個要拿……這個也要拿……這件衣裳是前些日子才新做的,必須拿走,還有這雙鞋……”

薑梨哭笑不得地對桐兒道:“我不過是回襄陽,至多兩三個月而已,你拿這麼多東西,好似我就留在襄陽似的。”

桐兒泄氣:“誰知道襄陽哪裡會不會缺什麼。燕京城什麼都不缺,可襄陽不一定,姑娘若是沒有帶夠東西,那裡又沒有,怎麼能行?”又憂心忡忡地轉頭道:“也不知道葉傢的人如何,對姑娘好不好,這麼多年沒見瞭,會不會待姑娘親熱……”

薑梨都不忍心告訴桐兒,不說親熱,葉傢人怕是看到她的第一面,定然是橫眉冷對的。如她這般不顧羞恥地貼上去,薑梨自己想著也覺得有些赧然。

“姑娘沒有什麼特意要帶的麼?”白雪認真地問,“或是要做的事。這一離開燕京,再回來也有些日子,想吃什麼糕點,奴婢等會子就去買,襄陽未必就有這些。”

他們把襄陽看得跟什麼窮鄉僻壤一般,薑梨心中失笑,桐鄉是很清貧,可襄陽卻一點兒也不差。襄陽多富商,光從這一點就曉得,是什麼都不缺的。

不過白雪的話卻提醒瞭她一件事。

她笑道:“說得也是,這樣吧,明日我們出門逛逛,吃點好的,也玩痛快些,畢竟在襄陽要待很久。”

“真的?”桐兒一聽,方才的擔憂一掃而光,頓時歡呼起來。

白雪也很高興。

二人都沒有看到薑梨轉過身,微微斂眸,神情一片陳肅。

在回故鄉之前,她得去看一眼薛昭。雖然現在還不能將薛昭的屍骨帶回,不能讓他也回到傢鄉,但薑梨要去看一看他。

帶著薛昭的血仇和使命回到襄陽,不管如何,她都要去看一眼。

那是她死去的弟弟,薛昭。

《嫡嫁千金(墨雨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