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花開

襄陽城暫且平靜瞭下來。

麗正堂關瞭門,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因為葉傢的銀子起瞭作用,之後的兩三天,沒有百姓來麗正堂門口或是葉傢門口鬧事。

葉傢倒是安定瞭下來,身為襄陽知府的佟知陽此刻卻遇到瞭麻煩。

“什麼,夫人和少爺不見瞭?”佟知陽拍案而起。

他與府裡的這位佟夫人,他的結發妻子瞧上去是“相敬如賓”,但襄陽城的人都知他懼內。佟知陽更是清楚,若非他的夫人娘傢提拔,隻怕他如今這個知府也做不成,是以多年來,佟知陽也不敢違抗自己夫人的命令。

然而他到底按捺不住寂寞,雖然不去逛花樓,卻在襄陽城的城邊上養瞭一處外室。外室乖巧可人,溫柔體貼,比傢中這個母老虎可愛多瞭,佟知陽私下裡也讓下人叫外室為“夫人”。他倒是對這個外室有情有義,這麼多年瞭,冒著這麼大的險也要將其留在身邊,尤其是府裡的正房沒有生下兒子,外室卻生下瞭他的香火,佟知陽就更舍不得丟下他們母子兩瞭。

他自來將這對母子隱藏得極好,除瞭親信以外,旁人都不知道,否則也不會瞞瞭世人這麼多年,眼下乍然聽見母子失蹤的消息,差點驚得沒喊出來。

“怎麼回事,是不是賀氏發現瞭?”賀氏就是知府夫人,想到這裡,佟知陽全身上下都出瞭一層冷汗。要是被那個蛇蠍婦人知道瞭這對母子的存在,別說是外室,就連他的兒子都可能被害死。

那可是他唯一的香火!

親信連忙搖頭否認:“不是!老爺,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但留下瞭一封書信,說是借用夫人和少爺幾日,過段日子歸還。”

“豈有此理!”佟知陽大怒,“他當我的人是什麼瞭,是貨物不成?”佟知陽又厲聲追問:“他們圖的是什麼,求財,還是有怨?”

“這……”親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倘若求財,可書信裡半點都沒提到銀子的事;若是尋仇,當場殺瞭就是,何必要留著。像是要挾,但又不知為瞭什麼而要挾。最重要的是,這對母子的存在如此隱蔽,這些人是如何發現的,莫不是有內奸告密?

“在我的地界上抓人,我看他們是活得不耐煩瞭!”佟知陽冷哼一聲,吩咐下去:“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夫人和少爺給我找到!”

親信領命,又見佟知陽頓瞭頓才繼續道:“動作小點,不要讓賀氏發現。”

他到底投鼠忌器。


佟知陽的外室阮素琴母子已經安定下來,薑梨是從葉明煜嘴裡得知的。

葉明軒和葉明輝仍然沒能回府,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薑梨搬出薑元柏的名號,佟知陽不敢不客客氣氣地對待,關氏和卓氏再去的時候,守門的門衛不再橫眉冷對,而是讓她們進去見瞭葉明軒和葉明輝。

葉明輝二人雖然身處牢房,倒也算幹凈,沒有受傷。詢問瞭這些天發生的事,知道眼下都靠著薑梨坐鎮,驚訝之餘不免唏噓。原以為一個官傢嬌小姐不問世事,沒料到危急關頭卻是薑梨拯救瞭葉傢人,之前對薑梨的提防和疏離霎時間也就去瞭大半。

二人交代,這些日子葉傢就不要輕舉妄動,靜觀其變,等著織室令的人前來襄陽就是,不過要防著有人背後算計,若是葉傢這回真是被人算計,那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還會再找機會的。

關氏和卓氏回來後將這些事原原本本地說給葉傢人聽,也同薑梨轉達瞭葉明輝兄弟的感謝,薑梨笑著受瞭,大約是患難見真情,有過一同扛事的經歷,葉傢人對薑梨的態度就此親熱瞭許多。連葉如風對薑梨都不再甩臉色,隻是也不如葉嘉兒和氣罷瞭。

但因為葉明輝兄弟不在,薑梨於葉老夫人見面一事也隻有擱置瞭下來,若是葉老夫人得知葉傢現在身處險境,心力交瘁便更不好,大傢便不約而同地守著這個秘密。

葉明煜等其他人都散瞭後,才尋瞭個機會偷偷與薑梨道:“事情已經辦妥瞭。”

“明煜舅舅可能保證絕不會被佟知陽抓到?”薑梨問。

“那當然瞭。”葉明煜道:“我藏的人,豈是他隨隨便便能找到的?況且佟知陽害怕他夫人知道此事,不敢大張旗鼓地找人,這就更方便瞭。”

薑梨笑道:“那就多謝明煜舅舅瞭。”

“謝我幹啥,”葉明煜道:“這本來就是葉傢事,說起來是我們葉傢該謝謝你。”

“都是一傢人,不必客氣。”薑梨微笑。

這話聽得葉明煜心中熨帖極瞭,是啊,這麼機靈優秀的小姑娘,是他們葉傢的侄女,想想就覺得慶幸,不然他佟知陽府裡怎麼就沒有這麼個乖巧可人的侄女呢,命裡合該沒有。

二人說著說著走到府門口。葉宅本就處在襄陽城地皮最貴的一處地上,這條街都是襄陽最富有的人傢,因此一條街宅院寥寥無幾,但凡是大宅院,便是特別寬敞,占地不小的。

此刻,卻有咿咿呀呀唱戲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

薑梨道:“這裡還有戲班子麼?”

葉明煜對著鄰近不遠的一處宅院院墻努瞭努嘴:“新搬來的,沒見著他們主人,不過應該是個戲癡,這幾日都見著有人在裡面聽戲,大概是自己的癖好吧。”葉明煜見怪不怪,他闖蕩江湖多年,什麼怪癖的人沒見過,在府裡聽戲班子唱戲已經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瞭。

薑梨聽到此處,卻是心中一動,立刻就想到瞭。

姬蘅如今可在襄陽,這愛聽戲又不缺銀子買得起此處的宅院,神秘莫測的,莫不就是姬蘅?

薑梨盯著那院墻青青的石磚,心裡嘆息,她能確定,葉明煜嘴裡說的新搬來的這位爺,十有八九就是姬蘅。

即便這裡是襄陽城最貴的地皮,姬蘅也沒有必要非要搬到這裡來。他那樣的身份,什麼樣的好宅院找不到,偏偏就在葉傢的一墻之隔,實在很難不讓人想到姬蘅就是沖著她來的。

這人難道是想監視自己嗎?

薑梨的心裡驀然生出一股怒氣。至今為止,她知道姬蘅和右相成王並不像表面上的劍拔弩張,有扯不清的關系,但姬蘅沒有明確表態會站到哪一邊。她未來的敵人是成王無疑,倘若姬蘅站在成王一邊,她的勝算小得可憐。

為何權勢總會被更大的權勢所壓,即便成為當朝首輔,仍然不得不低頭,不得不隱忍籌謀?還是朝中奸臣全都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她的心中一片冰冷,眼眸亮得驚人。

葉明煜沒有發現薑梨的不妥,隻伸瞭伸懶腰,對薑梨道:“我還得去跟我那些弟兄們交代一點事,阿梨,你就在府裡走走吧。要是無趣,就去找嘉兒,你們兩個小姑娘,說話投緣得多。”

薑梨點頭。

葉明煜騎馬離開後,薑梨卻沒有立刻回府。她站在門口,定定地盯著那院墻一會兒,聽著從院墻裡飄出來若隱若現的戲曲聲,慢慢地邁出瞭一步。


和葉宅通明大氣的不同,這處鄰近的宅院門口看起來簡直肅殺得出奇,顏色黑白為主,門口連個燈籠也不掛。薑梨走到門口,看見看門的是一個長得頗為秀麗的小哥。

看見這位小哥的臉時,薑梨就能斷定,主人的確是姬蘅不錯,否則誰傢的門房能有如此姿色。這樣的姿色,放在小倌館裡,也是出類拔萃的一個。

門房看見薑梨前來,二話不說,直接將大門打開,做出一副迎客的姿態,道瞭一聲“薑二小姐”,像是早就知道薑梨會來拜訪一般。不必說,這又是姬蘅的交代瞭。

薑梨慣來不喜歡玩弄人心的人,如姬蘅這般將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股掌之間,能透徹人心的妖孽,她就更不喜歡瞭,因此非但沒感到被人奉為座上賓的欣喜,反而有些不虞。

進瞭門,便又有一位漂亮的婢子來引路。薑梨見這宅院四處之內,並無裝飾,黑磚白石,肅殺至極,很難想象姬蘅那般妖冶艷麗的人會住在這裡,不過轉念一想,卻又好似很相襯,他的容貌顏色,能令肅殺裡開出罌粟。倘若艷上加艷,便如十裡紅塵,略顯輕浮。

待走到院落,遠遠地就見四四方方的大院落裡竟然搭起瞭高臺,臺上有人眼波流轉,華衣錦飾,咿咿呀呀的正在唱戲,而臺下卻隻有一位觀眾。穿著紅衣的年輕人倚在長椅上,背影落落,正悠然品茶。

婢子笑道:“大人,薑二小姐來瞭。”

薑梨緩步上前。

姬蘅沒有回頭,仿佛沉迷到戲中去瞭,一直等到薑梨走到他面前。

“國公爺聽戲聽到襄陽來瞭。”薑梨含笑道,話裡不知是不是嘲諷。

“是他們自己來的。”姬蘅滿不在乎地一笑,薑梨看向戲臺,便見戲臺上的花旦臉上雖是抹瞭油彩讓人分辨不清相貌,然而窈窕的身段、柔軟的唱腔,一看便知就是當初金滿堂唱堂會唱“九兒案”的那位小桃紅。

金滿堂怎麼會到襄陽來?薑梨看瞭一眼臺上的小桃紅,她與身邊的小生們唱個不停,眼角的情意卻是對著姬蘅無疑。

薑梨恍然大悟,姬蘅能讓金滿堂在望仙樓這樣的地方唱堂會,姬蘅也能捧紅金滿堂這個剛在燕京紮根的戲班子。對於金滿堂的人來說,牢牢抱住姬蘅的大腿,比好好唱戲苦心經營來得快的多。至於那小桃紅麼,這樣有權有勢的金主,這樣年輕這樣好看,女孩子總是容易淪陷的。

不過……薑梨心中微哂,他們在決定靠上姬蘅這樁大樹之前,大概忘瞭姬蘅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凡他們有打聽過之前名滿燕京的相思班是怎麼落魄的,就不會做出這麼草率的決定。

姬蘅可不是什麼善心人,他狠心絕情,詭譎手辣,誰要是抱著算計他的心思,保不準最後被他算計得哭都沒處哭去。

臺上小桃紅唱的是《劍閣聞鈴》,正唱到:“正是斷腸人聽斷腸聲啊!似這般不作美的鈴聲,不作美的雨呀。怎當我割不斷的相思,割不斷的情。灑窗欞點點敲人心欲碎,搖落木聲聲使我夢難成。當啷啷驚魂響自簷前起,冰涼涼徹骨寒從被底生……”

薑梨看向姬蘅,道:“國公爺好似很喜歡聽悲劇。”

前有《九兒案》,後有《劍閣聞鈴》,都是這麼淒淒慘慘的戲,姬蘅莫不是看不慣旁人好,連戲也不聽好的。

“我不愛看喜劇。”姬蘅把玩著手裡的折扇,笑道:“太假。”

薑梨盯著他,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姬蘅認為喜劇太假,這句話中也能窺見出一些端倪。

他是什麼樣的人?

將腦海中這些胡思亂想拋走,薑梨又道:“我隻是沒想到,國公爺會住在葉傢附近。”她帶著幾分玩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為我而來。”

“倘若我說,我就是為你而來呢?”姬蘅反問。

薑梨一時怔住。

他唇角還掛著輕松的笑意,眼眸像是深深淺淺的琥珀,多情又薄情,比金玉珠石還要吸引人的目光讓人欲罷不能。

“那我就隻能敬而遠之瞭。”薑梨淡道。

姬蘅無聲地笑起來,他以扇柄支著下巴,目光有種邪惡的天真,他道:“薑二小姐倒是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弱者求生,總是步步驚心。”

“二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他瞇起眼睛,“弱者不會設下陷阱,引君入甕。”

每每和姬蘅在一起,總是互相打機鋒,這並不輕松。薑梨也很困惑,他明明本來和自己的生活完全無關,卻因為一系列陰差陽錯的事屢屢被卷到一起,如今便是想避開也不行瞭——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

總得一步步走下去。

薑梨笑道:“說瞭這麼久,國公爺不累嗎?小桃紅的嗓子千金難求,莫要辜負。”

她話頭轉得非常粗暴而生硬,可她的態度卻自然又溫和,好像自己渾然不覺。姬蘅忍不住多看瞭她一眼,這才含笑地轉過頭,道:“說得極是。”

臺上的小桃紅見姬蘅總算不再和薑梨說話,轉而看向她來,立刻唱得更加起勁。

薑梨瞧著隻覺得好笑,都說最高明的戲子唱出好戲,自己都得入戲方能得情,可小桃紅嘴裡唱著戲,眼睛看的分明是姬蘅,可算是心不在焉。不過這姑娘一片芳心,隻怕也要零落成泥瞭,因她不知道這紅衣美人慣來隻做看戲人,從來不入戲。

“可憐你香魂一縷隨風散,卻使我血淚千行似雨傾。慟臨危,直瞪瞪的星眸咯吱吱的皓齒,戰兢兢玉體慘淡淡的花容。”

小桃紅咿咿呀呀唱個不停,水袖帶起的風也帶著幾分淒慘的意味,薑梨卻聽出瞭幾分殺意。

她還以為自己是聽錯瞭,這可是如假包換的悲劇,淒淒慘慘的唱腔不假,但薑梨大約是自己如今對人細微的情緒尤其能感受,便從這淒淒慘慘裡感受到瞭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

她抬眼看向小桃紅。

小桃紅仍舊毫不在意地朝姬蘅送上柔情蜜語的眼神,那眼神盈盈動動,好不可憐,薑梨卻覺得,小桃紅鎖定姬蘅的樣子,像極瞭野獸。

她的脊背不由得挺得筆直,手指悄悄地蜷縮在袖中,仿佛嗅到瞭某種陰謀。

“眼睜睜既不能救你又不能替你,悲慟慟將何以酬卿又何以對卿。最傷心一年一度梨花放,從今後一見梨花一慘情。”

唱到最後一句“情”的時候,小桃紅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讓人不禁皺眉。薑梨心中一緊,沒等她反應,便見那穿著一身白色戲服的小桃紅突然從臺上躍起,水袖翻飛,手心一點銀光直撲姬蘅而來!

竟是暗殺姬蘅的刺客!

薑梨來不及驚呼,就見戲臺上方才與小桃紅搭戲的小生老旦驀然間全都從四面八方出現,皆是兇神惡煞,哪裡還有方才唱戲的傳神模樣?

這個金滿堂,竟然是一個刺客做的門面!想來身後之人也是足夠瞭解姬蘅,知道姬蘅喜看戲聽戲,便搭瞭這麼一個戲班子,唱的卻是鴻門宴。

可真是無妄之災!

四面八方都是撲來的刺客,迎面又是殺氣橫溢的小桃紅,薑梨避無可避。即便她並非對方的目標,薑梨也心知肚明,一旦姬蘅死瞭,對方也不會饒過她。況且刀箭無眼,便是姬蘅沒死,可是誤殺瞭她也是有可能的事。

她重生一回,步步為營,可不是為瞭這麼一場荒謬的誤會死在這裡的!

薑梨一下子摸到袖中的口哨,可那小桃紅竟是武功超乎想象的好,便見那水袖之中還藏著好幾把匕首,已經逼近眼前,千鈞一發!

就在這時。

眼前一亮,從斜刺裡突然盛開瞭一朵牡丹。

匕首沒入艷麗的牡丹,好似也被這朵牡丹驚艷瞭,沒有再繼續往前。

薑梨定睛一看,那不是什麼牡丹,那是姬蘅的折扇,他展開折扇,擋下瞭小桃紅的一擊。

下一刻,她便感覺身子一輕,姬蘅扶著她的後背將她往後一帶,那把漂亮的金絲折扇橫於胸前,展露出瞭驚艷完整的圖案來。

小桃紅也是一愣。

她削鐵如泥的匕首就這麼被那把華麗的折扇輕輕松松地擋瞭下來,她的攻擊不堪一擊,而金絲折扇上的牡丹花瓣卷曲舒展,美不勝收,像是在嘲笑她的渺小。

薑梨驚魂未定。

饒是她再如何鎮定從容,生死關頭,尤其是今日這場劫殺來得莫名其妙,怎麼也不能如從前一般含笑以對瞭。

含笑以對的是姬蘅。

他橫折扇於身前,艷紅的長袍及地,漂漂亮亮地灑下來。外頭的日光暗下,卻顯得他在這暗色裡越發璀璨,連帶著折扇上那朵牡丹都在拼命盛開。

他的手虛虛扶在薑梨身後,薑梨不如他高大,這樣一來,遠處望去,像是被他攬入懷裡,隻要他低下頭,下巴就能碰到薑梨的頭頂。然而他卻絲毫沒有看向薑梨,一雙狹長的鳳眼淺笑盈盈,含著無盡的瀲灩色彩望向小桃紅。

薑梨側頭去看小桃紅。

被油墨塗瞭滿臉的女子自然看不出神情,唯有一雙眼睛冷硬如鐵,再不見方才唱戲時候的婉轉動人。

“誰派你來的?”姬蘅輕聲詢問。

他的聲音也很柔和,仿佛面對的是一個友人,或是不忍心驚擾瞭千嬌百媚的佳人一般,含著無限的憐惜。

小桃紅不說話。

“你不說我也知道。”他嘴角的笑容清淺,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道:“你說出來,我讓你結束得痛快一點。”

薑梨心中一寒,以這般親昵的語氣說出這樣可怕的話語,這人真是可怕。

也就在這時,看著周圍漸漸逼近的戲子,薑梨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怎麼這樣大的府邸,卻不見一個侍衛?要說姬蘅沒有侍衛,她絕對不信。

正想著,小桃紅便冷哼一聲,與周圍的其他戲子齊齊往姬蘅身邊撲來!

四面八方,皆是強敵,逃也不是,留也不是,薑梨心下一橫,索性往姬蘅身側一撲,她相信,姬蘅這樣狡猾的人,斷然不會就地等死,總會有辦法,但她也不能抱著姬蘅,將自己的後背留給小桃紅,若是被姬蘅當做肉靶子推瞭出去,那才是太冤瞭!

恍惚之中,隻聽得姬蘅像是笑瞭一聲,薑梨便覺得自己的身子也隨姬蘅忽然移動,她看見姬蘅的身後,一個畫白臉的戲子正舉劍劈頭往姬蘅背後刺去。

“小心!”薑梨驚呼出聲。

這全然不是因為她心腸好不忍心見紅,而是為瞭自己著想。要是姬蘅死在這裡,她也沒法活。正想將手再次伸入袖中,便見那持劍的白臉人突然一頓,像是被人點瞭穴道一般,從嘴角流出一道殷紅血跡,慢慢地仰面倒瞭下去。

他的胸口,當胸穿過一支銀色長箭。

“窸窸窣窣”,薑梨順著方向抬頭一看,便見宅院四角的房簷上不知何時出現瞭黑衣的侍衛,他們手持弓箭,面無表情,手下不停,隻管“嗖嗖嗖”的放箭。

宅院裡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但這慘叫聲比起常人來也要小瞭不少,是以並沒有周圍的鄰人發現,薑梨猜想金滿堂的人都是死士,經過特殊訓練的人,臨死之前的動靜都要比旁邊小一些。

小桃紅一心想要刺殺姬蘅,萬萬沒想到外頭早有姬蘅的佈置,眼見著自己的夥伴一個個倒下,心中不安,卻也殺紅瞭眼,不顧一切地朝姬蘅沖來。

薑梨心中嘆瞭口氣。

看不清小桃紅的表情,但從她的舉動表現,小桃紅的心亂瞭。不過這也的確沒人想到,金滿堂的人是來刺殺姬蘅的死士已經夠讓人意外的瞭,姬蘅早有準備讓人埋伏更是意外之中的意外,小桃紅一場戲做得精妙絕倫,可沒想到姬蘅看過的戲不少,真情還是假意看得格外清楚。

金滿堂的人自以為在做戲給姬蘅看,而姬蘅,是真的將金滿堂當做一場戲。

那看上去漂亮的、憊懶又妖冶的青年,動作格外優雅,身形不如小桃紅急促迅猛,卻像是狩獵的毒獸,不緊不慢地靠近獵物,薑梨甚至都沒能看到他們廝殺,隻覺得姬蘅輕而易舉就用那把金絲折扇劈斷瞭小桃紅手裡的匕首。

他毫不猶豫地打斷瞭小桃紅的四肢,卸瞭她的下巴。

薑梨隻看得全身發冷。

即便她死過一次,即便被永寧公主和沈玉容折磨,但如姬蘅這般毫無感覺,甚至很享受似地處在這樣血淋淋的環境裡,薑梨不能如他一般如魚得水,她隻想離開。

小桃紅被制住瞭,如玉的美人此刻毫無形象地癱倒在地,如任人宰割的豬狗一般。以她眼前的情況,連自盡尚且做不到。

姬蘅往前走瞭兩步,到瞭小桃紅面前,小桃紅身上滿是鮮血污泥,姬蘅華麗的袍角卻絲毫塵埃也不沾。

他依舊高高在上,依舊做不食人間煙火的看戲人。

“我給過你機會。”姬蘅微微俯身,仿佛很憐憫似的,輕聲道:“可惜你拒絕瞭。”

小桃紅的眼裡倏爾劃過一絲恐懼,薑梨看得清清楚楚。

即便是死士,最後的仰仗也是因為對死亡毫無懼怕,但對死亡毫無懼怕,不代表對死亡以外的事毫無計劃,當他們失去最後的王牌——隨意地結束自己生命以後,要面對的就是比死還要可怕一萬倍的事情。

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

那個叫文紀的侍衛走過來,對姬蘅道:“大人,留瞭十個活口。”

小桃紅眼裡的恐懼更甚瞭。在這樣的情況下,姬蘅竟然還能完整地留下十個活口,這實在太可怕。最重要的是,十個活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有更多的可乘之機,人性都是經不起考驗的,同樣的十個死士進私牢,比一個死士進私牢可撬出的真相多得多。

姬蘅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你們戲唱得不錯。”姬蘅笑瞭笑,“可惜瞭。”

《嫡嫁千金(墨雨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