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周圍的人都是面面相覷。
葉嘉兒問:“唐大人,馱蘿是什麼?”
“馱蘿是西域的一種植物。”不等唐帆開口,薑梨就開口回答,“盛開在沼澤周圍,氣味芳香。不過馱蘿的花瓣帶毒,曾有人將馱蘿花瓣研磨成粉制成毒藥,融入吃食衣物之中,無人發現,長此以往,人就會中毒。”
唐帆詫異地看著薑梨,半晌才道:“二小姐如何知道得這樣清楚?”
“在父親的書房看過西域志異,恰好見過此種記載。”薑梨笑道。
薑元柏作為當朝首輔,府內藏書眾多,有這樣的孤本也是情理之中,唐帆道:“原來如此,二小姐真是博聞強記。”
葉如風和葉嘉兒對視一眼,薑梨年紀比他們都小,似乎懂的比他們都多。
“唐大人的意思是,這些古香緞上面都有馱蘿?”葉明煜問。
“不錯,”唐帆道:“的確是馱蘿無疑。”
“馱蘿花瓣含有芳香,古香緞又自帶香氣,將馱蘿花瓣研磨成粉混在古香緞中,是不容易被發現出來。這樣看,古香緞之所以會造成人身上起疹子甚至死亡,都是因為馱蘿花的緣故瞭。”薑梨道。
“二小姐說得不錯,”唐帆看相關葉嘉兒,“葉傢的古香緞裡怎麼會有馱蘿?”
葉嘉兒搖頭:“大人,這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葉傢怎麼會自毀名聲。古香緞這麼多年都沒出問題,突然出事,必然事出有因,可絕不會是我們葉傢自己做的。”
唐帆盯著她:“也許是葉傢織造的時候不小心將馱蘿花混到瞭裡面呢?”
“這……”葉嘉兒遲疑一瞬,隨即堅定地搖頭,“大人,葉傢的織造場是由我父親和二叔親自一匹匹檢查過的,不可能出問題。如果是葉傢自己內部的問題,早在出織造場之前就會被發現,不可能讓有問題的佈料流出去。”
唐帆還要說什麼,一邊的薑梨開口道:“唐大人。”
首輔千金的話,唐帆縱然再膽大,面子也不會不給,便做出一副認真傾聽的姿態。
薑梨道:“據我所知,馱蘿花生長在西域南邊的沼澤地上,西域離襄陽實在是太遠瞭。襄陽說到底也不比燕京,來往人流眾多。葉傢織造場的織女們長年累月都不出襄陽,應當拿不到馱蘿,襄陽其他人也是同理,不妨查探襄陽每年進出的商人有沒有從西域而來的,倘若有,馱蘿最大可能也就是從他手上流出來。無論是有意針對葉傢也好,無意混進織造場也罷,這種外來的危險花草都不是平常能見到的東西。”
葉明煜聞言,也道:“不錯,這勞什子馱蘿花,應當是個稀罕玩意兒,我常年走南闖北,也是頭一回聽所過這東西。阿梨,這玩意兒不便宜吧?”
“次一點的馱蘿花百兩銀子,好一點的馱蘿花千兩銀子也有。馱蘿花顏色越艷麗,香氣越濃,毒性越大,也就越貴重。如像出問題的古香緞一般能毒死人的,應當是上瞭千兩銀子無疑。”薑梨看向唐帆,“唐大人,恕我多嘴,一匹上等的古香緞也就五百兩銀子,‘無意’將價值千兩的馱蘿花混入價值百兩的古香緞,尋常人怕是很難做到這種事,我想,懷疑有人故意嫁禍葉傢,制造這起陰謀,應當不過分吧。”
她言笑晏晏,說的話卻分量不輕,唐帆聽著聽著眉頭就皺瞭起來,心裡越來越沉重。薑梨說的的確有可能,但如果真是一場陰謀,事情就大瞭。商人之間互相追逐競利,私下裡下絆子也不是不可能,但葉傢可是北燕首輔,葉傢的商鋪整個北燕都是,敢對葉傢下手的人勢必膽子不小,這裡頭很有可能牽扯到一些重要的人。但另一頭薑傢又在為葉傢撐腰,這事兒不調查清楚不可能,尤其是薑二小姐,看著和顏悅色的一個人,腦子清楚得很,想要糊弄她是不可能,人傢分明是早就將此事看得一清二楚,就等著有人來當槍使,將此事解決個幹凈呢。
曉得自己摻進瞭一樁瞭不得的麻煩中,唐帆很有些氣悶。思來想去一番,覺得自己此番是不可能明哲保身瞭,橫豎都要得罪人,還不如就賣薑二小姐一個面子,畢竟薑傢在朝中的地位這麼多年都穩固有加,首輔薑元柏又是一個老好人,自己此番幫瞭葉傢,薑元柏受瞭這個人情,日後總會美言幾句。
思及此,唐帆立刻道:“二小姐說得有理,此事的確非同小可。雖然查案一事並不歸織室令管,但織室令大人派我們來襄陽,就是為瞭徹查此事,葉傢又是北燕織造第一,我們會與佟知府一同商量,從明日起就徹查襄陽往來西域的人。”
“佟知府會答應麼?”薑梨輕輕皺眉,有些為難的模樣。
“薑二小姐請放心,”唐帆道:“此事關乎襄陽百姓,馱蘿花流出也是件危險的事,佟知府一定會答應的。”佟知陽到底隻是個襄陽的知府,他卻好歹是燕京城的人,佟知陽在地方稱霸習慣瞭,不曉得薑二小姐多厲害,他可清楚得很。薑傢全盛的時候,大半個朝堂都是薑元柏的門生,如今薑傢謹慎瞭一些,卻不代表沒落瞭,得罪不得。
“如此,那就麻煩唐大人瞭。”薑梨笑道:“我回頭就寫信告訴父親此事一切順利。”
唐帆聞言,精神一振,之前還怕摻和到麻煩中的猶豫頓時一掃而光,薑梨這話,幾乎就是保證在薑元柏面前美言,或許再過不久,他的晉升之路會更順遂一些。
值瞭!
薑梨瞧見唐帆眼裡一閃而過的喜意,心中一哂。燕京城的官兒都習慣瞭依靠裙帶往上爬,連制造令手下一個小小的調派官也不例外。有權的確要方便許多,也慶幸她這個身份,能遊刃有餘地利用權勢。
唐帆一行人帶著有問題的古香緞離開瞭。作為證據,這些古香緞一部分將會被人帶回燕京。接下來便是查探襄陽城的馱蘿從何而來,薑梨倒不是很擔心查不出人來。葉傢的確沒有必要自取滅亡,洗清冤屈是遲早的事,加之唐帆現在已經偏向於薑梨一邊,佟知陽那頭的外室又在手上捏著,倒不用很擔心。但葉傢的聲譽現在已經被破壞得十之八九,這樣一來,即便洗清冤屈,葉傢也不可能恢復到昔日的榮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隻怕日後百姓們對古香緞會望而卻步。
和葉傢人一同回到葉宅,關氏和卓氏聽完整個過程後,皆是驚詫莫名,誰也沒料到會突然冒出個馱蘿花來。
“有誰會害咱們傢?”卓氏不解,“葉傢一向與人為善,天災人禍的時候還派人施粥,不曾與人交惡,誰會用這麼惡毒的法子敗壞葉傢的聲譽?”
“或許是旁的佈料商。”關氏道:“古香緞的生意做得一傢獨大,難免惹人眼紅。”
“要真是眼紅,也不必選在這個時候。”薑梨道:“葉傢前兩年時生意更加鼎盛,這些年將其他的生意擱置,專心織造一面。若是想要對付葉傢,前兩年就開始瞭,偏偏選在葉表哥剛剛入仕的時候……”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驚。葉明煜看向薑梨,道:“阿梨,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害世傑?”
葉世傑是葉傢唯一入仕的男子,葉傢將來的憑仗,事關葉世傑,所有人都嚴肅起來。
“也不是害葉表哥。”薑梨耐心地解釋,“葉表哥剛入仕,得瞭陛下看重,他所處的位置就很重要,也許有人想拉攏,也許有人想打壓。如果葉表哥孑然一身,反倒不好左右他的想法,但葉傢就不一樣瞭,如果有人想要利用葉表哥,從葉傢下手是最穩妥最有利的方式。”
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將這些事告訴葉傢人。敵明我暗對葉傢來說並不好,不如攤開來,讓葉傢有個提防,免得日後想岔瞭方向。
葉明煜拍案而起:“什麼東西,這件事是有人故意做的,就為瞭讓咱傢牽制世傑?”
“明煜舅舅,這隻是我的猜想,”薑梨搖頭,“具體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現在咱們在襄陽。不過也不用著急,既然背後之人想要陷害葉傢,現在葉傢跳出圈套,對方沒有得逞,自然會露出馬腳,到時候循著蛛絲馬跡,總能看出一些端倪。”
“表妹,表哥知道這件事麼?”葉嘉兒問。
“知道。”薑梨道,“我在信裡除瞭讓他給織室令寫信,還與他說瞭自己的猜想。但世傑表哥如今在燕京城,就算看在父親的臉面上,便是有人想做手腳,也不敢明目張膽。世傑表哥很聰明,會權衡好一切。”
“多謝你。”葉如風生硬地道謝,又道:“但是你讓人打著薑首輔的名號,薑首輔知道瞭,真的不會出問題?”他不肯叫薑元柏姑父,生分地用著薑首輔的名字,內心也十分復雜。他很討厭薑元柏,但平心而論,這一次如果不是用薑元柏的名號鎮著,事情斷然不會這般簡單,佟知陽不會有所顧忌,唐帆也不會這麼盡心盡力。
“放心吧。”薑梨微笑,“他畢竟是我的父親,官已經當得這麼大瞭,有這樣的名號不用,豈不是白白浪費?”
況且,這隻是一次小的預演,此事過後,薑傢和成王終究會對上的。
她隻是讓這件事提早到來而已。
織室令調派官的到來,讓葉傢的人心下稍稍安慰一些。馱蘿的出現,也讓案子的進行有瞭明確的方案。
三日後,葉明軒和葉明煜被放瞭出來。
唐帆帶來的人徹查瞭整個葉傢的織造場,並沒有發現馱蘿花的痕跡。織造場的織女們個個都被檢查瞭個遍,並無任何疑點。不知道唐帆是如何與佟知陽交涉的,葉明軒和葉明煜暫時回到瞭葉府之上。
傢裡的主心骨回來瞭,葉傢人都很高興。知道此事都是薑梨周旋的結果,就連一向謹慎的葉明輝也終於對薑梨敞開瞭心扉。
葉明輝嘆道:“阿梨,這一次葉傢有難,多虧瞭你。我原本對你還有諸多考量,現在看來,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瞭。對不住。”他竟對薑梨長長地做瞭個揖,權當賠禮道歉。
薑梨連忙側身,表示不敢受,笑道:“明煜舅舅這樣說可就嚇壞阿梨瞭,本就是一傢人。倘若我娘健在,知道葉傢有難,也不會袖手旁觀。當初我年紀小,受他人蠱惑,傷瞭祖母和舅舅們的心,現在想來也萬分慚愧,舅舅們願意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我已經很感激瞭。”
她不居功,不動聲色地提起葉珍珍,再委婉地對當年之事進行解釋,一番話說下來,葉傢哪裡還會和她有隔閡。
葉明軒道:“當初的事也怪不得你,你年紀小不懂事,我們做舅舅的卻不是小孩子,偏還虛活瞭這麼多年,受瞭奸人挑撥,讓你小小年紀就在薑傢周旋,還被那女人……”他倏然住嘴,生怕觸及到瞭薑梨的痛處。葉傢人想得也單純,這些日子和薑梨相處,薑梨溫柔可愛,怎麼看也不是能做出殺母弒弟之事的人,定是被季淑然給陷害瞭。
“咳咳咳,”葉明煜擺瞭擺手,擔心薑梨傷心,將話頭岔開,道:“不管怎麼說,大哥二哥現在平安歸來,總是一件好事,咱們得好好慶祝吧。對瞭,你們既然回來,什麼時候張羅著讓阿梨見見娘啊?耽誤瞭這麼久,這還做不做正事瞭?”
“對,”葉嘉兒也想起來,“表妹應該去見見祖母瞭。”
葉明煜和葉明軒沒被衙門的人帶走之前,薑梨就該去和葉老夫人見面的,但因為佟知陽的舉動,不敢讓葉老夫人發現葉傢的變動,便暫時擱置瞭此事,一來二去耽誤瞭這麼久,薑梨回襄陽都快一月瞭,連葉老夫人的面也沒見著,前面是葉傢人的故意阻撓,後來是事出有因,但現在想想,還真是對薑梨愧疚不已。
薑梨遲疑道:“現在……外祖母的身子可受得住?”
話音剛落,便聽得自廳堂後傳來一個慈祥的聲音,道:“誰說老身受不住?乖囡囡,讓外祖母看看。”
眾人訝然轉身,薑梨回頭,便見廳堂的簾子被人撩起,兩個丫鬟攙扶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蹣跚著往這頭走來。
“祖母!”葉如風叫瞭一聲,“您怎麼出來瞭?”
薑梨愣住,這就是葉老夫人。
比起薑老夫人的嚴厲和矍鑠,葉老夫人顯得要慈眉善目許多,也要蒼老許多。她滿頭銀發,戴著一個松香綠的寶石抹額,走到離薑梨幾步遠的地方便站住,笑瞇瞇地看著薑梨,叫瞭一聲:“囡囡。”
薑梨卻瞧見瞭她眼裡的淚光和激動得顫抖的手。
下意識地薑梨就應瞭一聲,叫著“外祖母”,走到瞭葉老夫人身前。
葉老夫人見到薑梨,目光恍惚瞭一下,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握住瞭薑梨的手,細細地盯著薑梨,像是要把薑梨仔細看個清楚明白,她道:“有生之年阿梨還能來看我,我真是高興極瞭……”
和葉明輝的提防和葉明軒的謹慎相比,葉老夫人和葉明煜一般,好似完全沒有那些隔閡,甚至比葉明煜還要熱烈,薑梨相信,在這一刻,葉老夫人的確是因為見到瞭這個久違的外孫女而歡喜。
“外祖母不怪我當年做錯瞭事麼?”薑梨輕聲問道。
葉老夫人笑得眼淚都要出來瞭,她說:“怎麼會,你可是我們葉傢的孫女啊。”
你可是我們葉傢的孫女啊。
這一刻,薑梨的心中湧起瞭酸酸澀澀的感覺,幾乎要忍不住眼眶裡的眼淚,隨之而來的又是從心底的滿足。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來自於真正的薑二小姐與葉老夫人血濃於水的親情使然,但這一刻,她從這位老人眼裡看到的感情純粹沒有任何掩飾。
薑二小姐並不是沒有人愛的,除瞭死去的生母葉珍珍,世上還有一位惦念她的親人,總算也不孤獨。
“娘,你怎麼起來瞭?”葉明軒快步上前,看瞭看薑梨,又看瞭看葉老夫人,遲疑瞭一下,道:“你怎麼知道阿梨來瞭……”
葉老夫人看見薑梨雖然歡喜,卻絕不是第一次見到薑梨的驚詫,況且她直接來到前廳,似乎早就知道薑梨會在這裡。
葉老夫人看瞭他一眼,道:“我早就知道瞭,從阿梨來到葉傢的第一天開始。”
眾人一愣。
葉老夫人身邊的丫鬟輕聲開口:“表小姐剛到襄陽回府,老夫人就知道瞭此事。怕驚擾瞭表小姐,讓奴婢們不要告訴旁人知道二小姐回府的事。本想著過幾日便能與表小姐見著面,不承想中途葉傢的古香緞出事。”
這卻是沒有想到的事。
但轉念一想,也的確如此,葉老夫人年輕的時候與葉老太爺打理葉傢的生意,不可能因為老瞭便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葉傢但凡有個什麼動靜,葉老夫人自然是第一個知道的,隻是為瞭不讓薑梨為難,便生生忍住瞭,等著薑梨準備好來與自己相見,卻沒想到葉明輝和葉明軒突然被帶走。
“老身本想找朋友幫忙救老大和老二出來,阿梨卻主動站瞭出來。”葉老夫人拍著薑梨的手,“我沒想到阿梨會有這麼大的本事,比你娘還要能幹聰明,你娘在天有靈知道你如今聰慧至此,也會欣慰有加。”
薑梨頷首,她卻沒想到自己在葉傢的一舉一動,早已被葉老夫人看在眼中。
葉明煜撓瞭撓頭:“娘,我們還想著要阿梨要怎麼與您見面才好,您倒好,什麼都知道,卻瞞著不說,害得孩兒們心力交瘁。”
“我要不裝聾作啞,怎麼會看見你們如此不中用?”葉老夫人嘆瞭口氣,“早與你們說過,樹大招風,葉傢繁盛如此,總會招來麻煩,要有提防之心,誰料到還是被人鉆瞭空子。”
薑梨安慰:“祖母,這次的確不怪明煜舅舅和明軒舅舅,他們已經做得很好瞭。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事不是那麼簡單。這次的事也算是給咱們提個醒,日後有瞭教訓,就曉得該如何做瞭。”
葉老夫人看著薑梨,半是欣慰半是心疼地道:“囡囡,你小小年紀能想到如此,可見在薑傢過得也甚是艱難。都是我們葉傢對不住你,當初要是我再強硬一些,將你帶回襄陽,又怎麼會讓你受這麼多委屈?”
薑梨的聰慧眾人有目共睹,但當年的薑梨驕縱任性也是人盡皆知,從驕縱的小小姐變得有手腕有謀略,必然是生活所迫。薑梨還有繼母繼妹,現在還有薑丙吉,日子定不會輕松。聰慧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薑梨笑著握住葉老夫人的手,道:“我沒有受委屈,在薑傢過得也還不錯。”
葉老夫人隻拉著她的手,欲言又止,後來隻是道:“無論怎麼樣,回來就好。”
她卻是一心一意為薑梨的歸來而歡喜。大約在葉老夫人眼裡,薑梨隻是一個鬧性子的孩子,她從來不曾真正生過薑梨的氣,無論薑梨什麼時候回來,她都會如眼前一般,含笑著歡迎。
這就是傢人。
薑梨的眼眶不由得也濕潤瞭,不知是因為葉老夫人的寬容而感動,還是因為想到瞭自己。
倘若薛懷遠還在,犯瞭識人不清的錯的薛芳菲,應當也是會被原諒的吧?
可惜,薛芳菲的傢人,世上能原諒薛芳菲的人,都已經不在瞭。而她找不到原諒自己的理由,隻有獨自一人走下去,懲罰仇人,也懲罰自己。
“嗯,”薑梨隱去眼底的一點淚意,霎時間又換瞭一副淺笑盈盈的神情,道:“我回來瞭”。
葉傢時隔多年來的冰釋前嫌,一傢其樂融融,到底也瞞不過鄰人。
毗鄰葉傢不久的黑白大宅裡,侍衛們蹲在房簷上,正看著花壇裡小廝們賣力地挖掘泥土,將一棵一棵的花苗栽種下去。
肅國公姬蘅最愛奇花,即便到瞭襄陽,即便隻是一個歇腳的院落,下人們也絕不肯怠慢。襄陽城不如燕京城物資豐富,采買的小夥計還是早出晚歸地四處尋些樣貌奇特好看的花兒栽種在院子裡。
還別說,國公府花團錦簇的看多瞭,到瞭這空落落的宅院,侍衛們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眼下把花草一栽,頓時覺得順眼許多,好似心口的一口悶氣霎時間也被暢快地呼瞭出來。
“葉老夫人與薑二小姐已經見過面瞭。”文紀道,“沒有特別的事發生。”
沒有特別的事發生,也就是說一切順利瞭。
姬蘅的旁邊,陸璣詢問:“他們相處得可算融洽?”
“十分融洽。”文紀道:“就像一傢人。”
陸璣嘆瞭口氣,道:“薑二小姐真不簡單,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讓葉傢人待她再無隔閡。”
薑梨和葉傢當年的那點齟齬,看似簡單,其實真要跨過去,並不十分容易,尤其是隔瞭十幾年。誤會這回事,並不會隨著時間流逝就煙消雲散,尤其是當初沒有結果的,反而會如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到瞭最後,就如堅不可摧的磐石,別說擊碎,連撼動都很難。
但薑梨就這麼做到瞭。
“能在危急時刻共患難的人,當然容易令人感動。”窗前,姬蘅無謂地笑瞭笑,雖是誇贊的話語,由他嘴裡說出來卻像帶著嘲諷。
“是啊,這就是薑二小姐的聰明之處瞭。”陸璣點頭,“本來葉傢和她之間的結難以解開,偏偏葉傢這回遭逢難事,幸得她解瞭燃眉之急,在這樣關鍵的時候挺身而出,又有同舟共濟的感情,葉傢怎麼也不會對她橫眉冷對。且薑二小姐慣會做人,瞧著真誠,隻怕葉傢人早就被她收買人心,收買得死死的瞭。”
罷瞭,感嘆一聲:“怎麼就讓她撞上瞭這樣的機會?也算是運氣吧。”
“什麼運氣,”姬蘅搖瞭搖扇子,“她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遭,早早地就等著戲開場。這年頭,多得是感動自己的人。”
陸璣沉默一刻,才道:“大人,織室令的人已經到瞭,襄陽的事咱們要不要插手?眼下看來,佟知陽不是個擔事的人,他的外室又被葉明煜拿捏在手中,葉傢是安然瞭,局面恐有變化。”
“不必。”姬蘅道。
陰天,折扇上的牡丹似乎也被陰鬱的天氣影響顯得黯淡瞭幾分,唯有他的紅色衣袍成為天地間一抹亮色,巋然不動地鮮艷著。
“李傢的小子難堪大用。”姬蘅慢慢地道,“還不如一個小姑娘的本事。葉傢的事李濂插不上手瞭,至於栽不栽跟頭,讓他自求多福吧。”他的眼裡劃過一絲奇異的色彩,“倒是薑傢的小姑娘……如果不姓薑,就好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