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傷心雪嶺 第55章

黑暗寒冷的冰洞甬道,慕清晏一手拉著蔡昭,一手高擎著夜明珠向前。

珠光雖微,總算還能照亮前行之路。每到一個洞穴岔口,他就以佈條探測氣息流動的向,在岔口留下記號擇路而。

蔡昭被拉的踉踉蹌蹌,比一旁的金胖子還步履艱難。

千雪深的顱滾到她腳邊,臉上驚懼哀求的神情牢牢留在她腦海。

所以剛才她扒著冰壁吐瞭,眼淚一滴一滴落下,扶著冰壁的手幾乎摳下冰塊來。

這她生,第一次經歷朋友的死亡。

不知何時起,她就模模糊糊的察覺到,自己和姑姑的差異。蔡平殊對未知的遠永遠充滿著熱情與好奇,從不畏懼——若眼前現一口深不見底的黑暗洞穴,她會興奮的舉著火把進去;若航行時遭遇狂風暴雨,她會迎著風浪以決絕之力一把擊碎旋渦。

蔡平殊生來豁達樂觀,在她精彩紛呈的冒險旅途也失去過摯友弟兄,但她從未氣餒或自怨自艾,依舊昂揚的向著前而去。

三不知瞭多久,蔡昭覺得仿佛一輩子那麼長,地勢還越來越高。聽到金保輝粗重的喘氣聲,蔡昭輕聲問:“也不知咱們瞭多久。”

慕清晏居然冷靜張口就答:“瞭一個半時辰,可以稍稍歇會兒。”

金保輝剛要坐下就被慕清晏踢瞭一腳,讓他到前邊離的遠些,金保輝自知毫無依仗,隻能舉著火折子嘟嘟囔囔的開。

慕清晏扯下灰毛大氅鋪在地上讓女孩坐。

蔡昭抬起,神情迷茫:“……你怎麼知道我們瞭一個半時辰。”

“我摸著你的脈呢。”慕清晏在她身旁坐下,“起初些快,後來就好瞭。”

兩就這麼挨在一處坐著,心跳可聞。蔡昭覺得身旁之高大冷靜,像座山嶽一樣堅實可靠,心緒漸漸寧靜。

“昭昭。”

“嗯。”

“千雪深的事不怪你,他原本落在那幫手裡,利用完瞭,遲早也個死。”

“我知道。”

“那你還渾渾噩噩跟掉瞭魂似的。”

“……我姑姑說瞭,我心腸太軟,不該行江湖的。”

“這話武斷瞭。”

“一點也不武斷,我從小就這樣——隔壁砂鍋叔紀大瞭,把鋪子盤給別後回鄉下養老瞭,我難過的足一沒吃過餛飩。”

“新來的餛飩不好吃?”

“不,挺好吃的,底湯還用筒骨加蝦粉熬的,風味猶勝之前。可我還難受,覺得世事無情,歲月如流水,總留不下美好的東西。新的再好,也不如以前。”

蔡昭喜歡安定閑適的生活,清溪流水,市井歡鬧。

她和姑姑,終究不一樣的,

慕清晏皺眉,面對著女孩,“……你幾歲知道蔡女俠命不久矣的?”

“七八歲?五六歲?不記得瞭。”蔡昭搖,“傢裡沒瞞著,告訴我姑姑病瞭,不知什麼時候會——其實要瞞也瞞不住,姑姑見天的喝湯藥洗藥浴針灸藥炙,我又不傻子。”

慕清晏靠回去坐:“你傢的本意讓你早防備,不至於猝不及防難以承受。可他們也不想想,叫一個小小孩童日日想著至親命不久矣,會什麼後果。”

“這話我姑姑也說過,其實她也不贊同讓我早早知道。”蔡昭聳聳肩,毫無所謂,“不過我娘說,這江湖兒女小時候沒點故事的都不好意思來混。”

“我娘她小時候就天天懼怕自己長大瞭要剃光發,再沒魚肉可吃,姑姑和爹爹小小紀沒瞭雙親,他們三個後來不都好好長大瞭嘛,成後還光明磊落鋤強扶弱呢,比一路順風順水長大的姓宋的姓楊的強多瞭。”

慕清晏輕笑聲:“令堂真個妙。”

“嗯,很妙。我小時候許願,希望花常開,月常圓,間喜樂永遠不散——我娘叫我趕緊洗洗睡瞭,少胡思亂想。她說,花若不謝,如何顯得花開明媚;月若不缺,如何顯得月圓可貴;間若無悲情,們也不會期盼喜樂瞭。”——蔡昭幼時,曾經多麼的畏懼失去,畏懼死亡,畏懼所可能改變美好現狀的事。

慕清晏:“那你現在明這話瞭麼?”

“還在明,將來總能徹底明吧。”她必須著面對瞭。

女孩的神情瞭然又無奈,慕清晏對她生憐憫,伸臂將她攬緊些。

“哥哥。”

靜坐片刻後,女孩忽聲。她一路上叫的習慣瞭,此刻也沒改。

“說。”

“聶恒城個怎麼樣的?”

慕清晏些驚異:“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瞭?”

“小時候去青羅江畔玩耍,隻見行舟船的,少魚的。後來才知道,那青羅江大戰,聶恒城的心腹黨羽死的屍骨累累,堆山填江,以江畔的漁民相約,不食此江之魚。”

“我爹說,那天夜裡其實趙天霸韓一粟他們很快就知道自己計瞭,落入重重包圍,然而他們寧死不退,無論如何也要給聶恒城報仇。我爹覺得,他們雖魔教妖孽,但對聶恒城的赤膽忠誠,也令敬佩。”

慕清晏沉默瞭半晌,才道:“我教歷代教主,法王,長老,甚至四大壇主,都不乏用丹藥控制手下——但聶恒城沒。不但他自己沒,也不喜歡別這麼做。傢父曾說,聶恒城雄才大略,世所罕見;輕時身先士卒,長後威嚴果敢。對於你們北宸六派來說,他可能妖魔鬼怪,但對許多教眾而言,他卻擎天一柱,定海神針。”

“聽起來個不錯的,那為什麼他晚會倒行逆施嗜殺無度呢?”蔡昭好奇起來。

慕清晏:“因為他偶然間成瞭一門神力無邊的功夫。”

“就尹岱老宗主拼命想知道的那武功麼?”

“。”慕清晏聲音低沉,“其實那武功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傢父隻說那一早該消失於世間的上古神功。”

蔡昭悠然遠思,“原來這樣啊。”

慕清晏:“知其所不能,便會對天地間的法則所顧忌,可一旦知道自己翻山倒海無所不能,就會失去這份顧忌——傢父對聶恒城的下場,頗惋惜。”

蔡昭苦笑:“話這麼說沒錯,可現在若你我翻山倒海的能耐,早就去瞭,也不會饒上千雪深的性命。”

慕清晏眉一皺,想說什麼,忽聽前甬道傳來金保輝的尖利叫聲,“快來啊,快來快來,你們快來……”

慕蔡一怔,二立刻起身奔去,隻見金保輝手持匕|首,瘋瞭似的挖鑿著一面冰壁,嘴裡大喊大叫,“你們快來,快來幫我挖來……”

慕清晏抓住金保輝的肩,沉聲道:“你先定一定神,好好說話。”說著,忽聽到身後的女孩輕聲驚呼,他連忙轉去看。

原來這一處多岔路口,四周甚至頂都許多冰洞,不知通往何處。

興許因為適才的巨大震動,原本封在冰壁內的幾具屍首被震瞭一部分,蔡昭身旁的冰壁上露一隻僵硬青紫的手,五指曲伸,陰森詭異。

慕清晏身後的冰壁也露半個青紫色的腦袋,面目猙獰扭曲,雙眼突,仿佛地獄剛跑來的惡鬼;金保輝拼命挖鑿的那面冰壁同樣露瞭一具屍首的左半個肩膀。

“快快快,幫我把這具屍首挖來!我重重賞…啊不,我定會盡我所能酬謝晏子的…”金保輝語無倫次。

“你不說清楚,我不會幫你的。”慕清晏道。

金保輝糾結再三,但想到這冰壁堅硬勝鐵,自己武功低微,無論如何也鑿不破。他咬牙道:“好,我說。你們看,這屍首的右手上握著個小瓶子——我要這個瓶子!”

蔡昭伸脖子去看,果然見這屍首尚在冰壁內的右手握著個三四寸長的杏黃色小小玉瓶,瓶口鑲瞭一圈黯淡銅線,“這瓶子怎麼瞭?瓶子裡面什麼寶貝麼?”

她看金保輝眼神躲閃,似在猶豫要不要當場編個謊,便微笑道:“金前輩最好照實說瞭,若真與我們兄妹無礙,舉手之勞不問題。若金前輩存心欺瞞……呵呵,我哥哥脾氣可不好,反我們兄妹與金前輩本也沒什麼交情,”

慕清晏很配合的重重冷哼一聲。

金保輝立刻軟瞭,連聲道:“我說我說,咳咳,不騙你們,真與你們沒什麼用處,這瓶子裡一異獸的涎液——雪鱗龍獸你們聽說過麼?”

聽見這個名字,慕蔡二齊齊一震,互看一眼後,面無表情的一起搖。

金保輝不疑他,繼續道:“那傳說的一異獸,成的雪鱗龍獸比一座三進的小院還大,肋生雙翅,四爪鋒利,除瞭不好下海,天上地下就沒它不能橫行的地,號稱‘蒼穹神武,陸上龍王’。傳說北宸老祖就養過幾,群魔大戰時派瞭大用場。”他說的兩眼放光,向往之情溢於言表。

“就算那瓶子裡雪麟龍獸的涎液,你隔著冰層怎麼知道的?”蔡昭些奇怪。

金保輝著急:“你們沒聞到一股氣味,辛辣甜膩,還帶著青草氣息……定這具屍首奔跑時不小心灑來的,沒等他這冰洞,就被活活凍餓死瞭。”

經他提醒,慕蔡二均發覺周遭的確那麼一抹淡淡的青草氣息,夾雜著古怪的辛辣甜膩。蔡昭不確定:“這雪鱗龍獸的涎液氣味?看這屍首少說幾瞭吧,灑來的氣味還能在?”

金保輝咽唾沫:“哎呀你不知道,雪麟龍獸的涎液遇寒不凝,遇熱才化。這雪山冷的見鬼,涎液的氣味便能經久不散。”

慕清晏哦瞭一聲,將手掌貼在冰壁上,運氣發力,隻聽喀喇數聲,堅如鐵板的冰壁沿著幾條縫隙陸續裂開,冰碎簌簌而下,露裡的僵屍。

蔡昭註意到,慕清晏在冰層裂開的那刻似乎微微一怔。

就這麼一怔的功夫,金保輝迫不及待的用匕首鑿下僵屍手指,將小玉瓶子搶到手,晃瞭晃瓶子,聽見裡液體緩慢的流動聲後,再拔開玉塞在掌心倒瞭一滴,先嗅再嘗,臉上露狂喜瘋癲的神情:“……不錯不錯,就這個,就這個!”

蔡昭看不下去:“幾上百的東西,金前輩小心別吃壞瞭肚子。話說回來,這真雪鱗龍獸的涎液麼,別弄錯瞭。”

金保輝欣喜若狂:“真的,真的!北宸老祖那會兒雪鱗龍獸好幾呢,到處撒歡亂跑,修行之時不時就能撞上。後來越來越少,直到一百六前這異獸徹底絕跡,但許多門派都存瞭些它的涎液,畢竟滋補之功嘛。我傢祖上馴獸的,當然也存瞭,我小時候就見過最後一瓶呢。我聞過,也嘗過,決計錯不瞭!”

捧著小玉瓶,他樂的幾乎要跳起來,可惜下一刻,就被慕清晏劈手奪去瞭那小玉瓶。

“你你你,你要做什麼?快還給我!”金保輝憤恨的要撲上去。

慕清晏輕輕松松將他一掌拍飛,微笑道:“好好說話,不許這麼兇巴巴的,萬一嚇著我妹妹,你賠得起麼。”

金保輝被摔兩丈開外,他將自己肥胖的身子從冰面上一節節拔起來,渾身都痛,卻不敢抱怨。

慕清晏將小玉瓶夾在修長的手指之間輕輕轉動:“如此說來,你們上大雪山為的就這雪鱗龍獸的涎液瞭?”

金保輝小心翼翼:“,的。”

“既然此物如此珍貴,我為何要把它給你呢?”

金保輝急瞭,立刻一連串道:“不不不,它一點也不珍貴呀…也不,它珍貴的,但沒那麼珍貴!哎呀……”

一陣慌亂後,他重新組織好語言,“這樣的。雪鱗龍獸的涎液確滋補之功,但功效不眾,許多別的藥物也同等效用。拿這山上的雪參來說吧,用份好些的雪參給修為之補氣療傷,功效更在這涎液之上。”

“你們想啊,若這涎液真那麼珍貴,各門各派怎會那麼輕易的就早早用光呢?我傢還因為存的多,我小時候才能親眼見到真貨啊。那會兒不覺得這涎液多稀奇,我祖父一次受傷,新鮮熊膽剛好用完瞭,就拿瞭那瓶涎液作補。”

說到這裡,金保輝痛悔不已,“早知道日後用,怎麼也該攔著留下那瓶涎液!”

蔡慕二對視一眼。

不論雪鱗龍獸的涎液不全大補丸,他們都不可能送給金保輝的,青闕宗內的冒牌貨還等著蔡昭去扒皮呢,不過他們想多套些話。

金保輝見他二默不作聲,以為他們在猶豫,便愈發賣力道:“真的,不信你們回傢問問長輩,雪鱗龍獸的涎液真不什麼肉骨活死的神藥,隻尋常的滋補之物!雪鱗龍獸值錢的不涎液,它的心肝和犄角,據說能將修為功力提升數倍啊!”

對著這麼一副貪婪險惡的面孔,蔡昭嫌惡不已。

慕清晏不急不緩的言:“你說的再天花亂墜,此時又拿不證據來,左右不過欺我們兄妹紀輕見識少,天知道這玉瓶裝的不天下至寶。要我信你也不難,既然你說雪麟龍獸的涎液隻尋常滋補之物,那你說說為何這麼賣力尋它?究竟何用處。”

金保輝神色變幻,忍著不肯吐露:“江湖皆辛秘,晏子何必強所難。總之,你若肯將這涎液給我,我傢祖傳的三件寶物由你挑選——火麒麟之眼,血沼蜥蜴的毒囊,還蓬萊仙島的七珠蓮蓬,怎樣?我可以現在就咬破手指,寫一份誓書給你們!”

慕蔡二再度一怔,能以這樣的寶物相換,可見金保輝用心之切。於慕清晏愈發不肯松口,來來回回用言語引誘金保輝說涎液用途。

金保輝被逼迫的幾次張口又閉瞭回去,眼看就要破防說真相,忽聽洞穴前順著流動的氣息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老藍你撐著點兒,好歹引我們去再咽氣,你傢老母我來照看就瞭!”

然後一個更加熟悉的虛弱聲音,“傢母就不勞你操心瞭,我早給她留足瞭銀子和田地,她前些收養的小姑娘孝順又潑辣,會照看好她的。”

這兩個聲音赫然就胡天圍與藍田玉!

金保輝如聞仙樂,當即歡呼一聲,也不回的向洞穴前狂奔而去,一面狂奔一面大喊,“胡子,胡天圍,胡天圍,我在這兒…啊呀…”誰知因為奔跑太急,一紮進轉角處的碎冰堆,整個被埋入一半,隻腰部以下在外掙紮。

被慕清晏抓著足踝拉來後,他捂著喉嚨連連咳嗽,一張胖臉漲的通紅,似乎適才吞入瞭些大冰塊,更堵的半死。

蔡昭一面給他拍背,一面勸道:“趕緊先吐一吐,不行就摳來吧,這裡的冰層都裹著冰屍,別把碎在冰裡的屍塊咽下去瞭。”說這話,她自己都覺得惡心發麻。

金保輝居然異常狠絕,閉上嘴巴梗著脖子,強行深吸幾口氣,然後一扭繼續向前奔去。

蔡昭都被鎮住瞭。

等慕蔡二到洞穴口處,發現這裡居然個豁然開朗的冰室,圓餘丈,高約七八丈,光線充沛,空氣流暢。二抬,看見陽光透冰而入,顯然頂部的冰層極薄。

在黑暗狹窄的冰洞悶瞭這麼久,見到這麼明亮的陽光,蔡昭既驚又喜,還點不敢置信,“這這,我們這能去瞭麼?”

靠墻而坐的藍田玉喘氣道:“,我們到上層冰縫瞭。也不用再找口瞭,頂上這冰層不足兩尺厚,以你們的功力,碎冰層後去就瞭。”

他口的‘你們’,指的自然胡天圍與慕清晏。

蔡昭這才發現隻冰室除瞭金保輝慕清晏和自己,隻胡天圍藍田玉和啞仆,還一具巨大如山的毛犼屍體,皮毛上血跡斑斑,還一目受傷,顯然體型較小的那隻毛犼。

她不禁問道:“這這,它怎麼死在這兒瞭?”

胡天圍得意道:“這畜生適才想偷襲我,被我擊斃瞭,另一隻也被我傷瞭。”

獨自擊斃一毛犼,蔡昭頓時對胡天圍的戰力刮目相看,“胡子這麼厲害啊。”

藍田玉冷笑一聲,“厲害的這位老仆,功力深厚,招式狠辣,毒針用的也準。魔教真臥虎藏龍,失敬失敬。”

蔡昭忍不住看瞭那老仆兩眼,慕清晏則到毛犼屍首旁,細看它口鼻上的黑血。

胡天圍冷哼一聲,不再他們。

蔡昭到藍田玉身旁:“藍前輩,周大俠呢?還綺濃姑娘他們呢?”

藍田玉搖:“適才冰窟震裂時散瞭。你放心,他們身上都帶著幹糧,隻要不撞上那條碧眼冰晶巨蟒,順著氣流的向慢慢,總能找到路的。”

蔡昭略略放心,蹲到藍田玉身旁,柔聲道:“藍前輩,待會兒我背你上去吧,我輕功挺好的,等下山你就能好好治傷瞭。”

藍田玉苦笑著搖,“我不成啦,上不上去都一樣。你別費勁瞭,我自己知道。”

蔡昭看他面如紙,氣息微弱,瞳孔時不時的渙散一下,就知道他受傷太重,又延誤治療太久,此刻已油盡燈枯。

藍田玉斷斷續續道:“我,我這輩子,沒做幾件好事,壞,壞事倒做瞭不少,如今,如今死瞭也不可惜。小姑娘,你心地挺好,別耽擱瞭,趕緊下山去吧。”

“對呀,趕緊把瓶子交後下山吧,別耽擱瞭。”

胡天圍笑吟吟的來,身旁的金保輝滿臉的得意狠毒,顯然已將玉瓶的事全盤道瞭。

蔡昭哼一聲冷笑,心想自己和慕清晏加起來還不過你一個麼?誰知一扭,卻看見慕清晏神情冷漠,身形緊繃,以戒備之勢擋在自己跟前。

蔡昭:“?”

胡天圍步步緊逼,臉上透著猙獰笑意:“晏子,放聰明些,把瓶子交來吧,那東西與你們毫無用處,何不痛快的交來呢。要知道,與便,就給自己……”

話音未落,金保輝忽然高聲慘叫起來,捧著肚子在地上滾來滾去,“痛,痛死我瞭,我肚子痛,裡面東西,快,快來救救我……”

事起突然,大傢都愣住瞭。

蔡昭起初以為詐,然而看金保輝痛的臉色都變瞭,大顆大顆的汗水滾落,才知不假。然而他究竟為何腹痛,卻無知道。

金保輝痛的聲音顫,使最後的力氣扯開衣裳,露花花的滾圓肚皮。

令驚懼的,他腹似活物在鉆動,將他肚皮頂的一凸一凸。

胡天圍一掌按住金保輝的肩,一手握著判官筆,沉聲一句‘老金忍著點’,便凝視金保輝肚皮上的凸起之處,然後將判官筆的尖端那凸起即將滑去之處一劃一挑。

隨著金保輝一聲變瞭音的大叫,一道圓乎乎的血箭從創口飛,慕清晏掰下一角冰塊擲過去,隻聽吱的一記尖細叫聲,那物被砸到冰壁上,化成一團血赤糊拉的肉泥。

忍著發麻的皮,蔡昭凝目一看,那肉泥竟一隻小小的毛鼠,身體和腦袋雖已砸爛,但一嘴細密尖利的鼠齒還露在外面。

慕清晏淡淡道,“應當在冰碎堆裡紮窩的幼鼠,金保輝剛才紮進冰碎堆時不小心吞進去的。”他丟過去一團大大的冰碎,將鼠屍蓋住,不讓蔡昭再看,

金保輝還在虛弱哀嚎:“救我,快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胡天圍低看他肚皮上的傷口,起身道:“你肚裡的脾臟腸子都被那小畜生咬爛瞭,救不瞭瞭。你認命吧,要不要我給你個痛快。”

金保輝聽到噩耗,絕望的再度嚎叫起來,可惜力竭氣弱,叫不大聲瞭。

“……剛才你趕緊摳來多好。”蔡昭對這既鄙夷又憐憫,“真為財死。”

“小姑娘說的好啊。”胡天圍不再睬金保輝,繼續逼近,“既然知道為財死不好,還不趕緊勸你兄長將瓶子交來!”

慕清晏擋到蔡昭身前。

胡天圍笑道:“喲呵,晏子話說麼。”

“還真一件事。”慕清晏清俊肅穆的臉上忽的浮起笑容,“這麼多天瞭,胡子你看我的來歷瞭麼?”

胡天圍一愣——他當然沒看,慕清晏的功力與招數他都從未聞聽。

慕清晏微微一笑,“看來沒看瞭。不過,我卻看你們主仆的來歷瞭。”

胡天圍神色一沉,“你什麼意思。”

慕清晏忽然提高聲音,“天璣長老段九修,藏露尾幾,我沒想到你居然潦倒落魄到這個地步。”

此言一,冰室內數俱驚。

緊張寂靜片刻後,一路上低裝啞巴的老仆緩緩抬起,露陰惻惻的笑容:“後生眼力不錯啊,居然看得老夫的來歷。”

見這啞巴說話瞭,胡天圍又恭敬的站到他身後,蔡昭知道慕清晏所言不虛。她忍不住道:“你,我……我聽說蔡平殊女俠當對你下瞭格殺令啊,原來你沒死麼?”

段九修笑瞭起來,一張風幹褶皺的老臉愈發難看,“蔡平殊那賤當不可一世,還不死在我前瞭,真可笑,可笑極瞭!”

蔡昭冷下臉:“當然沒烏龜活的長,這也沒什麼可高興的。”

慕清晏冷冷道:“蔡女俠雖壽數不永,可她活著時不痛快肆意,就錦衣玉食,比你這麼畏畏縮縮不得見,可強的多瞭。”

段九修陰□□:“小兔崽子少逞些口舌之快,等我將你倆拿住瞭,興許還能發發善心叫你死的痛快些。不過你放心,你這花容月貌的‘妹妹’,老夫定然好好‘照顧’。”想到得意處,他發桀桀笑聲,滿淫邪惡毒。

“那要看你沒這本事瞭,別到時候反落在我手裡,我可不會看在天璣長老的名聲上,姑息你這把老骨。”慕清晏神色不變,“哦,我忘瞭,如今的天璣長老已經不段老您瞭。”

段九修大怒,“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不見棺材不掉淚!”他轉吩咐,“天圍,我們動手吧。這姓晏的些辣手,你不可輕敵。”

“別磨磨蹭蹭的,趕緊來罷。”慕清晏清嘯一聲,當即撲將上去。

段九修師徒凝神以待,慕清晏忽在半空轉瞭個向,朝四面冰壁飛快的重重拍幾掌,隨後再虛拍向高高的冰頂與腳下的冰面。

之前落入冰窟時,慕清晏仔細觀察瞭前後兩次巨震,無論那兩毛犼還碧眼冰晶巨蟒,都撞到冰壁上引起冰窟震動。

這間冰室也不例外,支撐空間的四面冰壁碎裂,冰室立刻搖搖欲墜。

趁那對師徒沒反應過來,慕蔡二各展輕功,飛快的向上躍去,段九修師徒緊跟其後,慕清晏手扣瞭兩枚適才在毒血浸過的冰碎片,欲向下射時,忽聞一聲野獸巨吼,那隻形體較大的毛犼不知從何處竄,越過慕蔡二,徑直沖向段九修師徒。

它先一撞翻瞭胡天圍,讓他重重摔在冰面上,又咆哮著撲向段九修。

段九修知道這毛犼欲為配偶復仇,已存瞭心同歸於盡,來勢兇猛異常。他不敢托大,隻好雙腳在冰壁上一蹬,運起全身功力雙掌拍。

毛犼悲鳴一聲,被重重在冰壁上,但段九修掌之後,也隻得落到地面。毛犼知道力不可敵,哀嚎著從上飛躍離去。

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結束時,慕蔡二終於攀至頂口處,然而頂部的冰層已直直裂成兩半,兩片巨大厚重的冰層同時向冰室內墜落,恰如一面厚墻將二隔開。

也在此時,慕蔡二攀爬的冰壁居然向後裂開倒去,他們這才發現,原來這間冰室隻一座巨大冰窟的隔層,周圍巨大面積的冰層之下也空的。

漫天冰碎落下,無邊無際冰雪湧入,兩隻能奮力向各自頂上的空隙飛躍而去。

徹底被分開千,慕清晏全力向女孩吼道,“等脫身後,我們山下匯合!”

蔡昭也高聲回應:“說定瞭!”

將將脫離冰窟前,蔡昭回看瞭一眼——

冰室完全倒塌時,段九修師徒還在底部,再飛身躍起已來不及瞭,於他倆麻利的鉆入另一口冰洞,估計算再找路。

金保輝躺在冰面上,滿身鮮血一動不動,應斷氣瞭。

藍田玉坐在快要倒塌的墻邊等死,從他喃喃自語的口型,蔡昭知道他似乎反復說著‘報應’之類的言語。

蔡昭不敢留戀,生怕被湧入的積雪再埋回去,隻能不停的向冰層的外部邊緣飛身躍去,足足飛躍瞭小半個時辰,雙腳才踩到實實在在的地面,而非空的冰層。

她起身四望,周圍茫茫的一片,既無煙,也無獸鳴,孤寂清冷仿佛到瞭世界盡。

她一下坐倒,取毛皮水囊喝水時,發現懷一異物,摸來一看,居然那個杏黃色的小玉瓶,也不知慕清晏什麼時候塞進她懷的。

“他應該能脫身吧?”蔡昭喃喃自問。

慕清晏的輕功不遜於自己,功力更勝不少,連自己都來瞭,他應該沒事吧。

來的時候三個熱熱鬧鬧,現在隻剩她一個孤零零的,不免叫心情低落。好在背上的行囊完好,幹糧衣裳都在,她慢慢下山去,沿途等等慕清晏也好。

對著晃瞎眼的太陽,蔡昭歪坐瞭許久,越想越覺得憋屈。

忽的一下立起,指著冰樹葉上自己的倒影,沉著嗓子怒罵起來,“什麼,等什麼等,上山時說瞭一堆大話,結果身邊之死的死散的散,還要跟個龜孫子似的逃下山,姑姑的臉都叫你丟盡瞭!”

“你的事辦完瞭麼?不涎液,另一件事——你辦完瞭麼,你能心安得的下山瞭麼?以後去別說姑姑養大?

?,姑姑丟不起這個!”

狠狠罵瞭自己一頓,蔡昭果然舒暢許多,心飛快的算起來。

——第一步,先找個安穩地調息恢復,以應大戰。

既然都想明瞭,她就不能揣著明裝糊塗。

——第二步,她要找個俯瞰視野最大的高處。

將行囊整好後牢牢綁在身上,她高高的昂起,大步前行。

《江湖夜雨十年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