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溫柔大川 第104章

半夜回到武安山下的雅舍,慕蔡二一氣睡到日正當中才起身。

分別睡。

雅舍中堂內,慕清晏坐在座上,聽遊觀月與上官浩男匯報瀚海山脈的情形。

遊觀月口若懸河:“……極樂宮損毀之處已修繕完畢,聶喆之前修建的幾座副殿都被拆除瞭,然天殿東面的那座水榭與殿的兩根大梁木連在瞭一起,王田豐詢問教該怎麼辦?不硬拆。”

慕清晏眉尖若蹙,輕嘆道:“之前是我過於激憤瞭,實屋舍無辜,何必非一一拆毀呢,左右淫|亂作孽的聶喆已經瞭,那新建的地方拾掇拾掇留下來做它用未嘗不。告訴王田豐,別拆瞭。昭昭,你說是不是?”

——王八羔子建的淫窟老子看一眼都覺得惡心,去他娘的還留下來,滾他祖宗的吧!

坐在一旁書桌前的蔡昭咬著筆桿,趴在一張鋪開的白紙上,眉眼肅穆,對畫皮妖的言語一概不理不睬。

上官浩男捧著一本冊子讀的結結巴巴,“聶喆嫉賢妒能瞭十幾年,許多原教中的股肱遁的遁死的死,甚至還有在江湖中另立小幫派的。於惠因建議不如折節尋訪,到底是老兄弟,能回來是最好的。胡長老說若他們不肯好好回來,就狠殺一頓立立威。”

慕清晏面露悲憫之色,“都是同教弟兄,當年立誓同生共死,如今刀兵相向麼。”

——於惠因果然是個坑爹貨,幸虧聶恒城死的早才被這幹兒子坑到。被聶氏叔侄逼出去的老教眾如今都幾歲瞭,還能蹦躂幾年,就算找回來也各個資歷老派頭大,光是供著捧著都來不及,還想使喚他們?!忘記離教是什麼地方瞭?一夥畏威不畏德的混世魔王,什麼也不用說打一頓,打服瞭他們自然會乖乖回教忠心耿耿。

上官浩男著急道:“教,咱們神教不是酒肆茶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入教時立下‘永不叛教’的誓言是鬧著玩的麼!他們離教也就算瞭,還在外自立門戶,以前是聶喆窩囊,咱們若是也這麼算瞭,豈非白被叫魔教瞭!”

慕清晏忍住破口大罵,撫面長嘆,“上官壇怎能這麼說呢。所謂魔,乃行惡魔之事爾。隻你不行惡魔之事,就不是魔瞭,是,是……是什麼,昭昭?”

他側臉去問,蔡昭在白紙上奮筆疾書,狀若未聞。

上官浩男有沮喪:“未免軟弱瞭吧。”

慕清晏橫他一眼,“你聽說過溫良恭儉讓和仁義禮智信麼!回去多讀讀書!”

上官浩男有傻眼,身後的遊觀月忍著笑偷拉瞭他一把。

慕清晏最後道,“報的差不多瞭吧,差不多瞭就你們就回教中去吧。復興大業宜徐徐圖之,不用著急。如今瀚海山脈有胡長老與於惠因持日常,他們天天喊著手不足,你們回去幫忙打個下手,接下來我不用你們跟隨瞭。昭昭,對吧?”

這次蔡昭終於抬起頭,眼皮子挑瞭下,“對,誰也別跟,這趟出行就我和你們教兩個。”她不願讓別道石傢兄弟的歸隱之處。

慕清晏悠哉的走到書桌旁,“一封平安信已,昭昭怎麼還完。若是不完,索性回客棧親口向你諸位師兄說清楚好瞭。”

蔡昭將手中之筆在桌上重重一拍,“我倒是想回客棧,如今我被退婚的流言不但整間客棧都道瞭,連整座武安城都道瞭!”

“是麼?”慕清晏一臉驚訝,“想到你們北宸子弟也這麼碎嘴皮子,才短短一日一夜,退親之事就傳遍全城啦?”

蔡昭連連冷笑:“是誰傳遍全城還未。這樣罷——誰去傳的流言誰是王|八蛋!”

遊觀月與上官浩男齊齊縮瞭下脖子。

慕清晏想瞭想:“王|八蛋難聽瞭,王|八好瞭。”

遊觀月與上官浩男這次連肩膀也縮起來瞭。

蔡昭心情低落。

她本來是想回客棧一趟的,結果剛進城就聽見漫天的流言,她如何被退婚,周玉麒如何痛哭流涕跪地哀求,然後她仗著武藝高強威逼不成隻好同意退親……凡此種種,隻差編戲文來演瞭。

蔡昭幾乎能想到自己回到客棧後會有什麼光景,必然是嘰嘰喳喳嗡嗡哇哇,義憤填膺有之,勸慰關懷有之,自然也少不瞭譏諷嘲笑。

於是,她扭頭就回瞭雅舍。

本來想立刻上路,結果這個時候慕清晏偏偏裝模作樣起來,勸說她好歹留一封平安信,別叫同門擔心,“萬一他們以為你一時想不開尋瞭短見怎麼辦?”

“你尋瞭短見我都不會尋短見的。”

“萬一他們遷怒周玉麒怎麼辦?”

“你這麼關心他瞭?之前不是恨不能剝瞭他的皮麼。”

慕清晏幽幽一嘆:“到如今,我才發覺有情終成眷屬是多麼難得。周玉麒看似軟弱,能為瞭與心上長相廝守與強橫抗爭,我著實佩服他。”

蔡昭瞇眼:“把話說清楚,誰是強橫?”

慕清晏低頭:“昭昭也別怪他,為瞭洗清你身上的風言風語,周玉麒已經飛書回傢,讓閔心柔過來瞭。到時他會當眾宣佈與閔心柔的私情,一力背起退婚的惡名。”

蔡昭一聽更氣瞭。

不等她張嘴,旁邊的上官浩男小心翼翼道:“這是不是有點過分瞭啊,才剛退親,就立刻接來新歡,不昭昭姑娘面子啦。”

慕清晏立刻呵斥:“去去去,傢郎才女貌天生一對,有你們這妖怪什麼事!”轉頭微笑,“對吧,昭昭。”

蔡昭張張嘴,有說話。

最後,平安信中隻瞭三句話。

第一句,她很好,尋短見,也出傢。

第二句,她發現瞭魔教作惡的蛛絲馬跡,現在追去查探,請大傢不擔心。

第三句,退婚的事是她和周玉麒都同意的,強扭的瓜不甜。請諸位師兄不為難周傢子弟,北宸六派團結為上,謹防魔教作祟。

準備好瞭一切,四同時離開雅舍,分別兩個方向啟程。

溯川是武安山境內第一大江,甚至也是方圓數地的第一大江,上遊在初觀附近匯合成一條大川,後幾條分支左右流經數地,穿過武安山,向下遊蔓延。

自古以來,口都必須在有水源之處聚居,溯川廣闊,上下遊的左右兩側都有不少村鎮。

沿河搜索是肯定的,但慕蔡二首決定的是去上遊還是下遊。

“我覺得是下遊。”蔡昭對著地圖看瞭半天,“若是上遊的話,石氏雙俠隱居之處就更接近初觀不是武安山。那我姑姑就應該說‘與我北宸子弟同飲一江之水’,不是說‘與常大俠喝同一條江川的水’。”

慕清晏同意。

於是他們以武安山為起|點,向溯川下遊探索去。

結果這一走就是大半個月。

上遊的溯川水流湍急,遍佈暗流旋渦,尋常的竹排小舟都難以行駛;誰一過瞭武安山,溯川忽然輕緩平靜起來,不但富藏魚蝦蚌貝,還不容易溺水,是以村鎮更為繁茂。

為瞭避免錯過隱藏的訊息,兩連金翅大鵬都不敢用,隻得騎著毛驢耐心的一處處查問下去——誰這段旅途處處不順。

蔡昭是女扮男裝,與慕清晏兄弟相稱。結果鄉下窄小的客棧老板娘提議他們共居一室,還道‘自傢兄弟有什麼緊。’

於是蔡昭換回女裝,與慕清晏兄妹相稱。然後村民們紛紛捂嘴偷笑,用瞭然的眼神表示‘我們都白,不用遮掩瞭,但凡私奔出來的小男女都愛兄妹相稱’。

“那是真的兄妹該怎麼辦?”蔡昭坐在打鐵鋪前忍不住問道。

鐵匠大叔的胖媳婦嗑著瓜子閑聊:“這年頭的小年輕,誰還跟自己手足一道出行啊。姑娘傢的長輩年少時行走江湖是跟自己手足的麼?”

蔡昭默然。

蔡平殊與蔡平春雖然是相依為命的親姐弟,但從有一日是一起行走江湖的。

放棄和慕清晏撇清關系,把註意力拉回來。

蔡昭是打聽‘七ying村’,結果皆搖頭表示聽說過,最後七ying村找到,三羊村和五豬村倒各有一座。

於是蔡昭決定根據柿餅的線索去搜尋,起一段河流左右岸上村落皆不長柿子樹,接下來一段河流左右岸上山坡倒是長瞭不少柿子樹,但當地村民做的柿餅是圓的。

往下走,蔡昭終於撞上瞭目紅艷艷的懸掛於外的六角菱形柿餅,誰樂極生悲,當地村民表示他們這一段的每座村莊都喜歡把柿餅壓成六角菱形的。

蔡昭嘆口氣,隻好一村村的品嘗過去。

那位村民還真說謊,此地的柿餅的口味確村村不同。楊花村的柿餅略甜,梨花村的柿餅味淡,桃花村的柿餅幹硬,梅花村的柿餅就軟乎……總之在連續吃瞭半個月的柿餅後,蔡昭也有遭不住瞭。

“昭昭,你的臉色現在跟柿餅一樣瞭。”慕清晏關切的挨在她肩頭。

蔡昭恨不能捶他一拳,“……我道,不用你說。”

“那你吃出哪傢的柿餅與當年的滋味差不多麼?”

“……快瞭。”

“昭昭是不是累瞭。不如用午飯接著嘗?今日中午有當地的特產甜柿糯米飯哦,比昨天中午的水晶柿糕還有名呢。”

蔡昭頓覺瞭無生趣。

她橘黃的臉色仿佛泛著苦味,更映襯身邊的青年白皙美貌,風流蘊藉。

這段時日以來,慕清晏一改之前濃黑赤紅豪奢肆意的穿著,忽的換瞭身淺淡倜儻的書生裝束,漆黑的頭發上端端正正的束著一塊書生巾,背負一個藤編的方形竹箱,周身素凈雅致,瀟灑無害。

也是這段時日,他未出言尖銳,別說譏諷吐槽,還天天圍著蔡昭說暖心話。

隻不過不道是不是技藝不熟練,他的暖心話說出來,比利箭還紮心——蔡昭堅定的認為他是故意的。

還是這段時日中,蔡昭每日愁眉苦臉的品嘗柿餅,慕清晏廣結善緣,每到一處村落就積極幫助村民排憂解難,簡直比名門正派還名門正派。

楊花村和梨花村為瞭一條溝渠械鬥,他捧出一堆銀子讓他們修一條;

桃花村有棵用來祈福的老歪脖子樹,已經五六年不開花瞭,他二話不說掏出一罐不什麼藥粉繞著大樹灑瞭一圈,很快驅出蛀蟲,想必來年就能開花結果瞭;

因為一塊堵住兩村之間通道的巨石,菊花村的鰥夫與梅花村的寡婦舍棄各自傢,結合在一起,慕清晏上來啪啪幾掌,將那巨石打成瞭豆腐腦。

在鰥夫與寡婦的婚禮上,他感動的熱淚盈眶,還問昭昭有情終成眷屬你感不感動。

蔡昭表示很感動。

慕清晏奇怪既然很感動,昭昭為何不笑呢。

蔡昭抽搐幾下嘴角他看。

眼看快把這一河段的花花村都走遍瞭,這一日他倆來到一座崎嶇怪異的小山下,將及夜色時,忽然雷鳴陣陣,天降大雨。

慕清晏摟著蔡昭躲在山下的小亭子中,連連懊悔應該下午在荷花村落腳的。

漆黑的雨夜,隻有一道道鏈狀驚電時不時的亮起,照亮彼此瞬時的面龐。

在令驚懼的孤寂夜色中,不何時,一群黑衣突兀的出現在雨幕中。

他們一言不發,猶如夜間鬼魅,緩緩將小亭子圍住。

慕清晏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久違的冷漠笑意,輕輕道:“終於出現瞭,我還當引不出他們呢。”

蔡昭眼神冷靜,將手按在腰間環扣上,“慕教這麼賣力的做戲瞭,他們不出現,豈不是不面子瞭。”

《江湖夜雨十年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