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溫柔大川 第105章

這陣子溯川兩岸陰雨連綿,數日來悶熱難當,到瞭今日終於匯聚成一場滂沱大雨。

暗夜如漆,一道道蒼白的驚電隱隱重重的打在兩方臉上。

雨水從慕清晏高聳的鼻梁上滑落,他眼中帶興奮的笑意,“抓到幾個活的,昭昭你就不用吃柿餅瞭。”

蔡昭唰的抽|出艷陽刀,水註般的雨溪順她的手腕在金紅色的刀面上蜿蜒。她小臉冷凝:“別跟我提那兩個字!”

其實在她吃到第五個村莊的柿餅時,慕清晏就起瞭引魚上鉤這個念頭,因為兩人在實地搜索過程中才發現,若不能大張旗鼓翻江倒海,那麼石傢兄弟躲藏起來太容易瞭。

先不說當初寄給蔡平殊的柿餅不一定是在他歸隱之處的特產,有可能是在鄰村買的,有可能慕名去遠的上遊村落買。

說,就算是他本地所產,蔡昭未必能精準的吃出來。

而且若蔡昭吃出來瞭,但石傢兄弟是有心避開,大可以往山上一藏,或是附近村落一躲,人海茫茫又如何尋找。其實仔細想想,他找石傢兄弟本是為瞭找出幕後元兇,既然如此,索性跳過這步直接把人引出來好瞭。

蔡昭上前一步,按戲文中的臺詞高聲質問,“爾等何人,竟敢在此……”

“你跟他說什麼,趕緊開打吧,記得活捉!”慕清晏一把按女孩的肩頭,高大的形飛騰而起,在暗夜中猶如一頭迅疾而兇猛的巨大蝙蝠,瞬時間就撲向對面。

蔡昭慢過一步,繃臉也撲瞭過去。

這群黑衣人共二一人,其中四人左手持盾右手短劍,另七人暫時看不出用什麼並且,他見慕蔡二人撲過來立刻展開陣法。

慕清晏人未至掌風已至,誰知當頭的幾名黑衣人並不硬抗,而是閃躲開。慕清晏甫一落地立刻被周遭七人團團圍住,另有七人站在外圈。

慕清晏雖年輕對敵經驗卻不少,知道破解陣法的最好方法就是破局,即先擊斃其中一二人,陣法自不能轉圜。他也不挑人,左臂橫圓右臂疾出,連續兩記劈空掌對面前那黑衣人拍瞭過去。

誰知那黑衣人穩健的倒退數步,似乎全然不顧自己保陣法,不等慕清晏欣喜得手,另外六人卻時撲瞭過來,別照他上六處害攻擊。

對方若是拍掌過來,慕清晏還願意憑借內力硬挨幾,然而六人手中的短劍在黑夜中閃滲人的綠光,他知道這些兵刃不但劍鋒鋒利,很可能還淬瞭毒。上回中毒,導致他在常傢塢堡和青闕宗足足養瞭一年多,此刻他也不敢托大,好回自保。

他一撤攻勢,七名黑衣人便如牽線木偶般整齊劃一的也退瞭回去,正當他還飛騰在半空時,外圈七名黑衣人忽然起手向慕清晏害處擲出飛刀。

不是一把飛刀,是綿延不斷的連環飛刀——黑衣人右手擲出第一把飛刀,左手立刻擲出第二把,這時空來的右手又從背後取得第三把飛刀擲出去,每個黑衣人都佩七八把閃綠色暗光的飛刀,當飛刀擲空後,立刻又為對面的外圈黑衣人接去,然後行投擲,如此連綿不絕,宛如水流。

慕清晏好落地。

這樣一來,他退兩難。落地,被七人陣法圍攻;騰空,則受連環飛刀織成的刀網所脅。

一旁的蔡昭看的駭然。

之前她也見過慕清晏落入包圍,他麼就硬打出去,麼就騰空而起,以青雲縱飛撲出外圈,從外向內擊穿包圍圈,然而此時此刻兩種法子俱難以實現。

她眉頭一皺,隱隱覺得這個陣法仿佛哪看見過。

慕清晏連連閃避,躲開所有飛刀,一時心中大恨,旋而上,度發起攻。

雄渾的掌勢帶凜冽的風嘯之聲,聽喀喇輕響,一名黑衣人被慕清晏的掌風掃中一臂,頃刻間另六名黑衣人撲上,慕清晏不得不撤掌自保。

那名受傷的黑衣人立刻退出內圈,外圈一名投擲飛刀的黑衣人補上他的位置。七人互為防禦,步法招數互相彌補,於是陣法繼續正常運轉,渾然一體,毫無破綻。

就在蔡昭愣神的片刻中,自己也陷入七人陣法。

這七人用的卻不是圓盾短劍,而是一根根細若蛛網卻柔韌無比的金色絲線,也不知那金色絲線是何制成,劈空抽向蔡昭時根根抖的筆直,凌厲若鋼鞭,被艷陽刀當中劈時卻能立刻軟來,猶如絲線般荏弱纏繞,一旦繞上又隱含勁力,若有似乎的試圖扯走艷陽刀,有好幾次艷陽刀差點脫手。

蔡昭頓時想起瞭蔡平殊的話,那是她剛剛獲允使用艷陽刀的時候——

“昭昭,不以為艷陽刀天無敵,無堅不摧。知道天生萬,俱是一克一,循環往復,莫可例外。”

“怎麼瞭得的名兵利器都不該頻繁使用,一旦用的多瞭,人傢就有防備。”

蔡昭第一次收起瞭對艷陽刀的仰仗之心,連退數步後持刀抱圓守中,凝神防禦。

打鬥瞭幾個回合,她忽然發現一事,氣惱的大喊道:“為何圍攻我的有七個人,外面扔飛刀的呢!”——這種區別對待,實在是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慕清晏本來正在思索破陣之法並如何擒拿活口,聽聞此言頓時莞爾。

他哈哈一笑,高聲道:“昭昭,弗盈!”

“知道!”蔡昭運起飛花渡騰空而起,與此時,幾根金色絲線齊刷刷飛出。

蔡昭趕在自己凌空高過黑衣人半且金絲尚未匯聚的那短短一瞬,左手五指向後的山小亭中疾張疾收,正是擒龍手第五式中的‘殊功勁節’!

受她掌力所激,擺放在小山亭中的那個騰帶竹箱猛的飛起,猶如被絲線牽引般直直飛向距離較遠的慕清晏。

此時幾根金絲已在空中匯成蛛網,密密麻麻的當頭蓋,蔡昭連忙落地躲開,密佈成網的幾根金絲又倏然收回。

兩邊都知道這種蛛網最厲害的時候就是在半空時,一旦落到比蔡昭腰部還低的位置,蔡昭便可從蛛網邊緣空隙較大處躍出,躲開蛛網,騰空攻擊黑衣人。

可惜適才蛛網匯聚的太快,蔡昭的擒龍手並未全然發功,那藤帶竹筐飛到半途已顯頹勢,慕清晏清嘯一聲,向竹筐的位置猛然拍去一掌,聽啪的一聲爆裂巨響,那竹筐在半空中碎裂開來,一道矯若遊龍的銀光宛如劈開黑夜的巨鐮般飛如慕清晏手中。

利劍在手,慕清晏不忍耐,啪啪數聲清脆的金屬兵刃交擊之聲,七名黑衣人手中的短劍俱被劈斷,甚至連圓盾都被劈出裂縫。

蔡昭呆呆的看瞭幾眼,側過頭去——畫皮妖從未誇耀過他貼佩劍的鋒銳犀利,如今看來,‘弗盈’之勢強悍勇並不在艷陽刀之。

她忽覺得自己以前有些輕佻瞭。

略一恍神,隔壁的慕清晏已經噼啪啦破開瞭陣法,不是記得留活口早就抹雞宰鴨子般大開殺戒瞭。剛打退自己這邊的黑衣人,他就飛側步撲向蔡昭那個包圍圈,從外向內唰唰連殺數人,霎時間地上血水橫流,雪亮的銀色利劍卻半點不染。

在瓢潑大雨中橫劍肅立的青年冷冷一笑,“還不束手就擒。”

架勢是很高傲冷峻,就是另一手忙不迭的把剛剛瞭結剩幾人的蔡昭扯到自己後,顯得有些奶媽氣質。

“我覺得我並不是僥幸獲勝。”蔡昭抹抹臉上的雨水。

“那是自然。”慕清晏理直氣壯,“不是為瞭捉活口,我早就把他收拾瞭。”

蔡昭終於撿回些信心,“也就是被打瞭個猝不及防,定心來就能尋到他的破綻。”

“就是,這麼大的破綻誰看不出,簡直比柿餅還大。”

“……別提那兩字。”

被打的七零八落的黑衣人度集結成陣型,這次他不急攻,而是每人從後取出一個黑漆漆的金屬套筒,並以半圓形緩緩逼近。

在兩邊勢力不等的情形,若是換做其他人早就反撲回去暴□□衣人瞭,然而慕蔡二人一見這金屬套筒均是神色一變,反倒退後幾步。

“這套筒,像不像……”蔡昭遲疑道。

慕清晏凝神細看,“不是像,我看就是。”

這時當頭一名黑衣人抽拉金屬套筒,一股濃稠的液體被噴射而出,熟悉的腥臭氣息頓時彌漫整個山谷。蔡昭驚呼:“的是蝕骨天雨啊!”

——這腥臭的毒液與樣制式的套筒,與當初極樂宮中聶喆所用的一般無二!

蝕骨天雨乃路成南當年為助師父聶恒城稱霸天所配制,具體配方有聶氏一脈及其黨羽有。可是連慕清晏都不知如何制作的蝕骨天雨,如今卻出現在這荒野的小山谷中,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果然是與聶喆勾結之人。”慕清晏沉眸光,露出森森冷意。

蔡昭微微提起左手,露出纏繞在腕間的銀鏈,低聲道:“待兒我用鏈子扯幾個人過來當肉盾抵擋毒液,你伺機捉人。”

“不必那麼麻煩。”慕清晏上前數步,左手虛空一抓。

一名黑衣人直直飛向半空,宛如被重錘擊打後口噴鮮血,隨後落入慕清晏手中為盾。

蔡昭搖搖頭,還刀入鞘後抱手看。

正在此時,眾人忽覺腳地面微微震動,頭頂上隱隱傳來轟隆之聲。

說經歷豐富還是有好處的,當那群黑衣人還茫然不知時,慕蔡二人立刻想起雪嶺上的積雪滾落險些導致雪崩之事。

可這不是雪嶺沒有積雪啊,那滾來的是什麼?

天空喀喇一聲,一道比之前為駭人的驚電劈開夜空,暴雨愈發兇猛,宛如天際破開一個口子往倒水般。

久居山間的慕清晏心頭一閃,驚聲:“是山石泥龍滾來瞭!”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夾雜巨億山石泥沙的洪流宛如一頭滔天巨獸般咆哮而。

慕清晏反應快,不等泥石流沖至面前就向左面略略凸起的山坡奔去。

蔡昭快,動猶在他喊出聲之前,有瞭雪嶺上的經驗,不論落來的是不是積雪,總之不是好東西,她左右一顧後發覺有左面有個略略凸起的高臺,於是奮力奔瞭過去。

而那幾名黑衣人直到看見泥石流奔湧到視野內才驚呼起來,恐懼的紛紛丟套筒,四散逃去。然而他本就動慢,不懂該往何處逃離,多數人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被呼嘯的山石洪流蓋在面瞭。

唯有當頭的幾名黑衣人彪悍之極,自己都快性命不保瞭還不忘完成任務,他將金屬套筒打開,整個擲向慕清晏背後。

最快脫險的是蔡昭,她以銀鏈懸掛山坡上突出來的山石與樹幹,幾個迅速的飛躍便落在瞭高高的石臺上,然後趴向看——見慕清晏一時形矯健,一時卻陷入泥石流中,中間有一段不見影,又似乎被巨大的山石撞上,好不容易看他距離近瞭,蔡昭連忙放銀鏈將他拉瞭上來。

蔡昭一把扶住踉蹌的男人,頓覺兩手濕熱,伸掌一看,發現自己滿手是血,倉促間也不知他哪受傷瞭,好互相攙扶往高處安全地帶攀爬過去。

前方的泥石流轟隆不斷,端的是驚心動魄,天地間任何一位高手都不能有此破壞力,蔡昭想想人還是渺小。

兩人連爬帶扯的盡量往堅固安穩的高處奔去,一直累到氣喘籲籲才找到一口突出於山坡平面的山洞,既不怕忽然天降泥石流將這淹沒,又不用擔心被外面的山石洪水波及。

入山洞後,蔡昭扶慕清晏靠山壁而坐,緩緩揭開他被鮮血浸透的衣襟,當看清肩頸方那塊皮肉的傷勢時,忍不住驚呼出聲。

“是蝕骨天雨?”她顫聲道。

慕清晏苦笑:“是吧。”

適才他為瞭盡快脫,躲閃不及被毒液套筒投中肩部。

他也是狠,二話不說用弗盈將自己肩背後方的整片皮肉削瞭來,為瞭防止毒液侵蝕去,甚至將血肉剜入三。

也正因為遲滯瞭這麼片刻,他才險些被泥石流淹沒。向蔡昭逃去的過程中,又接連被巨大的山石砸中,直接內傷外傷都全瞭。

蔡昭看他面色蒼白,氣息時斷時續,知道他這次是的傷的狠瞭,當緩緩的站起。

慕清晏察覺到她的舉動,黑黢黢的眸子註視在她上,片刻後笑道:“你想殺我麼。”

“……你看出來瞭。”蔡昭靜靜的按住腰間搭扣。

《江湖夜雨十年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