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珠對朱嘯陽采取瞭公事公辦的態度。
江濱那套新三居,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去瞭。在公司被朱嘯陽呵斥,楊小珠既不委屈也不惱火,一面道歉承諾不再犯,一面將自己犯的錯寫在瞭旁邊的備忘錄上。
練出厚臉皮,拋開無謂的情緒,做起事情來就變得格外專心而有條理。時日既久,摸透老板的脾性,也開始逐漸掌握做事的規則。
朱嘯陽脾氣雖然暴躁,但並不是個不講道理的老板。某一回朱嘯陽因為生產部一份報告沒有即時給他,朝楊小珠發火。楊小珠冷靜回答:“上周二你剛說過,非加急文件在下午兩點後一並處理。如果要追責,你應該責怪生產部沒標加急。如果責怪我沒有及時傳達一份普通文件,那會使我的工作失去指導原則,不利於我的工作開展。”
朱嘯陽一口怒火噎在嗓子裡,又有些不甘心,給楊小珠出難題:“……你寫一份文件傳達流程參考,發給各部門學習。”
楊小珠清清楚楚說:“《公司內部文件格式規范與流程管理辦法》是人事部去年一月制訂的,的確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但不應該由我主責。你可以要求人事部修訂,我可以給他們提供修訂建議。”
朱嘯陽顯然吃瞭一驚。
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撓瞭撓頭說:“行,就這樣辦。”
他進門前又轉身說:“楊小珠,你變瞭。”
楊小珠板著臉說:“謝謝領導誇獎。”
*
在總裁身邊工作的好處是很明顯的。她比公司許多部門領導都更瞭解公司的境況,也更瞭解大老板的苦惱與難處。
從與財務部及計劃部的郵件來往和會議準備中,楊小珠明白,朱嘯陽目前最嚴峻的問題是貸款。因為受到337調查和國際市場的影響,銀行並不看好鼎天光電這一年的經營狀況,新上任的城商行信貸經理於是對鼎天光電收縮瞭貸款額度。往年年初就到的周轉貸款,一直到年中也沒過審批。
因為拿不到計劃中的貸款,電子鞭炮的新生產線沒有啟動資金。朱嘯陽寄予厚望的“戰略轉型”“拓展國內市場”,也無從談起。
拿貸款有時靠的是人情上的本事。但鼎天光電的兩位副總裁加上財務部總經理一齊上陣,那位姓王的信貸經理,卻軟硬不吃,始終不肯放大額度。朱嘯陽無法,隻得親自上桌陪酒。
因為“身體原因”,通常這種飯局都會安排在中午。與王經理的這頓飯,本也安排在中午。誰知王經理臨時改期,說中午有事,非要改到晚上。
如果換作往日,朱嘯陽當然推卻。但將近夏至,日落時間推晚至七點,而朱嘯陽因為公司的境況急需貸款,無論如何也得硬著頭皮去見那位王經理。於是命楊小珠與對方聯系,邀請王經理下午五點半在一品居某包房一會。
誰知王經理擺足架子,遲遲不肯回復。將近五點才回復一聲“好”。
五點十分,朱嘯陽帶著楊小珠早早到一品居等候。到瞭地方,卻又將楊小珠打發出去:“你在對面的小包廂等我,自己點點東西吃。六點五十叫我一聲。”
計劃是這樣。六點五十朱嘯陽出來變成豬,楊小珠把他帶回傢。
這樣的工作,確實沒法交給別人。
楊小珠有些不甘心:“我能喝酒。”為這次會談,她準備瞭許多資料:電子鞭炮業務的未來現金流預測、同行業競爭對手分析、市場前景……
朱嘯陽揚眉冷笑:“就你?”不耐煩地揮手,“少給我找麻煩。邊上涼快去!”
這當然是保護她,可也是輕視。
於是,朱嘯陽在大包廂,楊小珠在小包廂。都是一邊等一邊做準備。
結果那位王經理,一直到六點二十多分才現身。見瞭面就假惺惺道歉,說下班高峰,路上堵車。
楊小珠當然不甘心呆在小包廂裡。開著小包廂的門,人呆在門後。因為服務生送菜,對面包廂的門時不時打開,裡面的對談也時時飄出來。
來瞭三五個人。楊小珠從來沒見朱嘯陽這樣畢恭畢敬,給銀行的各位領導敬酒。明明是對方遲到,他卻一點沒發脾氣,還處處賠小心。
楊小珠聽到瞭許多原來她不知道的事情。
原來朱嘯陽打算拿出父親朱武光的資產來做抵押。
這本該是一招殺手鐧,沒想到那位王經理聽瞭冷笑:“武光集團的貸款,是我的同事負責的。你說可以拿來抵押的資產,已經做過一次抵押瞭。老實說,小朱總,不是我們故意為難你……ST武光的前面都快加星星瞭,你爸爸情況這樣,你情況再好,我們也不敢多貸呀……”
上市公司兩個會計年度負利潤,就會受到“特別處理”,股票名稱前面加上ST;如果三個年度負利潤,還要加一顆星,變成*ST,面臨退市警告。
說是這樣說,股掛著ST的上市公司不要太多啊……就因為這個,連貸款也不肯放瞭嗎?
楊小珠躲在門後,一邊聽,一邊摸著瞭頭緒:原來朱嘯陽拿不到貸款,是受他父親的拖累。
但是,反過來說,當初能拿到銀行貸款,不也是因為傢族背景雄厚,有父親撐腰嗎?
銀行放貸,未免也太勢利瞭……
換作在公司,有人像王經理這樣陰陽怪氣,朱嘯陽一定早就咆哮瞭。但這回他卻好像一點脾氣沒有似的,委婉解釋鼎天光電獨立於武光集團,經營狀況不受武光集團虧損的影響。
那位王經理語氣越加難聽瞭:“小朱總,你很要強,很獨立,我明白,但也得拿出業績來說話,對不對?你們第一季度的財報我也看到瞭,情況這樣,我們也不能冒風險……你們被美國政府調查,雖然也不是你們的錯,但畢竟是有影響,我們要對這個的風險性進行評估……增加額度是絕對不可能的。當然正在審批的那筆貸款,我爭取半年內給你放下去。”
朱嘯陽吃瞭一驚:“要半年?為什麼?”過半年就快過年瞭,還買生產線幹嘛?
“唔。因為目前我們的貸款都放下去瞭,資金周轉還要一段時間……”
這一聊就到瞭六點五十。談判僵局。朱嘯陽本來酒量就不行,他都快把自己灌醉瞭,王經理也絲毫沒有松口。
楊小珠給朱嘯陽發短信,他沒回。給他電話,他也不接。
六點五十五,楊小珠直接闖進瞭對面的包廂。
王經理一訝,問朱嘯陽:“這位是?”
日落是七點零二。還有七分鐘。
有這七分鐘,楊小珠想做點什麼。
她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手機,但並沒有按照原計劃,提醒朱嘯陽出門接電話。
反而鎮定冷靜地站穩,將目光投向瞭那位大腹便便的王經理。
她心中一動,落落大方,微微一笑:“王經理好!我是鼎天光電的總裁秘書,楊小珠。”
接著轉向朱嘯陽,故作難色,彎腰附在他耳畔,聲音雖不響,卻能讓包廂裡的人都聽見:“朱總,九江銀行剛剛給回復,說六個點,不能再低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