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小珠的建議下,鼎天財務部一面跟進義烏方面的審批流程,另一面也積極與九江那邊的銀行進行溝通。
結果出人意料的好。原來說要半年才能下放的貸款,最終在兩個月內就到賬。而另一方面,九江的銀行表現得十分積極,他們願意為鼎天的九江分公司提供三年期和五年期的貸款,雖然貸款利率略高,但至少不必像以往,拆東墻補西墻,時時還要找過橋貸。
最後一輪談判,朱嘯陽在九江銀行的邀請下,去九江與銀行領導會談。看得出來,九江銀行對鼎天光電十分重視,他們希望能以此為契機,配合政府引進浙江民營企業在江西設廠,從而爭取更多外地客戶。
朱嘯陽當然也很重視這次會面,畢竟想在江西長期發展,一定要搞好與銀行的關系。他帶上瞭財務部、生產部、市場部的部門領導,還有楊小珠,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九江赴約。
除瞭對接的信貸經理,九江銀行的一位副行長親自出面。會談進行的很順利,除瞭敲定一筆三年期的貸款外,還有後續的合作計劃。唯一不足的是,貸款利率很高,要將近七個點。朱嘯陽想把利率再往低壓一壓。
那天是星期五。上午會談結束,中午宴請,下午朱嘯陽陪同銀行領導視察鼎天光電的九江分廠。可是,電子鞭炮的生產設備剛剛購置,還在組裝階段,廠房沒有太多可看的東西。下午三點行程就結束瞭。
那位副行長是九江本地人,十分熱情地邀請朱嘯陽坐遊船去觀賞鄱陽湖。朱嘯陽不想去,但他身強體健,連“身體不適”的借口都找不出來。副行長當即讓人安排瞭一艘遊船,說要帶朱嘯陽聽琵琶女,還要看什麼“江湖兩色”。
出發時將近四點。朱嘯陽琢磨,現在是汛期,長江水流速度快,船開得再慢,兩個小時也該回來瞭,於是應允。
遊船從潯陽碼頭出發,沿長江向下遊的湖口縣駛去。所謂“江湖兩色”,說的是鄱陽湖匯入長江,一邊水清一邊水濁的景象。副行長是個文化人,喜歡舞文弄墨,上船還帶瞭墨寶,說見瞭長江美景一會兒要寫字。朱嘯陽對什麼書法詩詞完全無感,但他生在商人傢庭,知道怎麼投人所好,於是也裝出一副很有文化的模樣——不管副行長寫什麼字,他都拍手叫好。
船沒一會兒就到瞭湖口,果然見到清濁兩色的奇觀。副行長大筆一揮,寫下“長江後浪推前浪,後浪繼續往前上”。朱嘯陽馬屁拍足:“對聯好,字更好!”
結果到瞭鄱陽湖口,仍不見要下船的意思。朱嘯陽讓楊小珠去問。船工說:“這個船要一直開到雷公嶺。晚飯就在那邊吃。”
楊小珠急瞭:“到雷公嶺要多久呢?”船工答:“六點半就能到。”
楊小珠查日落時間,是六點四十五,心中一寬。回去跟朱嘯陽說:“船六點半到。應該沒問題。”朱嘯陽點頭。他雖然很想下船,但也很想拍好副行長馬屁,為的是後續放貸能拿到更優惠的利率。
然而湖光山色,暮景宜人。又有兩個年輕姑娘琵琶做伴,不免撩人情思。船開到鄱陽湖中間,副行長大喊停船,說他現在白居易附體,要馬上做詩。旁邊人立即筆墨紙硯伺候。
結果副行長這首詩,一寫就寫瞭兩萬四千行。朱嘯陽在旁邊誇得口水都快沒瞭。轉眼就到瞭六點半,副行長卻還是沒有寫完的意思。
朱嘯陽氣沖沖地找到楊小珠:“你不是說六點半就能靠岸的嗎?現在已經六點半瞭!”
楊小珠委屈:“我哪知道那個副行長有兩萬行的史詩要寫啊?是他命令停船的。我能怎麼辦?”
朱嘯陽心急如焚:“那太陽就要下山瞭,我該怎麼辦?”
楊小珠事不關己:“我哪知道?”
朱嘯陽一把揪住楊小珠:“你哪知道!你就這麼當助理的!當助理要提前為老板安排行程,你就這麼替我著想?”
他急中生智,拽住楊小珠就往船艙外走。找瞭一個沒人的角落,他露出兇殘的冷笑:“現下走投無路瞭。你可別怪我。是你逼我的。”
說著,雙手捧住楊小珠的臉,嘴唇就逼近前來。
楊小珠大吃一驚。下面膝蓋一抬,一腳把朱嘯陽踢瞭出去。
就聽咕咚一聲,朱嘯陽掉進鄱陽湖裡。
“救、救命啊——我不會遊泳——”翻騰沒兩下,人就沉下去瞭。
楊小珠急瞭,一面大喊救命,一面四下張望有沒有可以下水捕撈的工具——有。不知哪位船工,在船舷邊上放瞭一隻漁網。
天黑瞭。朱嘯陽沉下去兩分鐘後……江面浮起來一隻小豬。
楊小珠趕緊把漁網拋下去,撈起來一隻滿臉不高興的小豬。
這裡的動靜被船艙裡的人聽見瞭。不一會兒,船上的客人和船員們都圍過來瞭。一聽說朱嘯陽落水,大傢都急壞瞭。問楊小珠朱嘯陽在哪裡落水,楊小珠支支吾吾。
這時有人朝水上一指:“看!那是不是朱總的衣服?”隻見離船不遠的地上,浮著朱嘯陽的衣物。
有兩個會水的船工立即跳下水,朝朱嘯陽的衣服遊去。不多久他們就把衣服撈回來瞭,可是沒有人。
“人呢?人呢?”副行長大叫。
可是沒有人回答。楊小珠默默地抱著不高興的小豬站在一邊。
整個船艙都陷入瞭一種悲慟的氛圍中。接著,就聽到九江分公司的那位年輕的總經理一聲哽咽。一個兩個都哭瞭起來。
“哭什麼!你們,快!把救生船放下去。四面都找一找!”副行長下令。
四隻救生小艇都下瞭水,四下尋找。還有人報瞭警。可是,在江面上整整找瞭一個下時,一無所獲。
“真的沒有嗎?”副行長臉色慘白地問。
“鄱陽湖看著風平浪靜,其實水底有不少漩渦。我們的人把方圓十裡地都搜尋瞭一遍,還是沒有人。恐怕是……兇多吉少。”找人的船工說。
遊船上一片哀哭。九江的總經理跟他的助理抱在瞭一起。生產部經理跟財務部抱在一起。小豬為瞭躲避廚房大師傅的菜刀,緊緊抱住瞭楊小珠的腿肚子。
副行長過來問楊小珠:“你老板是怎麼落水的?你如實招來。”
楊小珠咬住嘴唇。她總不能說是被她一腳踢下水的。
“怎麼?難道有難言之隱?”
難言之隱?楊小珠忽然有瞭靈感。
“是……是這樣的……最近企業經營壓力很大,資金周轉不開……美國人在打壓我們,要禁我們的產品,義烏的銀行就不肯放貸款……所以才來九江向您求救……可是……”
“可是,我們這邊的貸款利率太高瞭?”
楊小珠假哭:“是啊,真的太高瞭……大老板一時想不開……想不開就……”
“就……跳、跳水自盡!”副行長倒退一步,身子晃瞭晃。他的助理急忙扶住他。
旁邊幾位鼎天的部門經理失聲痛哭。
副行長在船舷上更是迎風灑淚:“賢弟!賢弟!原來你竟是為瞭這……”他忽然又有瞭詩情,讓助理趕緊筆墨伺候。
隨即大毫揮灑,給朱嘯陽寫挽聯:“出師未捷身先死,風流絕代朱嘯陽。”
寫完以後他拋瞭毛筆,趴在船舷上,淚濕衣襟。他的助理趕緊迎上去,將他扶起:“行長,您要節哀。”
副行長一把推開助理,朝著浩蕩的江面大聲哭喊:“賢弟!我的賢弟啊!你不就想利率低一點嘛!你何必這麼想不開!老哥哥答應你!什麼都答應你!別說六個點,五個點也行啊!你快回來!隻要你好好地回來,老哥哥什麼都答應你!”
楊小珠趕緊給他錄瞭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