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的夏天,2001年5月,中考到來之前的那個月,似乎每天都有火燒雲鋪滿天邊。
中考前的最後一次模擬考試成績出來,年級前三名方明雨、蔣翼、鐘念慈被老師叫去考前動員,我一個人踢著石子回傢。
“去不去看我們練球?”關超從後面拽我的書包。“不去。”
“亦菲也去。”“沒工夫。”
大概是鮮少見我有不高興的時候,關超把球扔給劉鑫幾個人喊:“我一會兒過去。”“怎麼不高興啊?”
我轉頭看這人一身的汗,還沒皮沒臉地笑,問:“都快中考瞭,你不愁呀?”關超哈哈笑:“我肯定考不上九中,有啥可愁的。”
也是,算我白問。
“哈哈哈不過你這成績忽上忽下的確實有點煩啊,好的時候年級第四,差的時候年級四十,九中的名額一共就四個,排除那三個萬年前三名,你說你這志願怎麼報?”
我煩得跳起腳打他,關超邊躲邊笑:“亦菲也愁這個事呢,你這個變量讓她和潘雯雯都各種鬧心。”變量,這明明是蔣翼的詞匯。
我生氣:“這能賴我麼!?”
“哈哈哈不賴你賴誰?不過市裡前二十名能被統招九中,方明雨考得好,進瞭統招,沒準能多騰出來個名額,你和亦菲就都能上瞭。不過前二十也不那麼好進,哈哈要不你讓方明雨她媽媽給你開個後門吧。”
“這是能開後門的事麼?”
“她媽是九中的教導主任,她沒後門誰有後門。”“懶得跟你說。”
明雨媽媽在我們初一的時候就被調進瞭市裡的重點高中九中當教導主任,之後這種走後門能上九中的玩笑一直在我們這一屆流行,可連小孩子都知道不可能。
“你不去九中呀?”我問:“今年有專門給咱們廠的自費名額。”
“不去。自費名額也是有門檻的,也輪不到我,況且我這成績去重點浪費錢幹嗎?”關超一派不在乎,“你們傢長都要面子,我爸才不在乎我在哪上學。他要是有酒喝,我輟學不念他也不管。我看不如我考個技校算瞭,還能早幾年掙錢。你說怎麼樣?”
我張張嘴,又想起爸媽昨天晚上商量自費也要我去重點的篤定樣子,和關超爸爸比起來,也不知道哪樣的傢長比較好。
“你非要考九中?”關超說:“六中也不錯啊,我沒準還能考上,郭靖沒準也得去六中,咱們還能做同學。”
我倒不是非要去重點,可是我媽那是個要強得連六中大門都不肯看的人,肯定不會同意,況且:“明雨他們都去九中,咱們去瞭六中,就分開瞭,多沒意思呀。”
“也是。”關超鮮少沒打哈哈,想瞭想說:“亦菲傢肯定也是這樣,考不上寧可自費。得,沒準就我一個不去九中瞭。”
“要是自費,我也不去。”我打定瞭主意:“考完估分我要是成績不夠就報六中,咱倆繼續做同學。”“行,說定瞭。”
我放學路上剛跟關超信誓旦旦定好瞭相約六中,到瞭傢裡正聽見我媽跟班主任錢老師打電話:“是啊錢老師,我聽說瞭,她這次又十名以外瞭.可不是呢,就一直這麼不穩定,我們也著急——是呀,都知道她的毛病,沒定性,坐不住,愛馬虎——哎呀您這麼說我就放心瞭,行,我跟她爸爸都說好瞭,如果名額走不上就給她自費,說什麼也上九中——”
我躡手躡腳往房間走,誰知我媽放下電話說:“成績單出來瞭?給我看看。”我轉身,不情願拿出成績單和卷子遞給我媽。
我媽坐在沙發上看瞭半晌,才抬頭跟我說:“沒事,還有一個月,咱們努努力。你們錢老師跟我說瞭,她早上才問過明雨媽媽瞭,按著你的成績,要是占不上名額,肯定優先派自費九中的。爸媽錢都給你準備好瞭,別有壓力,好好復習就行瞭。”
這還怎麼“別有壓力”?
隻是我沒想到沒挨罵還被安慰,一下子眼圈紅瞭,立馬表決心:“媽,我好好復習,爭取不讓你們花錢。要是沒考好,我就去六中——”
“不用想這些,錢不是你操心的。”“——我一定好好考。”
“行瞭,知道瞭,你爸爸去買菜瞭,晚上做鍋包肉。”
“蔣翼晚上來啊?”
“嗯,你馮姨去看蔣叔叔瞭,他考試前都在咱們傢吃飯。”
蔣翼爸爸從前一年開始長期外派加州,一年回來兩次。廠裡照顧他和馮阿姨分居,需要出差的技術活基本都委派馮阿姨去,讓他們偶爾夫妻團聚。隻可憐被一個人扔在傢裡的蔣翼就隻能常駐我們傢瞭。
好在蔣大爺已經不是小孩子,每天自己上學放學,回我傢吃飯、寫作業,回自己傢裡睡覺,偶爾跟我爸看球的時候留宿客廳還知道幫忙收拾房間,倒是不太讓人操心。
我一個人又是安心又是內疚地回瞭房間寫作業,爸爸回瞭傢就開始做飯,廚房裡吸油煙機響起來的時候,蔣翼回來瞭。
他跟我媽打瞭招呼,扔瞭書包就跑去廚房,嘴裡被我爸塞瞭塊炸好的酥肉才回來,一屁股坐在我對面,“念慈問你晚上去不去她傢寫作業。”
我咬著筆桿不答話。
蔣翼低頭攤開練習冊,又伸長瞭腿踢我的腳:“問你話呢。”“煩人!”我揮拳頭躲開,“不去,今天哪也不去!”
“不去就不去唄。”蔣翼莫名其妙看我一眼,“發什麼脾氣?”“才沒發脾氣!”
“行行行,沒發脾氣。”蔣翼低頭寫瞭幾筆,問:“你不是那個來瞭吧?”“你才來瞭呢!”我一把扔瞭個本子過去,被穩穩當當接住。
“沒來就沒來唄。”蔣翼嘟囔一聲,又說瞭一句:“明天上學別忘瞭帶身份證,填考前信息瞭。”“知道。”我趴在桌子上,低落答應一聲,又忍不住抬眼睛看看。
蔣大爺坐在對面寫題,照舊頭發很短,腿很長,鼻子很挺,眼眶很深,懶洋洋地在座位上,眼睛微微低垂著,痕跡深刻,卻有種萬事不放在心上的輕松。
“喂。”到底還是我忍不住,叫瞭他一聲。“嗯?”蔣翼沒抬頭,隻答應瞭一個字。“你中考志願怎麼報?”
“九中啊,不然呢?”蔣翼莫名看瞭我一眼,“你不也是?”“我又不一定考得上。”我噘嘴。
“自費肯定夠瞭。”
“誰要自費啊!”我大叫,“我才不丟那個人呢!”
“那你就好好考,名額進去不就得瞭?”蔣翼筆下不停,臉上是那個“你無理取鬧”的表情。“萬一沒進呢?”
“不是說瞭還有自費麼?”蔣翼終於不耐煩瞭車軲轆話,“你到底胡思亂想什麼呢?”我氣呼呼宣佈:“我要是沒考好,就不去九中瞭,去六中。”
“不可能。”蔣翼終於抬頭。
我理直氣壯回看過去:“怎麼不可能!?”“你一定要上九中。”蔣翼斬釘截鐵。
“我就不去!”“那你試試。”“要你管?!”
蔣翼頓瞭頓,試圖跟我講道理:“覃姨也不可能讓。”“不讓我也不自費!”仿佛有底氣得很。
蔣翼看瞭我片刻,又低頭繼續算題,“隨你。”
“哼!”我吵嬴瞭一輪可也沒多高興,把頭埋進卷子裡,“煩死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