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來才知道前輩的同情、安慰甚至幸災樂禍來源於哪。
藝術圈裡有三個最難采的藝術傢:寧川、莊是、傅霖,出自同一師門,都是顧賢老先生的徒子徒孫。其中,寧川名氣最大,價格最高,也最難搞。
據說有一年春拍結束的時候,有跑文娛口的記者在他入住的酒店門口等瞭三天三夜,跑瞭各種關系也沒能換來這個人一句話。倒是他退住那天還給蹲點的記者和攝影師一人買瞭一杯咖啡,然後擺擺手,一個字沒說,道骨仙風地去趕飛機去瞭。
禮貌周全又不能罵,但就是不跟你聊天,誰都沒轍。
所以文娛圈裡默認不會有任何人采到寧川,但是這樣的選題又不得不報,於是就扔給瞭新人我。反正是做白工,新人的白工總比較便宜。
我雖然不瞭解江湖險惡,但看前輩們的臉色也知道自己接的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兒。
比我年長兩歲,前一年轉正,跟我同在文化組的記者司棋很大方地跟我分享經驗:“你就隨便寫個采訪提綱發過去,被拒絕瞭發郵件截圖給趙緙就行瞭。不用太花時間,反正也沒有人抱希望你能采訪得到。”
他辦公桌上一堆出版社的新書,平時從裡面隨便找兩個書摘就應付瞭差事,也是輕松愉快。不過我心想那麼幹活兒可真沒意思啊。
如果真能采訪到寧川肯定是很好玩的,他不想接受采訪可能也不單單是因為重視隱私——
我在網絡上搜集瞭能找到的所有的寧川相關的資料,幾乎沒什麼內容,因為一直刷新拍賣紀錄,所以最多的都是產業新聞。
不過在搜集瞭很多資料之後,我突然發現瞭一個內容源頭。
寧川雖然自己不接受采訪,但是卻在另外一個人的采訪中被頻繁提及。
這個人我很熟悉,是國內法語翻譯領域的新星明越,我看過幾本他翻譯的書。明越大概二十多歲,之前翻譯過的幾本法國文學小說很受文藝青年的認可,而前年他引進瞭一本介紹現當代美術流派的書,在那本書的營銷活動裡,明越接受瞭很多采訪,也頻繁地提起寧川的作品,稱贊寧川作品的審美層次具有國際標準。
我恰恰看過那本書,明越在後記裡感謝的人裡第一個就是寧川,還提到一個細節是,明越提起,第一次在法國逛盧浮宮是寧川帶他去的,而那個時間按照推斷應該至少是十年前。
十年深交的好友,彼此可聊的事情肯定很多。
我興沖沖打電話給楊峰,說明打算先去找明越,他為難說:“沒用的,都知道他倆關系好,可根本沒用,也不是沒人請過明越牽線,寧川也都拒絕瞭。”——
剛剛找到的突破口就這麼被堵上瞭,我好一陣子灰心,倒是楊峰又勸我,跟司棋說得差不多:“采不到也沒什麼,別浪費太多時間。你明天不是就跟蘭溪去長白山那邊做節目瞭麼?好好收拾行李,路上註意安全瞭。”
我默默放下電話,連夜又修改瞭一版采訪提綱,寫瞭一封長信,登機之前發給到寧川的郵箱,落地的時候,郵箱裡果然沒有任何響動,甚至沒有一封自動回復的郵件。
去酒店的路上,我又打開筆記本,想瞭想又寫瞭一封長信,到瞭酒店連上網直接發給瞭明越,心說:死馬當活馬醫吧。
這次得到一個自動回復,然後就什麼都沒有瞭。
之後一個月雖然在出差,但是因為之前查資料也帶出瞭興趣,我保持著繼續看藝術史和藝術批評的習慣,想到什麼就又加到采訪提綱裡,調整得有一些不同就發給他們倆,也不管有沒有回復。
就這樣,直到念慈他們到達那一天早上,還不到九點,我就被電話吵醒。
楊峰在電話裡是少見的焦急:“黃瀛子你趕緊打車過來,寧川這會兒在798傅傢新置辦的那個美術館,他給瞭一下午時間,攝影記者已經趕過來瞭。”
我揉揉眼睛,還沒反應過來,“他同意采訪瞭?”
“還沒有,就說你有時間的話就過去聊聊,如果聊得ok就采訪。”我腦袋還迷糊著問:“那、確定是我去采麼?”
“不是你是誰!?他親自打電話給趙緙說凌晨給你回的郵件,但是怕你今天上午看不到。他下周就要去德國,時間不多,所以想盡快聯系。”
我一個鯉魚打挺從宿舍床上蹦起來,室友迷迷糊糊問:“瀛子怎麼這麼早?”我們一寢室實習都是廣告新聞的單位,四隻夜貓子,從來是午飯當早飯吃的。我隨便套上一件T恤,在衛生間洗瞭一把臉,“我可以去見寧川瞭!”
“能采訪瞭?”
“還沒定,就說讓我去聊聊。”
室友聽我念叨瞭一個學期這個采訪,一個個都醒過來趴在床上指手畫腳,“別忘瞭錄音筆!”“充電瞭沒有?要不要用我的?”
“帶上我上個月美術館看展的票讓他簽名!”
“對瞭,你下午不是要接你同學吃飯,你趕得回來麼?”
我大叫一聲,蹲下來捂住腦袋:“天啊好多事,到底應該先做哪一件?”
對,先給念慈打電話!我抓著手機進瞭衛生間,咬著牙刷含含糊糊說:“念慈,我這會兒要去采法,不知道棱不棱去接你們——”
“你先刷好牙再慢慢說,牙膏沫可別吞進肚子裡。”
我急匆匆漱瞭口,“念慈,你們怎麼過來呀?要不先去住處,等我回來再到飯店?”
“沒事呀,你就先去忙,我們在飯店點好菜等你。”念慈習慣性地安排,“手機要拿好,還有錄音筆別忘瞭充電,室內空調大,帶一件外套,不然又要一邊吸鼻涕一邊采訪——”
我一句一個指令,整理好瞭背包,提上球鞋問:“那你們知道到我定的飯店怎麼走麼?”“知道呢。”
“又沒來過你怎麼知道?”
“到瞭你們學校問瞭不就知道?總之你別想這些事瞭,好好去采訪,一回來就開飯!”“好嘞!”
我放瞭心,跟室友們揮揮手就往外跑,也不敢坐公交車,打瞭一輛出租車飛快報出美術館的名字,“師傅,半小時能到麼?”
“不好說啊,這到大東邊沒準要堵車。“那您幫幫忙咱們越快越好!”
“我幫忙沒用,得別的車給您讓路。”
我沒心思跟他侃,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重新對提綱,這時候發現郵箱裡有一封郵件。
是個不太熟悉的地址,可能是之前聯網的時候收到的,標題是英文,但是因為沒有下載點不開。我看著來信的郵箱後綴心裡莫名有些焦躁。
那是一所美國大學的郵箱,西岸名校,唯一可以堪比常春藤名校的西岸綜合性的大學,而郵箱地址的前綴是jiangyi0809。
蔣翼大三的時候開始在這所學校修習第二學位,這是他時隔三年發來的郵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