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晚間,天府的氣候並不算太涼,反而潮濕而溫暖。如果不是這樣的情況來到此地,一定是很愜意的。
救援車隊比原定的時間稍微晚瞭十分鐘到達,因為路上又加瞭一隻醫療隊同步進災區,我們事先分好瞭隊伍,大概兩傢媒體跟一輛救援車。
我心裡有事,坐在自己的箱子上,不斷地刷新聞和莊遠的微信。正這個時候,亦菲的電話再次打進來。
我心跳不止,匆忙接起來,“亦菲?是不是莊遠有消息瞭?”
“沒、沒有。”亦菲似乎也發覺瞭這時候打電話不妥,連忙說:“不是的,瀛子,是我記得你昨晚說過是這個時間要進災區,有點不放心,想問問你怎麼樣”
她這一夜也是沒睡。
救援車到達酒店,我放好瞭行李上瞭車,邊坐下來邊安慰亦菲:“我都很好,你別擔心。”亦菲頓瞭好半天說,“我沒想到你立刻去瞭,現在有點害怕,你要註意安全。”
“我有記者證,比你過去更方便。”
“話是這麼說,可是——”亦菲的聲音裡有淡淡的無奈:“算瞭,現在說什麼都沒用瞭。不過莊遠如果知道你這麼關心他,會高興的。”
哎?亦菲這個意思是她知道莊遠跟我告白的事情麼——
車子已經啟動,亦菲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蔣翼的電影發行,他說服北投合作費瞭很多精力和人情,可是我猜這事你們都不知道。”
什麼?!我的心被揪住。
這個人年後就很少露面,更別說提起電影發行的事,他一個字都沒有提過。年後兩邊開始正常合作,因為中間有世河緩沖,他也很少到場,蔣翼和他也幾乎沒怎麼見到過。
我們都還發愁過,怎麼來讓他們和好,可是——“他、他什麼都沒說過——”
“他就是這個樣子吧。”亦菲笑瞭笑,“他的心事從來不和人說的。”我的心酸澀得想哭。
他曾經告訴過我的。
可是我應該隻有讓他傷心。
可如今這個人消失瞭,失聯瞭,他到底現在在哪呢?我根本不敢想。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就是那麼匆匆地公事公辦,最後一次一起吃飯的時候,他那麼溫柔地跟我告白,我卻還讓他難過,跟他吵架亦菲在那邊吸瞭一口氣,“他不會有事吧?”
我眼前模糊,說不出話,隻在心裡一遍一遍地說:不會的,不會的——
“你也要小心,你也要小心、註意安全。”亦菲不放下電話,可是也翻來覆去就這樣一句話。
“這樣愛操心不像是你,有點像是祥林嫂附身時候的明雨。”我抹掉眼淚,想跟她玩個笑,“尤其是讓我洗手的時候。”
這樣一來,兩個人似乎都好瞭些。
亦菲笑起來,我們都在逼著自己放松一點。
她問:“明雨很好吧?我從新聞上看到她當媽媽瞭。”
“她很好,今年博士就要畢業留校瞭。小孩子剛剛一歲瞭,很可愛的小姑娘。”我心裡有事的時候,就又像小時候一樣化身話癆,“前幾天給小朋友打預防針的時候,明雨還說起小時候和你的事,說起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見到你。”
亦菲笑:“鄒航的電影我都有去影院看,都很棒。郭靖傢的生意做得很大,我年初回國之後,中午有時候還會吃他傢飯店的外賣,在這邊都很火爆。對瞭,他有沒有追到念慈?”
我不覺笑瞭,就仿佛關超婚禮上,我們都在八卦亦菲喜歡誰,剛剛重新聯系上的亦菲,也有她想知道的問題。
“那沒有,應該也沒有在追瞭,他們就當好朋友瞭。”
車子馳騁在如幕的夜裡,許久不見的我們隔著千山萬水,淡淡地說著這些年的過往。
“不過他和念慈一個是雲朵的幹爸,一個是雲朵的幹媽。對瞭,雲朵就是明雨的小孩。”亦菲笑:“好可愛的名字,怎麼你沒有做雲朵的幹媽?”
我皺皺鼻子:“剪刀石頭佈輸瞭呀,好失策呀!這麼大的事竟然猜拳決定,念慈會讀心術,我要出什麼一猜一個準。”
“所以郭靖也是猜拳贏瞭麼?”
“我們分組競選,我和念慈一局決勝負,我輸瞭就連累蔣翼也沒當上幹爸,好在他沒有什麼當爹的執念。”
一瞬間,也許是到瞭夜最深沉的的時候,亦菲那邊一時間沒有任何聲音。“亦菲?”我以為電話斷線瞭。
再次聽到聲音,是亦菲問:“蔣翼,他很好吧?”
“很好,他這幾年在國內時間很多,還有你也知道瞭,他的電影要上映瞭。”我說。“你們——你們在一起是麼?”
被這樣直白地詢問,我突然意識到瞭什麼。亦菲柔緩的聲音和小時候她的詢問重合瞭。亦菲,似乎總在詢問關於蔣翼的問題。
她想知道廠裡分房的時候蔣翼傢會住在哪;她想知道中考前他是不是會為瞭我去考九中的統招;高中的時候她會問蔣翼會不會參加籃球賽;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還關心去瞭美國的蔣翼看起來沒什麼變化—如今她問起,我是不是和蔣翼在一起——
我回答:“是,我們在一起,去年定下來的。”亦菲輕輕說瞭一句:“那挺好,真好。”
有一個我們一直想知道的謎題,我仿佛是突然知曉瞭答案。“亦菲”“什麼?”
你十七歲喜歡的那個人,是不是喜歡蔣翼?我沒有問出口。
我們都靜默瞭片刻,車已經駛出城區,山裡的夜色愈發靜謐。
好一會兒,亦菲坦然地呼出一口氣,輕輕笑瞭起來:“真的好多年都沒有見過瞭,我們高中畢業都多少年瞭?”
“好多年瞭。”
“不知道蔣翼還記不記得我當初跟他告白的樣子。”原來,是真的。
那些詢問不是我的敏感,是少女之間本能的緊繃。可笑的是,我之前隻是在被她詢問的時候心生緊張,卻根本弄不清是為什麼。
直到此刻。
我一瞬間,沒有說話。
亦菲輕嘆:“也許他早就忘記瞭吧,畢竟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他記得的。
關超婚禮彩排的時候,我氣他嘲笑我們八卦的時候說:“你笑什麼笑?你也不知道你有什麼好笑的?”他的好勝心根本禁不住激,脫口而出:“誰說我不知道?”
可立刻就打住瞭,他什麼都沒說,我也一直以為他是在吹牛。蔣翼從來不說謊。
他是知道的。
他一直知道十七歲的時候亦菲喜歡誰,因為那個人是他自己。
我們每個人十七歲都有自己的謎題:在我和明雨每日猜測莊遠喜歡誰,亦菲喜歡誰的時候,藍亦菲也有自己的未解之謎。
她猜的是,黃瀛子會不會始終懵懂?蔣翼的心會不會一直堅定?他們如果就這麼別扭下去,就這麼僵持著,捅不破這層幼稚的曖昧,是否還有自己的機會。
“守雲開”這件傻事,原來不論多漂亮的姑娘都會做,可“見月明”卻隻有一兩個好運氣又願意堅持的傻孩子才能有幸得見。
我一時間百感交集。
亦菲釋然笑笑:“我大學畢業就去瞭德國,其實想過很多次和你們聯系的,可是想起蔣翼和關超,就遲疑瞭。他們一個讓我那麼喜歡,卻總是忽略我,一個讓我心疼,卻總要保護我。他們那麼要好,還都知道我的心思。我無法當他們的朋友,隻能遠離。也許要等到我真的覺得一切都過去瞭,真的可以如從前一樣做朋友的時候才行吧。”
十七歲的時候,到底有多少我們彼此都不曾知道的事。
可如今慢慢的,我們都一件一件知道瞭,也是在慢慢解開每個人自己的結。
“瀛子,你真的好幸運,蔣翼也是。祝你們開心幸福。”亦菲說:“好想能盡快輕輕松松地見到你們,希望那時候,我還能趕得上明雨生第二個小孩,我也想和你們一起猜拳。
我們也想。
剪刀石頭佈,我們總有不再想著輸贏,隻想著重新在一起玩個遊戲的時候。希望那時候,莊遠也回來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