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請客吃飯

幫兒子整理被子。大老湯老婆發現為民枕頭底下有張照片,拿起來一看。是何傢麗。憑直覺,不妙。那天橫渡淮河,為民突然放下演出,去看人遊泳。她就覺得有蹊蹺。傢麗也在,他是看她的。難道是下放下出問題瞭?不排除。當天,趁為民還沒回來,湯婆子便把這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跟大老湯說瞭。

大老湯一拍屁股就要起來,“我去找何常勝!”

“找他幹嗎?”湯婆子不懂丈夫的處理方式。

“讓他管管她女兒!”

“有病!”湯婆子道,“那如果人傢說,她女兒根本沒這意思,是你兒子一廂情願呢。”

“那他就不是我兒子!”大老湯氣性大。

湯婆子道:“你啊,整天不是黑就是白,不是你兒子,你把他趕出去,丟瞭?斷絕關系?舍得麼?不要說這種氣話,現在關鍵是解決問題。”

“怎麼解決?”

湯婆子道:“年輕人,朝三暮四也是有的。”

“你的意思是?”

“何傢老大有什麼好?我們給兒子物色一個好的,他不就自動忘瞭那個人,為民選的這個人,太重要瞭,不光是他的媳婦兒,以後還是我們的兒媳婦,不能選個母夜叉。”

“朱德啟的大丫頭燕子……”大老湯還沒說完。湯婆子立即攔話,“你行瞭!我現在就聽不得燕這個字……大老湯喃喃,“老朱是會計,我以後要當書記,會計書記……”

“那你們倆擱一塊兒!你們倆過,別禍害我兒子!”大老湯老婆揚長而去,“這事你別管瞭。”

為為民的“臨陣脫逃”,秋芳難過瞭好一陣。她算明白瞭,為民心裡隻有傢麗。她不服,不甘,不痛快。可感情的事就是沒道理好講。她和傢麗,還是好姊妹,好朋友。傢麗對她也沒有變。這事過去瞭,傢麗沒表現出一絲尷尬。秋芳認為那是勝者的自信。

“他那人就那樣!”傢麗當著秋芳數落為民。

秋芳低下頭,想瞭想,才說:“傢麗,你……”

“我什麼?”傢麗虎虎地。

“你和為民在……處對象。”聲音很小。

“胡說!沒有!”聲音很大。

“他對你挺好。”

“沒有的事情。”傢麗否認,當著最好朋友的面,她說不出。也不願意吐露全部真相。

“你怎麼打算?”

“秋芳,你多想瞭。”

“你們傢和他們傢……”

“咱不聊這個,說說你們商店的新貨。”傢麗嘻嘻哈哈地。

何傢小院門口,幼民站立著,伸著脖子探望。傢藝在小院剛洗完頭,見有人,湊過去。是湯老二。她不給他好臉。

“找誰?”

“我找傢文姐。”

“找她?什麼事?”傢藝警覺。

“我想跟傢文姐學《翻身道情》。”

傢藝火氣頓時就上來瞭,演出過後,不斷有人上門拜訪,要找二姐交朋友。卻沒人找她。二姐愈發“明星”,她就是醜小鴨。傢歡從裡屋出來。見是幼民,道:“怎麼著,來找打。”

傢藝沖瞭她一句,“去,人傢是來拜師學藝的。”又對幼民,“想唱歌是不是?”幼民點頭。“我教你。”老三傢藝擼起袖子,領著湯幼民到泡桐樹下。傢歡咧嘴笑:“三姐,要不等二姐回來吧,你那兩下子……”

“閉嘴!”傢藝氣勢嚇人。姐畢竟是姐。

老四縮縮脖子,洗尿佈去瞭。

“想唱什麼?”她問幼民。

“《翻身道情》。”

“那有什麼好聽,我教你唱一首《唱支山歌給黨聽》。”

幼民點點頭。傢藝扶著泡桐樹,玉唇微啟,“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剛到第三句,嗓子啞瞭。

“姐,你到底會不會唱?”

“怎麼不會!”傢藝好強,“這是天熱,嗓子有點劈瞭,你再聽,《冰山上的來客》裡的,《花兒為什麼這樣紅》,聽著!”

又唱。剛唱第一句,泡桐樹上落下一坨鳥屎,砸在傢藝額頭上。幼民哈哈大笑。驚得傢歡跑出來看。她也笑瞭。

傢藝懊惱得哭瞭。她永遠比不上二姐,永遠!

她恨!

無事不登三寶殿。劉媽沒料到湯婆子會登她的門。還笑盈盈地。

“他劉媽,我是來道歉的。”湯婆子先聲奪人。劉媽一頭霧水。

連忙讓進屋坐,端茶倒水,禮數不能少。再問緣由。湯婆子把唱《兄妹開荒》前前後後的事情描述瞭一遍,並給為民按瞭個錯兒——臨時有事,對不住秋芳。所以特地來賠不是。

劉媽心驚得快跳出來。光知道女兒去唱戲瞭,不知道是跟湯傢老大唱!早知如此,她打死也不會同意!

“這算什麼?誰沒個急事,”劉媽笑臉,“秋芳回來我跟她說,她湯嬸也別放在心上。”

“事是不大,本來麼,秋芳願意去唱,就是給我們為民架相(土語:長臉,撐面子),結果為民還掉鏈子,太不應該,所以這周末務必請秋芳到我們傢來吃頓飯,就算是我們賠不是瞭。”

劉媽慌忙站起,“這怎麼話說的,她湯嬸……哎呀,街裡街坊的,就住隔壁,還請什麼……不行不行不行……”

“不給我面子?”

“不是!”

“那等秋芳回來我再來請。”

“她湯嬸……”

“那好,就這麼說定瞭,禮拜天晚上那頓,到時我讓為民來請,到時候,劉媽也一起來,還有秋林,小孩子挺可愛的。”

劉媽站在門口送客。一臉為難。沒多大工夫,秋芳到傢瞭。進門就坐在板凳上。站一天,腿受不瞭。

“你幹什麼瞭?”劉媽臉色陰沉。

秋芳不懂媽媽的質疑,“沒幹嗎啊,上瞭一天班,你都不知道這一整天那人,烏央烏央的。”

“你跟誰唱《兄妹開荒》呢?”劉媽發難。

秋芳一愣,“不是沒唱成麼?”口氣也不好。

“你怎麼沒跟我說?”

“你也沒問啊。”秋芳故作無辜。

“你行,長大瞭,有本事瞭能掙錢瞭,就不把我這個媽放在眼裡瞭。”

秋芳拖著調子,“媽——能不能不要這樣,我剛下班,腿都站粗瞭,老弄些已經翻篇的事來不依不饒,算怎麼回事。”

“為民她媽剛才來過瞭。”

秋芳起雞皮疙瘩,那可是個難纏的主。“她來幹嗎?”

“請你吃飯!”劉媽道,“鴻門宴!”

“什麼?”秋芳莫名其妙。

禮拜天,一切按照原定計劃進行。去還得去,街坊四鄰,不得不給面子。劉媽叮囑女兒,隻是走過場,你和湯為民不合適。秋芳道:“行瞭媽,你女兒早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為民喜歡的是傢麗,我再攙和也沒用,沒有機會的事情,就不要勉強瞭。”

劉媽嘆:“這傢麗也是,這不把自己往火坑裡推麼。”

秋芳道:“你認為是火坑,可人傢不一定那麼認為,也許是過瞭火焰山,就能修成正果。”

到時間,湯婆子打發為民去請秋芳和劉媽。為民屁股釘在寫字桌的椅子上,看語錄。不動。再催。為民覺察出不正常,抱怨,“媽,你這根本就是多此一舉,那天是特殊情況。”

湯婆子道:“男孩子,男人,要有擔當,錯瞭就要改。”

“我不去。”為民固執。

“幼民!”湯婆子扯著嗓子喊。反正還有另一個兒子可以差遣。小兒子振民已經會走路瞭。一傢三子,大老湯老婆一直想要個女兒。可大老湯已不打算的再生。為瞭生活質量。

幼民站在張傢門口瞭。“阿姨您好,爸媽請您和秋芳姐姐還有秋林弟弟去我們傢吃飯。”小孩子來請。劉媽不好意思,事實上她早都準備好瞭一身行頭,準備出門。她是好面子的人。萬事總想周全。劉媽跟幼民交代瞭幾句。幼民先回去瞭。臨行前,劉媽叮囑秋芳到人傢傢不該說的別說。秋芳無奈,說媽,我什麼時候多過嘴。“斑鳩蛋拎著。”劉媽說。總不好空手去。

準備完畢,劉媽帶著一兒一女出門。其實不過幾步路,但弄得卻像出遠門,仿佛兩國邦交。一絲一毫都不能錯。

才踏上門檻。為民就一盆炭火迎上來,笑道:“妹妹妹妹我的好妹妹,早都想請你來傢裡吃個飯,總是沒有機會,這下好瞭。”

劉媽讓秋芳地上斑鳩蛋。為民媽又是一驚一乍,“哎呀,還帶東西,太見外瞭,這麼大的蛋,鴕鳥下的。”劉媽有些尷尬。為民媽總是過於誇張。贊也贊不到點子上。大老湯站起來,清瞭清嗓子。他對美心曾經十分傾心。對劉媽卻尋常。劉媽是標準的良傢婦女面孔。他不大感興趣。也正因為此,為民媽對劉媽很放心。

入座瞭。為民媽非推劉媽做首座。劉媽堅決不肯。一定要大老湯為首做尊。理由是:“領導還是領導。”

大老湯聽瞭很受用。

為民外婆端菜上來瞭。是用心瞭。雞魚肉蛋。隻缺個蛋。

為民媽笑著打趣:“要不怎麼說,劉媽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大姐好媽媽,缺什麼她就帶什麼來,那一籃雞蛋,我都不舍得吃,看著都可愛。”

“見笑瞭。”劉媽不知怎麼應答,隻好端起酒杯,敬為民媽一杯山芋酒。秋芳擔心,叫瞭聲媽。劉媽向來不勝酒力。為民媽誇,“看看,這丫頭,知道心疼媽,那你來一杯。”

劉媽護著女兒,連忙說不行。為民媽說:“有什麼不行的,大姑娘,參加工作瞭,一點山芋酒算什麼,為民,敬你妹妹一杯。”

為民機械人一樣,倒酒,敬酒。全是遵命。

秋芳隻好喝瞭。

大老湯讓著吃菜。魚上來瞭。湯婆子起哄,說哎呦,看看,魚頭對著魚尾,兩個孩子,秋芳,你先下筷子,你是魚頭,為民,等秋芳夾瞭你夾,魚頭魚尾是一傢。

說得秋芳和為民都不好意思。但還是夾瞭。秋芳低著頭。面色酡紅。燈光照著,明艷動人。為民夾瞭魚尾巴的肉,往嘴裡送,心不在焉。沒怎麼嚼就往下咽。細絨魚刺卡在喉嚨。為民連連咳嗽。“飯!飯帶一下。”劉媽指揮。

就秋芳面前有一碗飯。為民姥姥手腳慢,還沒來得及盛。秋芳連忙端著碗站起來,用筷子夾瞭一口飯,遞到為民嘴裡。

不夠。再送一口。

為民囫圇往下吞咽,帶猛瞭,直眨眼。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