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處處朋友

好不容易,刺下去瞭。又開始吃飯。

大老湯奉命說話:“今天吃這個飯,主要目的是讓湯為民向張秋芳道個歉,上次演出活動,為民沒有照顧到搭檔的情緒,是不顧全大局的表現,是堅決需要改正的。”

秋林隻顧吃。劉媽和秋芳連忙,“不是,別,沒那麼嚴重,一丁點小事。”大老湯還是嚴肅,“從小見大!這是立場問題。”

為民媽指示:“剛剛,道歉。”為民小名叫剛剛。

隻見湯為民一臉嚴肅,起立,鞠瞭個躬,九十度,“張秋芳同志,演出那天是我考慮不周沒能顧全大局傷害瞭你我向你道歉。”

秋芳半站著,慌亂無比。劉媽連忙勸,說行瞭,坐下坐下,快吃。剛坐下,為民媽又拖著怪腔調道:“哎呀,所以說我呀,就是那沒有福的人。”

沒頭沒尾,突然蹦出這麼一句。劉媽賠著笑,“她湯嬸,怎麼這麼說呢,你要沒福,咱們豈不成乞丐瞭。三個兒子,到哪找去。”

“有什麼用,”湯婆子瞟瞭丈夫一眼,“人這個東西就是沒有什麼想要什麼,隔壁老何,恨(土語:太想要)兒子恨瞭多少年恨不出來,恨出六個丫頭,我們傢呀,就是恨閨女。”

劉媽笑說:“還能繼續努力。”

湯婆子瞅瞅秋芳,笑道:“多大瞭?我是沒那個精力嘍,就算再生,也生不出秋芳這麼好的丫頭,文靜漂亮人也懂事,往哪一站,都是拔尖的。”

“過獎過獎,”劉媽被奉承得舒坦,轉頭對女兒,“敬你湯嬸一杯。”秋芳喝得有些頭暈。秋林放下筷子,直接奪過去要幫姐姐代酒。眾人皆攔。湯婆子嘆道:“多好的兄弟,姐姐有困難立刻就上,我們傢這小的可不行,不向著他哥。”

幼民申辯,“媽,我向著我哥呢。什麼都聽他的。”

大人們都笑瞭。

湯婆子分析,“老二不行,膽子小,不如他哥。”她欣賞大兒子。幼民急瞭,“媽,我膽子大。”

“你膽子大能被何傢老四打瞭?”一句話給他問住瞭。那是湯幼民“喪權辱國”的一役。這麼單提出來,他更恨何傢四妹。

喝到興起,湯婆子又說:“來,為民,上回沒看到你們的《兄妹開荒》,揀日不如撞日,演一段。”為民姥姥嘀咕,“那不成堂會瞭。”沒人聽見。大老湯也想看《兄妹開荒》。

沒辦法。隻好勉為其難演一段。為民厭惡透瞭。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不得不給爸媽面子。

歡聲笑語。酒盡羹殘。

湯婆子最後搭著劉媽的肩說:“妹妹,今天是個好日子。”

“好日子。”劉媽肯定這一點。

“你們傢老張的主你能做吧?”

劉媽借著酒勁,“有什麼不能做的,他顧得瞭麼,都是我哦說瞭算。”湯婆子豎大拇指,“女中豪傑。”

杯子一推。“今個兒大傢都在,我就說一句,也是代表我們傢,我們老湯,我仨兒子還有我媽,劉嫂,從今天開始,咱們就算同意為民和秋芳兩個孩子處朋友,行不行?!”

一下酒全醒瞭。劉媽愣在那。秋芳驚得被過臉。

“媽——”為民要反抗。大老湯喝道:“坐下,現在輪不到你說話!”泰山壓頂,為民隻能就范。

湯婆子款款道:“妹妹,其實自打你懷孕的時候,我就跟我們傢老湯說,要不跟劉媽傢結個娃娃親。老湯一猶豫,錯過瞭,誰知道一等就等到這個時候。”

話說的很白瞭。

劉媽為難,她不喜歡湯傢。

湯婆子繼續,“讓孩子先處著朋友,不用有壓力,不過我今天話擱在這兒,過瞭今晚,不管以後怎麼樣,秋芳都是我女兒,我都要照顧,有我們湯傢一天,就有秋芳一天。”

劉媽必須發話瞭。“她湯嬸,真是感謝厚愛,隻是這個事情大瞭點,一要看孩子的意思,二要看孩子他爸的意思,我一個婦道人傢……”

“你能做主!”湯婆子豪放,又拍劉媽一下。肩頭一沉。她又問秋芳,“孩子,你什麼意見?”秋芳紅著臉,不說話。

“媽!”為民不得不揭竿而起,“你這是封資修!荼毒革命青年。”湯婆子道:“兒子永遠是兒子,你老子在這呢,註意你的態度,社會主義也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麼時候都不會落伍。”

湯為民往外跑。幼民拉住他。

秋芳臉上實在掛不住,帶著秋林先撤瞭。

湯婆子還在說什麼大人的態度確定瞭,小孩子們慢慢相處,不著急先這麼定都還年輕……劉媽隻好應付著,好容易告辭。

晚上躺在床上。大老湯責怪老婆,“你也太心急瞭點,趕鴨子上架。”湯婆子哼瞭一聲,“不急?再不急你兒子就要犯下大錯。”大老湯不屑,說他能犯什麼大錯,毛頭小子。湯婆子哼瞭一聲,“跟你犯一樣的錯。”

“怎麼又扯到我身上。”

“你不是喜歡那麼劉美心麼,見到人傢眼珠恨不得長到人身上去,拔都拔不出來。”

“污蔑!”

“我跟你說你兒子有點想跟何傢老大處朋友你信不?”

“什麼?!”大老湯驚得坐起來。

“苗頭,有這個苗頭。”湯婆子道,“所以我才使出這招先下手為強,一來秋芳這丫頭確實優秀,二來也糾正糾正你兒子的錯誤路線。一個蘿卜一個坑,咱們有瞭兒媳婦,何傢老大就別想瞭。我老天,那丫頭,她要真進門,你我還有好日子?”說著,湯婆子碰碰大老湯的胳膊,“你想不想另一條胳膊也廢瞭?”

大老湯打瞭個擺子。

湯婆子道:“八成是下放時處上的,你這個兒子,什麼都好,就是立場不鮮明。誰跟他一頭的他永遠分不清。誰娶瞭何傢老大,整個傢不被她搬回娘傢我不是個人,那下面瀝瀝拉拉那些小的。整個一窩耗子。”

那一夜,張秋芳坐在床頭,狠狠哭瞭一通。湯婆子的突兀,媽媽的批評,她都可以不在意。但她在意的,是為民的表情,那種在飯桌上,著急,厭惡,急於想撇清,不願意跟她扯上關系的表情。從那一刻開始,她百分之百確認,湯為民是不愛她的。就為這一點,她就能流出一條河的淚水。她少女時代的夢幻一夕破滅。她曾經在日記裡寫滿他的名字。她還恨自己,恨自己忘不瞭他,戒不掉他,就算他不喜歡她,隻要湯傢願意,隻要他肯妥協,她還是會答應跟他處朋友。

她忽然想起排練時為民跟她說過的一句話。“兄妹開荒,那就是一個是兄,一個是妹,標準的兄妹,不能產生異性的感情。”

指的是他和她,隻能一個是哥哥,一個是妹妹。不能有非分的感情。可她卻覺得,“兄妹開荒”裡,哥哥和妹妹是有感情的。哥哥幹活,妹妹送飯。妹妹是喜歡哥哥的,將來很可能要跟哥哥在一起,或者根本他們已經就是一堆。這是健康的,社會主義勞動人民的愛情。這沒什麼不對。但秋芳又不想勉強他。她還抱著一種幻想,有朝一日,湯為民會愛上她的。

可是再見到為民,在路上。兩個人都沒那麼自然瞭。

“下班瞭。”秋芳說。

“你也下班瞭。”為民說。

“那天的事,別放在心上。”秋芳善解人意。

“不不,是我對不住你。”為民對她,總是相敬如賓。

“你有什麼錯。”秋芳說,“你也是跟著自己的感情走。”

“對不起。”為民翻來覆去道歉。

翻過年,見兒子和秋芳沒動靜。湯婆子著急。這日,湯婆子看幼民做作業。一檢查,一百以內加減法,十個錯瞭八個。

本子一摔。湯婆子擰二兒子耳朵,“腦子呢?”

幼民嗷嗷直叫。

“你哥像你這麼大,玩歸玩,一道題都不會錯!”

幼民長瞭年紀,嘴巴更會說瞭,“哥好,哥也不聽你的。”

“大人講話不許還嘴!”

“哥都不跟秋芳姐處朋友。”幼民喃喃。

“胡說!”

“哥跟何傢麗處朋友呢。”

“你從哪聽到的,小小年紀關註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做什麼?”

“我看到的!”幼民據理力爭。

“看到什麼瞭?見鬼瞭!”

“哥跟傢麗姐躺在一個被窩裡。”

“啊?”大老湯老婆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

直接問兒子。怕產生逆反心理。為民的叛逆湯婆子知道。完全按兵不動,也不是她的作風。湯婆子就想,自己陣營動不得,那就從敵人陣營下下工夫。再一個,多給秋芳和為民創造機會。

這日,湯婆子弄瞭兩張紅風劇院的電影票,放《智取威虎山》,為民一直說去看沒去成的。“兩張,你一張,秋芳一張。”湯婆子交代。為民道:“媽你要這樣,我就不去瞭。”

“你敢。”湯婆子道,“你不是為我看,也不是為你自己看,按道理說,你應該對秋芳感到抱歉,幾次薄人傢面子,我實話跟你說吧,這電影票,是秋芳送來的,你如果還是個人,還有點同情心,你就應該去。”

“我去我去。”為民不耐煩。

不就看個電影。想想也沒什麼。

“禮拜三,記清楚瞭。”湯婆子說。

接下來是找常勝。湯婆子看得清楚。在那個傢,常勝說瞭算。而他又是個最要面子的。隻要給常勝下一劑猛藥,一個巴掌拍不響,保管散。兒子這邊,就不用怎麼費力氣。先跟大老湯打聽時間。不巧,常勝下鄉跑豬鬃去瞭。大老湯問她老婆幹嗎。湯婆子說你別管瞭。“我不管,我不是一傢之主?何常勝不過是我手下敗將。”湯婆子道:“跑你兒子的事,跟老何傢說清楚。”

到禮拜三,常勝正常上班。半下午,湯婆子從味精廠溜出來,假做去商業局看丈夫,一拐,在辦公室裡堵住常勝。

常勝對湯婆子的到來感到奇怪,但還是很有禮貌,站瞭起來。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