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傢藝均傻眼。傢文一不小心,又出瞭風頭。
此次此刻起,傢文徹底成瞭這場聚會的中心。
傢藝憋著氣,想起在傢裡叮囑過姐姐,讓她避避風頭。二姐答應瞭的。可一到現場,一切變味。騙人!傢藝瞪瞭傢文一眼。傢歡見瞭,憋住笑。傢文一偏頭,看到妹妹扭曲的臉,連忙找點錯誤犯,左思右想沒啥可犯的,隻好胳膊一拐,瓷勺落地。當啷碎瞭。這可是瓷器廠產的荷花套瓷。碎瞭一隻,就不完整瞭。為瞭三妹,傢文隻好“鋌而走險”。
“真對不起。”傢文立即說。
宮老師有些不高興。但又不好批評。武主任發話,“沒事!坐下吃好孩子,碎碎平安嘛,不打破舊世界,怎麼迎來新世界!”
碎瞭個勺子,正合他胃口。
繼寧幫傢文夾菜,是塊梅菜扣肉。傢文為瞭補償傢藝,小聲對繼寧,“夾給傢藝,她喜歡吃這個。”
“哦?”繼寧疑惑,夾瞭一塊遞到傢藝碗裡。傢藝受寵若驚,笑呵呵說我最喜歡吃這個瞭。傢歡戳穿她,“你不是不吃肥的麼。”傢藝不滿,“誰說我不吃,我吃,肥的也有營養。”
傢歡立即把碗裡的半塊肥肉邊給傢藝夾過去,“那你多吃點。”當著武主任和宮老師的面,傢藝不好意思拒絕妹妹的好意。隻好閉著氣,咬著牙,慢慢吃。
吃完飯洗碗。五個人搶著要洗。
武主任招呼傢文,“你不用去瞭,坐一會,你的思想很深刻嘛。”欣賞之情溢於言表。繼寧見傢文坐下,也就跟著坐在沙發邊。廚房站不下那麼多人。宮老師對幼民和傢歡說,“你們出去歇會。”留傢藝和燕子兩個人洗。
“能行麼?會用抹佈麼?洗潔精擠一點就行。”宮老師拗不過傢藝和燕子的盛情,隻好讓她們動手。
傢藝忙說:“沒問題的宮老師,放心吧。”
可剛洗瞭沒兩個。傢藝手上濕滑,一隻碗跌在地上,當啷,碎瞭。是荷花碗。精貴得很。
宮老師聞聲進來看情況,嘖嘖道:“哎呀,今天這套瓷器不知道遭什殃瞭,整個一個破四舊。”
傢藝用惋惜的神態對燕子,“怎麼不小心點?”
燕子雖然魯鈍,但也不肯受這個冤枉,“喂,是你砸破的。”
“碗是你沒拿穩,敢做不敢當啊。”
燕子一摔抹佈,“我對發誓,不是我。”
傢藝笑道:“我也可以發誓,不是我,那這裡就兩個人,不是我,那就是你瞭。”兔子急瞭也咬人。“是你!”燕子推瞭傢藝一下。傢藝反抗。一來二去。兩個人竟當著宮老師的面撕扯起來。太難看!
“住手!”最後是傢文一聲吼。
兩個人都停住瞭。這客做的。
“走!”傢文到底是姐姐,“老三,老四。”又對武主任、宮老師和繼寧,“添麻煩瞭,我們先告辭瞭。”傢藝撒瞭手,懨懨地跟在傢文後頭。傢歡臨走不忘偷偷拽一顆葡萄塞嘴裡。
一出門,傢藝就哭瞭。
“你還委屈瞭?”傢文不解,“碗是不是你打的?”
“誰說是我?!”傢藝哭著申辯。
“燕子不會撒謊。”傢文看人很準。
“都怪你!”傢藝忽然把氣撒到姐姐身上。
“怪我?”傢文也來氣,“我故意摔碎一隻勺子,為瞭你。”
傢歡聽不懂。吐出葡萄皮。
“到哪你都要出風頭,你能,你行,我們都不行,我們都是廢物,我們思想都不進步,跟不上形勢,看不到未來,你滿意瞭?!”傢藝徹底釋放,不管不顧。
傢文正色:“老三,人人都在照顧你,我也在照顧你的情緒,可你不能因為想讓別人襯托你,就都變成傻子呆子,我們都是有思想有頭腦的人。你如果想鶴立雞群,應該提高的是你自身的素質!而不是摔碎瞭一隻碗都不敢承認!這不是社會主義好青年應有的樣子!”
一席話,如電閃雷鳴。劈得何傢藝外焦裡嫩啞口無言。
她隻好一轉身,哭著往傢的方向跑。
細雨籠罩著世界。
眼淚劃過臉頰,和天水混在一道。
又弄砸瞭。傢藝恨自己,恨傢文,恨老天,恨命運。她又弄砸瞭。繼寧不會喜歡她瞭。武主任和宮老師也不會喜歡她瞭。
一進傢門,傢藝就沖進小房間。
大人們不在傢。老太太帶著小玲和傢喜擇菜。
“又怎麼瞭?整天跟頭野驢似的,亂撞。”老太太嘀咕,“別驚著你大姐!”
裡屋,傢麗還是被愣沖進來的傢藝嚇瞭一跳。
“怎麼瞭這是?”傢麗問,“被雷劈瞭?”
頭蒙進被窩裡,傢藝號啕大哭。
傢麗不管她,起身,慢慢出門,嘀咕,“糟糕的音樂,別吵著我這孩子。”
傢文和傢歡後腳到傢。老太太問情況。傢歡要說。傢文阻攔她,“別說瞭,都清靜清靜。”
老太太猜到個大概,道:“傢醜不外揚,不過在傢裡揚揚沒關系。”正說著,美心到傢。雨更大瞭。老太太問常勝什麼時候回來。美心說常勝讓人帶話瞭,去上窯支援瞭。
“上窯,那麼遠,去那幹嗎?”老太太問。
“說是窯河閘邊的墻壁倒塌,砸死十個躲雨群眾,多人受傷。”
老太太走到屋簷下,看天,嘆息,“老天到底要收走多少人才罷瞭。”摸摸肩,酸疼,老風濕,天陰下雨就犯。
老太太坐到小板凳上,小玲上前幫她捏捏。
老五傻,但還肯下力氣,可惜手小,按不周全。美心過來,接替老五,幫老太太按著。
老太太沉重地,“年份不好,總覺得今年還有事兒。”
“媽,別多想瞭,過一天是一天。”這是美心的人生哲學。
“胡瞎子要在就好瞭,還能幫算算。”老太太追憶。
“都哪年的黃歷瞭。”
老太太想起什麼來,“我怎麼記得胡瞎子以前說過,像是個打油詩,叫什麼‘巨龍觸怒不周山,雄獅惹惱何方仙,天塌地陷人何堪,大事總遇龍年間’。”
美心安慰,“已經有大事發生,應瞭劫瞭,下半年應該平平順順。”老太太問:“今個什麼日子?”
美心道:“七月二十七。”
“陰歷幾號?”
美心記不住,進屋翻翻墻上的日歷牌,出來道:“剛巧七月初一。”
老太太道:“晚上給你爸和老太爺老太奶燒點紙。”
美心連忙應承下來。老太太雙手合十對天,“保佑咱們傢平平安安。”常勝一夜沒回。翌日一早,老太太第一個起床。一晚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雨停瞭,頭天夜裡在土壩子路口燒瞭紙錢。心還是不踏實。等人都起來,幾個女孩站在院子裡梳頭發。老太太見朱德啟傢的扛著個大包慌慌張張打門口經過,笑問:“她朱嫂,一早忙叨什麼呢,這大東西。”
朱德啟傢的哦瞭一聲。沒多說,先朝壩子上去。過瞭一會,折回頭,老太太又看到她。朱德啟傢的氣喘籲籲,進院子。傢藝一見,立馬縮回屋。傢歡問:“你怕她?”傢藝靠在日歷掛牌邊,撕掉一張,搓成團子,“八成是為她女兒報仇來的。”
“出大事瞭!”朱德啟傢的大睜兩眼。活見鬼的樣子。
老太太還沒來得及說話。美心踏出來,“我的朱嫂,每回你來,必出大事,上回是朱老總去世,上上回是周總理去世,這回又是什麼?再這樣,都沒人趕見你瞭。”
“這回沒人去世。”朱德啟傢的耷拉著眼皮,又改口,“不,有人去世。”
老太太和美心同時啊瞭一聲。幾個姊妹一聽,也都扒在門框邊。“昨兒夜裡,唐山地震瞭!”
“哪兒?”老太太細問。美心沒反應過來。
“河北唐山,地震瞭,昨兒夜裡,一個城市幾十萬人都沒瞭。”
“死瞭?”美心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死瞭。”朱德啟傢的說,“天崩地裂,都埋裡頭瞭,噯,說不盡,龍年,要出大事。”
老太太疑慮,“消息可靠麼?”
“絕對可靠。老朱有親戚在河北,這會子都瘋瞭。”
“那你忙什麼呢一大早?”老太太問。
“上壩子搶地盤啊,”朱德啟傢的說,“都開始搶瞭。”
“搶什麼地盤?”美心總是遲鈍。
朱德啟傢的好笑,“你還敢在傢裡住啊?就咱們這房子,稍微來個四五級,保管屋倒房塌!唐山那,可是7.6級,造瞭孽瞭這老天爺。”說罷,朱德啟傢的便往傢跑。朱燕子和她弟弟已經搬椅子凳子出來瞭。老太太和美心對看一眼。
這消息,需要消化。地震。老太太在三幾年經歷過一次。級數小,傢裡的床晃瞭晃。但鄰村也聽說有房子塌瞭半邊。7.6級,光聽這數字已然十分恐怖。“媽——”美心喊她,常勝不在傢,老太太和美心必須拿主意。美心又是個大事拿不定註意的。
老太太回頭,“傢文、傢藝、傢歡,去壩子上看看!”
仨孫女得令。套上鞋趕忙往壩子方向跑。
淮河大壩上已經聚瞭不少人。有傢庭已經開始搭棚子,搬床。放眼北頭,也隻有大壩這一塊天空地闊,是避震的最佳場所。傢歡道:“得趕緊搶啊!”傢藝還在生傢文的氣,道:“老四,你們選地方,我回去報信。”晾著傢文。
傢文並不在意。站在壩子上眺望淮河,一灣巨龍臥著。料不到何時就突然躍起,攪動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