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蘿卜白菜

保健院。是為民、繼寧、傢文、傢藝四個人送傢麗來的。等老太太和建國趕到,為民和繼寧為避免誤會,先行離開。為民叮囑傢文、傢藝不要說他來過,幫過忙。傢麗隻是低血糖,已經醒瞭。老太太到瞭,問是誰送來的。

傢藝立刻邀功,“我和二姐,還有武紹武主任的兒子。”

老太太和建國隻顧著問傢麗的情況,沒在意。

老太太握著傢麗手,“我說什麼來著,不聽,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們娘倆,都這毛病。”建國關切地,“麗,要不最近跟單位請假,好好休息休息。”傢麗點點頭,哭得太累,一會就睡著瞭。沒幾日,傢麗出院。依舊住在大壩上。

十月,美心下班回傢,帶回來一封加急信。

燈下。老太太把信交給傢文,“念。”

“大文孃孃好,我是何貴賢的兒子秀江。傢父沉疴已久,如今病重在床,恐不久於人世。尊傢父囑托,特去信邀文孃孃返鄉一見,傢父思念勝哥文姐亦甚,同來為盼,切切。隨心附上路費少許。還請笑納。”

傢藝聽到路費二字,連忙從二姐手裡拿過信封。果然有幾張票子。“拿來!”美心勒令。傢藝乖乖交瞭。

文白夾雜。老太太聽得似懂非懂。“什麼意思?”

傢文做翻譯官,“這是何貴賢的兒子寫來的信。信上說,這個何貴賢生病瞭,快不行瞭,想見你最後一面,也想見見我爸和我媽。”老太太伸出手指,會意,對常勝,“你四叔不行瞭,得回去,我們都得回去。”

常勝看看美心。美心道:“回就回唄。”

老太太對傢麗,擔憂地,“我大麗怎麼辦?誰照顧,要不讓建國回來幾天。”傢麗忙說不用,沒什麼大問題。還沒到臨產期。

“等你們回來,我也生不瞭,怎麼著也到冬天瞭。”

回一趟揚州江都老傢不容易。老太太還沒去,就打算多待幾天。小叔子是見最後一面。那之後她還打算去她女兒那看看。少不瞭耽擱幾日。所以,傢裡更要安排好。

最擔心的還是傢麗。“真沒問題?”老太太反復求證。

傢麗笑道:“老二陪著我呢。”

傢文忙說:“放心吧,我陪著大姐,寸步不離。”

“你不上課瞭?”

“學校現在也沒什麼事。”傢文道。

“吃飯呢?一天三頓,幾張嘴呢。”老太太進一步。

美心提議,“吃飯我看傢歡能安排,她會吃。”

傢歡立即,嗔怪地,“媽,我會吃,又不會做。”

美心反唇,“早幹嘛瞭,女孩傢不會做飯,說出去又是我們沒有傢教。”常勝聽著這話心煩,躲出去抽煙。

老太太想瞭想,道:“生活費和糧票菜票,傢麗管著。傢文陪同你大姐,寸步不能離,傢藝、傢歡負責買菜、做飯,小玲、傢喜,跟著打下手,每天都回老宅看看。最重要的,晚上都在棚子裡睡,九點之前必須回棚子,傢文,你清點人數。你姐夫如果來,暫時讓他住小棚子。”傢歡還想反駁,被傢藝拉住。傢歡隻好作罷。跟傢長做對沒有好下場。

預計來回怎麼也要半個月。次日,常勝、美心跟單位請瞭假,開瞭證明,當天下午去買瞭車票,第三天。老太太並兒子媳婦便一路往東,先去坐火車到南京,再轉長途車去下揚州。

山中無老虎。猴子們解放瞭。

傢藝和傢歡站在鍋屋說話。“你傻,”傢藝“指點”老四,“讓我們采購還不好。”

“不是光是采購,是做飯,我不會。”傢歡的不滿尚未消除。

“你不會我會啊。”

“那都你做?”傢歡見巧就上。

“可以,”傢藝見老四上鉤,開始收桿子,“不過不能白做。”

“就知道你沒好事。”

傢藝教育妹妹,“老四,采購是個肥差,我們應該統一戰線。”

“怎麼統一?什麼戰線?”

傢藝細說,“菜是不是我們去買?”

“阿奶是這麼說的。”

傢藝笑道:“買菜是不是一個價?”

“廢話,菜都有價。”

“我們告訴大姐是不是也有一個價?”傢藝笑著。傢歡眼睛一亮,開竅瞭,“老三,真有你的!你這叫假公濟私。”

傢藝不滿,道:“什麼假公濟私,還不是為瞭你那張嘴,你想想,一塊肉,六個人吃,你能吃多少,但如果把那肉割掉一部分,偷偷吃,那就不一樣瞭。”

傢歡垂涎欲滴,對傢藝豎大拇指。

傢藝道:“反正咱倆對好點,錢我來算,不會虧待你。”

主意已定。第二天就實施。每天,傢藝和傢歡都會找到大姐傢麗拿錢。隻不過,她們會故意把價格報高,差價的那部分錢,自己留著,算小金庫。一個禮拜下來,吃瞭一次葷,傢歡還私自割下來一半,裹瞭防水佈,浸在水缸裡。待沒人註意,切瞭片,用根鐵絲穿著,撒點鹽,胡椒,烤著吃。

錢統一由傢藝管著。菜由老三燒,她故意多放醬油和鹽,咸一點,下飯。

一個禮拜下來。傢文感覺有點不對。這天吃飯,她問:“老三老四,怎麼這天天吃蘿卜白菜,大姐需要營養,錢也沒少拿。”

傢歡縮著頭,不說話。

傢藝理直氣壯,笑呵呵道:“二姐,你真是不當傢不知柴米貴,現在是什麼世道,大姐是蔬菜公司,讓大姐說,多艱難,走瞭,天下大亂,以後會不會吃二次受二茬罪都難說,有菜吃,已經算萬幸瞭。你讓大姐說是不是。”

一提到。傢麗又有些傷心,她嘆瞭口氣,對二妹傢文,“是,老三說的沒錯,不在瞭,什麼都會差一點。會差一點的。”

大姐發話瞭。傢文不好再理論。

到晚上,兩張大床拼在一塊,姊妹幾個並排睡。

老五放瞭個屁。又響又臭。傢麗捏鼻子,“這蘿卜屁!誰這是。”老五不敢承認。老六揭發她,“是小玲!”跟著,老六自己也沒忍住,也放瞭一個。傢麗受不瞭,棚子拉開一條縫,讓風進來點。傢文翻個身,對老三老四,“明天不能吃蘿卜瞭。”

正說著,老四放瞭個屁。也臭。但臭得不一樣。

“老四!你吃什麼瞭!這個味!”傢麗懷孕,對味道敏感。

“蘿卜!蘿卜吃多瞭!”傢歡極力跟大傢保持一致。豬肉吃多瞭,屁出賣瞭她。

傢文留瞭個心眼,但暫時不表。次日,傢藝和傢歡又問大姐要錢,去買菜,傢藝還是如法炮制。傢歡因為一個屁,成“驚弓之鳥”,“老三,那錢怎麼分瞭吧?”剛出北菜市,老四提出來。

“這才哪到哪?”傢藝說,“他們回來還得幾天呢。”

“不行,得分瞭,大姐二姐都懷疑瞭。”

“懷疑什麼?”

“那個屁,”傢歡在這個問題上充分敏感,“她們聞出屁味不一樣瞭。”傢藝搶白,“真滑稽,屁還分成三六九等瞭?什麼屁是香的?什麼屁是臭的?再說誰會搶著聞屁?有肉就吃肉,想那麼多幹嗎?”

“就是有分別,肉是肉屁,蘿卜是蘿卜屁。”

“那你別吃。”傢藝背過身子,她不想聊這個話題。

傢歡墊步上前,追問:“三姐,見好就收,該的也吃瞭,該攢的也攢瞭,分瞭吧,一人一半。”

傢藝停瞭停,面無表情地,“沒瞭。”

傢歡著急,變色,“老三,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沒瞭。”

“沒瞭就是沒瞭。”傢藝依舊冷靜。

傢歡毛躁,“老三,這麼著可不合江湖道義!我可得告訴大姐去!”

“你去,”傢藝並不乏發怵,“肉我可是一口沒吃,全被你吃瞭。”說罷雙手抱臂,“我說老四,你會不會太貪瞭點,又吃肉又拿錢,世上有這種好事,你也讓帶你三姐我去見識見識。”

“何老三!”傢歡指傢藝鼻子。

傢藝不理她,手一撥,“讓開!別耽誤我做飯,你不吃,我們還要吃呢。”傢歡沒轍,隻好讓老三過去。

傍晚,何傢藝一個人躲在船塘子灣裡數錢。一分兩分,一毛兩毛……積少成多。她何老三硬是從大傢的口糧省出一筆款項。不容易。想在這個傢見到錢不容易。有工資的就三個人。爸媽和大姐。大姐結婚後,交到傢裡的錢也少瞭。吃穿用度都緊巴巴地。給她們的零花,充其量分兒毛把,少得可憐。

傢藝抓住機會崛起。

這筆錢,她打算派上個大用場。

淮河商店,何傢藝走瞭進去,櫃臺邊,她看瞭又看,終於選中一隻制作精美的海螺工藝品。“這個哪給我看看。”

店員拿出海螺,介紹,“東海產的。”話沒說完,傢藝就從口袋裡把事先準備好的零票子和硬幣全都一把抓出。有從菜錢裡省的,也有自己的多年錙銖累積的壓歲錢之類。

買到瞭。傢藝邁著輕快的步子,一路到區幹部住宅小區,直奔籃球場。武繼寧果然在打籃球。他似乎已經從逝世的悲傷中走出來瞭。“小武哥!”傢藝喊。繼寧一個上籃,得分瞭。聽到有人喊。跑過來。

傢藝直接遞過禮物,“給你的。”

繼寧覺得奇怪。

“拆開看看。”傢藝露出少女甜美的笑容。

武繼寧打開盒子,海螺浮現。“你們馬上要下放瞭,送你的禮物,”傢藝接過海螺,舉到繼寧耳朵邊,“你聽聽這個聲音,大海的聲音,藝術的回響,代表我。”

說罷,還沒等繼寧說話,傢藝便轉身跑開瞭。多日的節省與奮鬥,終於有瞭個結果。二姐和繼寧這批馬上就要下放。她一心要給繼寧買個禮物。

飯還是她準備。東西送瞭,今天不用省錢。

不管傢歡,今天好好吃一頓,好像不用管明天似的。買菜,豆芽,豆腐,蘿卜,老三樣要有。再加上鯽魚和豬肉。今天不能讓傢歡吃獨食。何傢鍋屋,傢藝打算大顯身手。傢文過來。她是來監督的,伸著脖子。傢藝系上圍裙,對二姐,“看什麼看,有魚有肉,專供大姐。”傢文沒理論,走瞭。她本就不是多事的人。何傢房間內,搬不走的大床上,小玲和傢喜在上面蹦蹦跳跳,空瞭的房間成為她們的兒童樂園。

黃昏時候,傢喜摸出五鬥櫃裡的蠟燭。跟小玲玩過傢傢。蠟燭點的到處都是。床底下藏著常勝的半瓶喝剩的酒。蠟燭靠近,沾著火星,酒瓶子轟得一下,火炸出來,竄到窗簾上。一瞬間,屋子被火光映得通明。

小玲和傢喜這才意識到闖瞭禍。匆忙忙往外跑。

壩子上,何傢簡易棚。一桌菜擺著,傢歡隨時準備開動。傢麗攔著,問傢藝、傢文,“老五老六呢。”

“還在傢裡皮呢估計。”傢藝擦汗。這頓飯廢瞭不少心思。

傢文說我去看看。

剛出棚子,就聽到外面人群轟然,不遠處冒煙,火光沖天。辨方向,傢文覺得不對,立刻轉身喊傢藝傢歡,三個人撒開腿往傢的方向跑。

已經有人自發救火。小玲和傢喜發懵。這場景,她們沒經見過,這禍事,她們擔待不起。“往後站!”傢歡大嚷。

傢藝大喊救火救命。哪有消防隊,全靠人工提水來救。朱德啟和大老湯傢的人來瞭,他們就在隔壁。城門失火,必然殃及池魚。大老湯連忙聯系弟弟二老湯,讓他通知救火隊過來。

折騰瞭兩三個小時。火終於救下來瞭。

但整個何傢,也燒得隻剩墻壁筋骨。幸好防地震搬出來不少東西,短時間內,幾姊妹還不至於無處可住。

燒光瞭,燒盡瞭。傢麗帶著妹妹們站在傢門口,仿佛面對著一個古戰場。傢麗雖然心大,但這種局面,仍舊是她無法收拾的,“這怎麼跟爸媽交代。”

傢喜和小玲縮著脖子。

傢藝見其中必有蹊蹺,厲聲喝:“怎麼回事,我端菜的時候就你們倆在傢!”

小玲和傢喜異口同聲說不知道。

傢麗道:“怨誰也沒用。想想怎麼把損失減到最小,讓爸媽能接受。”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