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頭等大事

一聊,他現在在造紙廠工作。卷煙紙車間。重要部門重要職位。兩個人大大方方站在路邊聊瞭一會。有說有笑。衛國就等著。有點吃醋,但必須忍著。傢文用餘光看看他,效果達到瞭,李良來得剛剛好。她就是要制造一種“搶手”的氛圍。讓他有危機感。談完瞭,路程繼續,兩個人到淮濱大戲院門口,衛國拿著兩張票,站在離售票口不遠的地方,問問這個,問問那個。沒人要買。傢文笑笑,“死腦經。”說著,拿過票,高舉,大喊:“八折轉讓!”立刻,就有人來買瞭走。

“還是你厲害。”衛國摸摸頭,憨憨地笑。

到巷道口。傢文擺擺手,“行瞭,到地方瞭。”

衛國還想多說點什麼,但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他原本是個很有自信的人,可面對傢文,似乎又有點失去自信。

美心下班回來,遠遠看到老二跟一個男人立在巷子口說話,隻顧看,沒註意腳下。硬踩到一塊石頭,皮鞋跟子一歪,哎呦一聲,崴到腳瞭。傢文和衛國的目光被這聲喊叫吸引過去。

“媽!”傢文驚詫。

美心一邊說沒事,一邊哎呦呦地叫。衛國一聽是傢文媽媽,二話不說背起她,“要醫院吧。”美心連忙說,不用不用。

隻好先回傢。

就這麼著,衛國背著美心,傢文幫衛國和美心拿著包,陳衛國第一次上何傢的門瞭。常勝還沒到傢。小字輩們也不在。傢裡隻有老太太一個人。見此場景,老太太愕然,“怎麼瞭這是,剛從戰場回來?怎麼還負傷瞭。”傢文忙著去搬大椅子。

擺在堂屋中央,衛國“卸貨”。

“扭著腳瞭。”美心難受,但眼睛還不忘打量著衛國,“幸虧這個小夥子幫我背回來,要不這幾步路真不知道怎麼走。”

衛國連忙,“阿姨,別客氣,我是傢文的朋友,應該的。”

傢文的朋友。老太太也瞅瞭瞅衛國。一臉笑意,態度誠懇。“紅花油,傢裡紅花油呢。”老太太打發傢文去找,又說,“老二,給你這朋友倒點水。”傢文笑著抱怨,“阿奶,我隻有兩隻手。”老太太也笑瞭,親自去倒。衛國連忙說不用不用。

紅花油沒有瞭。現買,來不及。美心還說疼。

衛國問:“傢裡有酒麼?”

老太太不知他賣的什麼藥,“酒?好像有點酒底子,老二,去看看。”又對衛國,“你想喝一點?”

衛國連忙說:“不是不是,崴著腳,最好用酒火擦一擦。”

酒火?傢文第一次聽說。“什麼火?別燒著我媽。”

“不會不會,放心吧。”衛國對老太太,“來隻小碗。”

傢歡到傢瞭。老太太吩咐,“老四,去拿隻小碗。”傢歡嘀咕,“剛回來就使喚……”堂屋,衛國已經幫美心脫瞭鞋襪,他自己坐在小板凳上,抱著她的腳。美心覺得不好意思,即便是女同志,那也是腳啊!是腳,多少會有點味道,何況是在醬園廠工作瞭一天的腳。“不用不用……”美心溫柔地拒絕著。

衛國卻擦瞭一根火柴,朝碗裡一丟,酒被點燃瞭,冒著藍色火焰。衛國迅速把手指伸到藍火裡去,蘸著酒,再快速揉搓美心腳踝扭傷處。如此來回數次。

傢藝也回來瞭,看著酒火表演,忍不住,“嚯,這表演雜技呢。”不經意問老四傢歡,“這人誰啊。”

老四說不知道,又說:“十之是二姐的擁護者。”

傢藝一聽,躲進屋裡去瞭。二姐的擁護者總是有模有樣,她的擁護者,隻有歐陽寶那樣的“癟三”。其實細想想,歐陽寶並不難看,要個子有個子,要鼻子有鼻子,但他那氣質,活脫脫一個南菜市三教九流裡泡出來的油膩味。還不是土。是油膩。令人見瞭煩。哪像二姐的擁護者,隨便拉出來一個,都那麼脫俗。跟藝術沾邊的樣子。

衛國忙好。美心要留他吃飯。衛國自知第一次上門——還是意外上門就留吃飯不好,婉拒。傢文也曉得自己傢,如果留吃飯,爸媽肯定一番盤問。衛國的傢庭,並不占優。老媽沒工作,還有他大姐留下來的兩個外甥,一個比他大一歲,一個比他小一歲,傢庭負擔很重。隻能從長計議。

再一個。她也不能讓衛國太容易“得手”。必須“長征”。這樣才能保證未來的日子過得舒心。

美心目送衛國出院子,嘴裡還嘀咕,“不錯,這孩子真不錯。”又問傢文,“他爸媽是幹嗎的,這哪傢的孩子?北頭的麼?我怎麼沒見過。”老太太接話,“北頭那麼大,你要都見過還得瞭。”

傢文不作聲。美心又問一遍。傢文輕描淡寫,“就糧食局系統一個同事。”美心道:“哪個單位,什麼同事?同事還要送到傢門口。”傢歡幫二姐解圍,“媽,二姐說是同事,那就是同事,哪這麼多花花繞,你們大人就是這樣,恨不得看到水裡漂著兩隻鴨子都想幫人傢湊成一對鴛鴦。”

美心來火,啐道:“那不是你二姐麼,如果是你,我沒任何想法。”老太太覺得這話太打擊老四自尊,連忙攔住,“老四,去看看鍋屋火上沒上來?”老四翻個白眼,去瞭。

老太太能理解美心的“緊張”。六個丫頭裡,老二最漂亮,也最聰明,是傢裡的王牌。女人出嫁,等於第二次投胎。老大傢麗的“投胎”,投得還算不錯,基本完成她作為大姐的使命。老二呢。老太太能感覺到美心和常勝的期待。要嫁得好,嫁得風光。對自己是個交代,對傢庭也是個交代。

傢文看透瞭這一點。所以,過程不能省。省瞭,對她自己,對父母傢庭,對男方及其傢庭,都沒有好處。這關系到她未來在傢庭中的地位。主意打定,傢文又暗中斷斷續續跟衛國來往瞭一陣。傢裡人見她工作穩定瞭,感情一直沒著落,都著急。可又不能明說。傢麗又懷孕瞭。預產期要到一九八零年初。大禮拜,傢文去看姐姐。傢麗按照老太太以及常勝、美心的囑托,打算委婉地“點一點”傢文。

吃午飯,建國也回來瞭,小年已經三歲多,會叫二姨。

傢文笑說:“聽人叫我姨,才覺得自己老瞭。長一輩瞭。”

傢麗抓住機會,帶笑不笑地,“你以為,”摸摸自己肚子,“等二的出來,你更升級呢,老二,你個人問題,該考慮考慮瞭。”傢文順著她的話說,“我倒想考慮,可現在廠裡都是女工,平時朋友也不多,根本沒處接觸人,都不瞭解。”

傢麗對建國,“聽聽,老二都說困難瞭,這全區的姑娘們都該急死瞭。”建國打趣,“二妹一招手,一個排的人跟著走。”

傢麗瞪瞭建國一眼。油腔滑調。

建國隻好立即端正態度,“二妹,你想找什麼樣的,做什麼職業的?是醫生、老師、軍人、技術員還是幹部?”

未等傢文回答。傢麗立刻說,“醫生不好。”秋芳快畢業瞭,回來探親過,說畢業之後打算去第一人民醫院。傢麗本能地不喜歡醫生,她蹉跎瞭幾年。唯一的收獲是即將到來的孩子。

建國講理,“醫生有什麼不好,傢裡人有個頭疼腦熱,都能隨時問診,而且對老人也好,會保健。”

傢麗抬杠,“你沒聽說過?醫生自己不能給自己看病。”

為瞭避免夫妻吵架,傢文插話,“反正姐姐,姐夫,我的事,就拜托你們還有爸媽多操操心,我年紀也不小瞭,在什麼年紀做什麼事,該考慮個人問題瞭。”

傢麗拍案,“這麼想就對瞭,這是頭等大事!”

何傢麗明確傳達給父母和老太太,四個人湊到一起,決定集中發力,為老二找一門好親事。四個人的路子各不相同。但在價值觀上,他們達成瞭共識:何傢文不能“下嫁”。她必須找一個比她高一點,比何傢高一點的傢庭。這樣她的美貌和聰慧,才算充分體現出價值。隻可惜,如今已不像數年前,上層建築剛剛穩固,而且各傢情況都差不多,根本沒有像武紹武那種傢庭的人來說親。

消息放出去,來說媒的,多半是和何傢旗鼓相當。傢文的同學,造紙廠的李良,還有紡織廠的趙偉的傢裡都來人說和瞭,這算是“明媒”。

除此之外,還有發電廠、橡膠廠、制藥廠、化肥廠、塑料廠、電化廠、軸承廠、機床廠、礦車廠、軸瓦廠,小島上的船舶修造廠,人民路的淮南油廠、食品廠,更有酒廠、肉類加工廠、印染廠、建材加工廠、自來水廠等等的男青年托媒人來說媒。何傢的門檻快被踏破。可傢文看瞭人傢照片,卻什麼都不說,隻是淡淡地放下,飄然回屋。求親的人太多,拒絕的次數也多,弄到後來,美心和常勝兩口子都覺不好意思。主動躲避。隻讓老太太應對。周圍的流言又起來瞭。

以朱德啟老婆為首。她恨。她傢燕子始終“滯銷”。她老嘆,“老屋藏著老燕,怕是飛不出去嘍”。一邊是門庭若市,一邊是門口羅雀,朱德啟老婆撇嘴,跟三街四鄰掰扯,“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這還不行,隨便抓一個,都比董永強。可人傢正宗七仙女,不還是找瞭董永?女孩子傢,不要那麼心高氣傲,我八成是在等市長兒子上門呢。做夢!人吶,別不知足,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以後就怕也有你餓肚子的時候!”

流言散得廣瞭,深瞭。劉媽也忍不住趁著買雞蛋的空兒問美心,“就說你們傢老二,到底想找什麼樣的啊?”

美心來火,“隨她去!”手一抖,一隻雞蛋落地。碎瞭。

店員眼尖,嘴快,“碎的按二兩算。”

美心火氣更盛,“二兩?你賣的是雞蛋還是鴕鳥蛋?還是你下的蛋!”

店員著急,“這位同志怎麼罵人吶!”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