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行善積德

飯菜自然豐盛。陳老太太也點瞭點小酒,一高興,道:“傢文,要不看看哪天日子方便,你跟衛國,就正式辦事,春華酒樓我去定。”

衛國怕傢文不高興,對他媽,“娘——”

春華提醒,“娘,定是定下來瞭,總得準備準備。”

陳老太太笑道:“你看我這,隻顧著高興瞭,把老理都忘瞭,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又抓傢文的胳膊,“好孩子,什麼都不會少你的,你放心,房子、傢具、彩禮都有。我都準備好瞭。”

傢文說:“謝謝阿姨,上次你送的金釵和玉鐲,我媽說還沒還禮呢。”老太太忙說還什麼禮,一點小東西,你媽你奶奶喜歡就行,我現在頭發少,也待不瞭這些,你看看,還是傢文頭發好,這一把都攥不過來。春榮春華對看一眼,不做聲。金釵玉鐲是傢裡的“傳傢寶”,兩個人也想過,但她娘不給,她們就沒再提。沒曾想如今給瞭傢文傢。陶先生更氣,放下筷子,朝外走。陳老太太根本看不見,有她沒她一樣。

陶先生在鍋屋站瞭許久,直到散場,走出陳傢的小院子,她才對克思發火。“你也是老大,怎麼就這麼不入你媽的眼,我嫁給你的時候有什麼?”克思隻能解釋,說跟老小計較什麼,咱們是大的,讓一讓。陶先生更來氣,“讓?這些年我們就是讓的太多瞭,傢裡給過我們什麼?那個大姨夫,整天拖著兩個兒子橫吃豎喝,便宜占盡,現在又來個活鳳凰。”

克思隻好拿出撒手鐧,“要不我們搬回來?”

陶先生沖道:“我可住不慣。”

兩個人上瞭公交車,並排坐在後頭。陶先生又說:“你看看敏子,當初過繼過來多好。”克思隻好耐心解釋,“敏子是老大,都懂人事瞭,我們抱過來也養不熟,要抱智子你又不要。”

陶先生道:“春榮三個丫頭,智子太小,惠子長相平平,就敏子合適。”克思道:“娘不是說要瞭智子她給帶麼。”陶先生搶白,“娘就是那麼一說,你還真信,算瞭算瞭,再說吧。”

挨晚子(土語:傍晚)傢文才走,衛國去送。春榮帶著敏子先走瞭。春華和她死去姐姐的丈夫孫黎明站在巷子口說話。

孫黎明對春華,囑托地,“大康的事你就給操操心,這沒娘的孩子寒蛋(土語:可憐)。”大康比衛國還大一歲,早到瞭適婚年齡,隻是模樣性格都不如衛國,老太太也為這大外孫操瞭幾回心,都沒成。孫黎明這才托春華多給長長眼。

“放心吧大哥。”春華一口答應,停一下,又說,“今個陶先生好像有點不高興。”孫黎明本就看不上克思兩口子,哼一下道:“她就那樣,驢臉子掛拉。”春華道:“也是可憐人。”孫黎明立即,“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做人不厚道,老天爺也不饒。”春華想瞭想,說:“這老大結婚也十多年瞭。”孫黎明道:“想要春華傢老大,可能麼,人傢讓你掐這個尖?就算春華願意,她男人也不會答應,生個孩子容易麼,當玩的?看著吧,等傢文進門,老太太更不會給她好臉,處處要強,處處沒人強,這叫什麼,命!這胡瞎子是死瞭,不然可以找他算算。”春華不再接話,告別,“回吧大哥,大康的事我一定留心。”孫黎明道:“不用太拔尖,大康條件就那樣,不指望找傢文那樣的。”春華沒再多說,走出巷子。

打那天起,陳老太太就在忙活小兒子娶親的事,房子要全重新粉,傢具要重新打,每一樣都做得細細致致。克思兩口子周末來傢看到,見他娘忙成這樣,巨細無遺,心裡很不痛快。但也沒辦法。這個傢,陳老太太的說瞭算,她是權威,是當傢人,這是歷史形成的,不容撼動。

鄰居大蘭子經常來陳傢串門,也看出陶先生臉色不好看。大蘭子本就是個話多的,又是陳老太太的幹女兒,少不得跟她一條心。這日,傢裡沒人,陳老太太正在縫鞋底,她來瞭,冷不丁一說:“幹娘,您這一碗水不端平,老大兩口子不高興瞭。”

陳老太太蘸一口唾沫,“她就那驢臉,掛拉。”跟孫黎明的話一模一樣。這是陶先生的標準風評。

大蘭子道:“您這樣,對衛國和傢文以後也不好。”

陳老太太放下針摘下老花鏡,哼哼兩下,“心擺在我肚子裡頭,我清楚著呢,我想對誰好對誰好,誰也管不著,春貴當初要找她,我就不同意,哪能找會計,算賬算那麼精,算盤都打到傢裡來瞭,她給我買過一件像樣東西麼?二兩馓子都舍不得稱。春貴就是昏瞭頭,說什麼要自由戀愛,戀的什麼東西?就戀愛個這?結婚也頭十年瞭,有什麼用?一個羊屎蛋子也拉不下來,沒用。”

克思改名前叫春貴。在陳老太太看來,改名前改名後,根本是兩個兒子。春貴變化太大,多半是老婆帶歪的。

大蘭子道:“老大兩口子也是,早領一個不也是一傢子,你看我媽,領瞭我跟我弟回來,一樣養,孩子一樣孝順。人心都是肉長的。”大蘭子媽解放前是妓女,解放後從良,抱瞭一男一女,就是大蘭子和她弟弟。

陳老太太道:“姓陶的有你媽那本事?你媽是透亮人,她是草包。以前讓抱不抱,以後再想抱,可沒那麼容易,等衛國結婚有瞭孩子,我不可能正經孫子孫女不帶,帶外屁股溝的。”

大蘭子勸道:“幹娘,走一步看一步吧。”

陳老太太嘆氣,“隻能這樣,按說我這輩子沒做過壞事呀,跑日本鬼子反的時候,見到那窮的苦的,但凡手裡有塊饃饃,我都分一點出去,真是行善又積德,你說說,怎麼我就得不著一個孫子,都這年紀瞭,也不知道還能見著見不著。”

大蘭子忙安慰:“幹娘,你肯定能見著。”

“能見著?”陳老太太反問。

“能!”大蘭子擲地有聲,仿佛她是送子娘娘,鐵口直斷。

到八零年底,何傢迎來三件大事。一是傢麗又生瞭。用常勝的話就是“爭氣”。還是男孩。建國也高興。這回怎麼著也跟建國姓。名字是常勝取的,倒也與時俱進,叫:張學平。老大何向東,老二張學平。常勝少不瞭又擺酒,散紅雞蛋,弄得三街四鄰都來道賀,熱熱鬧鬧的。秋芳還沒畢業,但趁著寒假休息,也來給傢麗道喜。

計劃生育正推行,為民有殘疾,孩子多瞭負擔重,秋萍為名便不打算再生,好好培養小芳罷瞭。大老湯傢傳宗接代的棒子,交到幼民、振民身上。

幼民也開始偷偷談女朋友。傢藝知道,但她瞧不上幼民,也瞧不上那女的,就沒多說。歐陽寶還是緊追傢藝,可傢藝死活不動心。在她眼裡,歐陽跟她,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是天鵝。歐陽是瘌蛤蟆。

歐陽寶著急,正面進攻不行,那就側面包抄。大老湯三兄弟積極運作,幼民已經不上學提前參加工作瞭。安排在外貿,跟歐陽寶是同事。

籃球場邊,喝水歇息,歐陽不失時機向幼民求助,“老弟,給點主意,小藝不是你青梅竹馬麼,她到底喜歡什麼,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幼民幹笑笑:“反正不喜歡你我這樣的。”

歐陽寶急道:“你我這樣的怎麼瞭?你我這樣的,拉到哪不是響當當的,有工作,有收入,有模樣,有人品,小藝現在還沒工作呢。”幼民想瞭想,蓋上水壺蓋子,“何傢藝她喜歡她二姐的。”這話說的有些別扭。歐陽一時沒理解,追問什麼意思。幼民重新組織一下語言,道:“她二姐喜歡什麼樣的,她就喜歡什麼樣的,她是她二姐的跟屁蟲。”歐陽著急,“胡說,她二姐不喜歡武繼寧,小藝不還是喜歡武繼寧?哪是二姐的跟屁蟲。”

幼民嘖瞭一聲,“你這不是知道她喜歡什麼樣麼,還問我,明知故問。”歐陽好聲說:“弟弟,你跟小藝接觸多,你分析分析,她以前喜歡武繼寧什麼?”幼民放下籃球,“晚飯你請啊。”

“請,請。”

幼民得瞭實惠,這才仔細思考,一會,說:“照理說,她剛開始應該是喜歡武傢的傢庭環境,武紹武那時候是革委會副主任,但也這樣說不通,後來武傢栽瞭,何傢藝還是不嫌棄,仍舊喜歡。”歐陽寶搶著說:“小藝才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人。”

幼民不屑,“是不是你怎麼知道,你才認識她幾天,就算她不嫌貧愛富,也是爭強好勝,什麼好東西都往自己懷裡摟。”

“行瞭,繼續分析。”歐陽寶聽不得別人說傢藝不好。

湯幼民繼續,“說明何傢藝看人不是光看傢世背景。”

歐陽寶慶幸,“有希望瞭。我們傢十個老幾(土語:十個弟兄),小藝不會嫌。”

幼民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有瞭!”

“什麼?!”歐陽等他傳道。

“她喜歡武繼寧身上那股勁兒。”

“什麼勁兒?說明白點。”

幼民比劃著,一副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樣子,“就是那股……就是那股……看上別人……勁兒勁兒地……自我感覺良好……自信!對,比較自信,不對,自戀!對瞭,自戀的勁兒!”

“自戀的勁?”歐陽參不透其中三昧。

“對,說白瞭就是感覺自己特牛逼。”幼民詳細解釋。

歐陽寶一下力,籃球被拍得老高,“牛逼個屁!我單手都能把他撂倒!”

幼民恨鐵不成鋼,“哎呀不是指這個牛逼!沒法跟你說瞭,完全對牛彈琴。”歐陽寶也急瞭,“什麼牛逼你說呀,對牛彈琴都出來,這有牛,肯定得有牛逼。”

話粗語葷,幼民聽得頭疼,“不說瞭不說瞭。”抬腿要走。

幼民攔著,“不行,我還得請你吃飯呢。說清楚瞭,咱們吃飯去。”為瞭這頓飯,幼民停住腳步,再想瞭想,說:“這麼說吧,牛逼是一種感覺,高人一等的感覺,如果說何傢藝跟你談,能讓她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那你就牛逼呀!”

歐陽給瞭幼民一掌,勢大力沉,幼民身子瞬間矮瞭半截,“高人一等才叫牛逼,就領導咱們鬧革命之後,佃戶比地主牛逼一樣,你牛,你才能牛逼。”

幼民嘿嘿一笑,“就是這意思,老兄,找感覺,找找。”

歐陽單手玩球,“對,得找找,好好找找。”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