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這,這,還有這,小胳膊小腿有一塊好的地兒沒有,這下手也太狠瞭,”大老湯傢的在展示兒子振民的傷痕,“要不是朱德啟傢的親眼看到你們老五老六在行兇,我都不敢相信是兩個丫頭幹的。”
常勝還沒到傢。美心和老太太主持大局。
美心正色,對老五老六,“怎麼回事?”
傢喜伶牙俐齒,“媽,是他先打我們,我們才反擊的。”小玲也跟著附和,“是他先打我們的。”
大老湯老婆道:“他打你們,打在哪瞭,我看看。”
傢藝心裡有鬼,忙上前,帶著笑說:“湯嬸,小孩子之間打打鬧鬧也是常有的,有時候打急眼瞭,下手沒個輕重,見諒,都上門瞭,要不這樣,醫藥費,我替我妹妹出,”說著她走進屋,拿出來一罐麥乳精,是她偷藏的,“嬸子,這個也拿回去,知道你們傢什麼都不缺,但也算我們傢的一點歉意,”又轉頭,對老五老六,擺出姐姐的架勢,“老五老六!跟振民說對不起,跟湯嬸說對不起。”老五老六就是再不識趣,這時候也低頭瞭,唯唯道歉。大老湯傢的有瞭臺階,得瞭便宜,見好就收,抱著麥乳精,帶著小兒子走瞭。人走後,老太太對美心嘆,“這老三什麼時候這麼顧全大局瞭。”
“人都會變的。”美心道。
都安頓好,傢藝心裡氣不過,忍不住在媽媽和奶奶面前數落老五老六一番,“媽,阿奶,不是我說,這老五老六也太不像話,哪有一點女孩子傢的矜持,傳出去,又是爸媽不教,傢教不嚴!自己名聲不好,還帶壞瞭我們這些做大的!人傢可不分那麼多,總不過蛇鼠一窩!”
老太太不解,等傢藝進屋,才對美心說:“這老三哪來這麼大的氣。”美心鼓著打毛線,“可能娘胎裡帶的,真該去唱戲。”
次日,傢藝還是跟歐陽算瞭賬。歐陽委屈,“不是你讓我那麼做的麼?”
“我讓你哪麼做瞭,我讓你自己動手,你差遣湯振民做什麼?”傢藝頤指氣使。歐陽及時道歉,“我錯瞭,你罰我吧。”
見歐陽態度良好,傢藝又心軟瞭,“算瞭,我折瞭一罐麥乳精,你賠給我吧。”歐陽笑顏立展,“賠你兩罐!哦不,三罐!”又怯怯地,“我們還是朋友。”
“普通朋友。”傢藝強調。
“對,普通朋友。”歐陽寶順著說。
兩個人正說著,迎面走來個老頭,這是淮濱路,離淮濱大戲院不遠。歐陽遠遠見瞭,對傢藝說:“我們去那邊走走吧。”
傢藝覺察出來,“你幹嘛?”
“沒什麼。”
“你認識他?”
歐陽不說話。老頭走近瞭,一臉和善,隻是面上縱橫的皺紋,無聲訴說著過往的風霜。歐陽背過臉。
“你背著臉幹嗎?”
“沒事。”
老頭見歐陽跟傢藝在一塊,也連忙避著走。
傢藝當即叫住,“老頭你別走。”那老者隻好站住腳。傢藝又拉歐陽過來,道:“你躲什麼,你做瞭什麼對不起人傢老爺爺的事情?偷瞭還是搶瞭?”
歐陽犯難地,“他是我爸。”顯然,他嫌他這個賣瞭一輩子瓜子小糖的爸爸在傢藝面前出現不體面。
老頭連忙說:“姑娘,我們傢三寶人很好。”前頭兩個大的兒子都打光棍,老歐陽為兒子們的婚事愁得頭白。三寶工作不錯,是個加分項。傢藝明白瞭,瞬間生起惻隱之心,她斥責歐陽,“你如果再這樣對你爸閃著躲著,我以後也不理你,人不能忘本,你爸就是再……”忽然覺得失言,連忙調整,“你爸就是再樸素,也是你爸爸,沒有他哪有你。”
歐陽寶不好意思,“知道瞭……”
老頭又對傢藝,“姑娘,謝謝你挽救我們傢三寶。”
歐陽寶著急,“爸,你怎麼說話呢,怎麼是她挽救我,我也沒犯什麼錯誤,說什麼挽救。”
老歐陽正色,對兒子,“你這麼捂屁拉稀一個人,這麼好的姑娘願意跟你說話跟你做朋友教育你幫助你,怎麼不是挽救!”又轉向,傢藝,“姑娘,我說話粗,別介意啊,我們傢窮,兒子多,我累瞭一輩子,就想他們個個過得好,這個老三是還算有出息的,有個正經工作,能自己扒個安生飯碗子,姑娘你是天鵝,我們傢老三就是瘌蛤蟆,他冒犯你的地方,你擔待,瘌蛤蟆也有墊桌腿的時候。”
傢藝道:“叔叔,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幫助他。”
老歐陽笑說:“沒事來傢裡玩,就是地方小點,沒處落腳,再就是那些毛頭小子不聽話,上不瞭臺面。”
傢藝被奉承得心裡舒服,禮貌地,“叔叔,我一定上門拜訪。”自打這日相遇過後,歐陽寶就一直惦記傢藝上門拜訪的事。逢著機會便說:“小藝,我們傢都準備好瞭,跟接天神一樣等著接你呢。”
“你們那個傢我又不是沒去過。”
“破是破點。”
“我是嫌貧愛富的人麼?”傢藝反問。
“你不是,當然不是。”歐陽寶說,“主要我爸他覺得你人特好,現在天天誇你。”
“真的假的?”傢藝很想聽,“你爸怎麼誇我的?”
歐陽急中生智,“我爸說你身上特有藝術氣息,一舉手一投足都跟普通的女同志不一樣,說你似乎天生帶著一種詩意。”
“你爸不是賣瓜子的?還懂什麼叫藝術?什麼叫詩意?”
“我爸在淮濱大戲院門口賣過這麼多年瓜子,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那藝術傢進進出出,他有這個眼力見。”
傢藝得意,“你爸還真說對瞭,我差點就在淮濱大戲院出生。”歐陽恍然大悟,說難怪名字裡有個藝字,又說:“我爸還說,你這個藝術氣質是從人民群眾中來的,因為你見瞭他這個糟老頭子,也那麼關心那麼尊敬,他很感動,吃飯的時候他都哭瞭。”
“真的?”傢藝覺得不可思議。但她下意識地相信瞭。
過瞭五月端午,傢藝拎著一包粽子上門瞭。純去做客。為著歐陽傢的盛情邀請。當然沒跟爸媽和奶奶說,也不能讓大姐傢麗知道。在傢藝看來,這儼然一次微服私訪,有點公主下民間的感覺。南菜市最破的那條巷子,傢藝剛踏進去,兩個小男瞄到一眼,就飛奔著朝巷子深處去,嘴裡嚷嚷著,來瞭來瞭。傢藝一笑,步子更婷婷裊裊,她今天是那麼光彩照人,性子也很柔和。到拐彎頭,又兩個男孩見的傢藝來,趕緊地在地上放一塊木頭板子,地上有個小水坑,他們用板子給傢藝鋪路。傢藝感到很受重視。輕步踏過去。到門口,再兩個小男孩在打蒼蠅,噼裡啪啦的,傢藝走到跟前,屋裡出來個大點的男孩,說別打瞭,客人都到瞭,洗手端飯。再進屋,兩個三個大男人坐在屋裡,老頭居中,手裡拿著煙袋管,他見客人到,連忙站起來。未待開口,傢藝先叫瞭一聲叔叔好,美美地吐地是一團和氣。老歐陽忙說:“這些個都歐陽的兄弟們,上不得臺面,哦,三寶去買米酒瞭,馬上回來,快快,坐,真是天女下凡,我們這破屋鬥,墻壁都放瞭光。”他兒子糾正他,“叫蓬蓽生輝。”
老歐陽連忙說:“對對,我文化不高,是蓬蓽生輝,生輝。”
陳傢小院,陳老太太和春華坐著摘豆角。老太太問:“怎麼樣?見面瞭沒有?”春華道:“見面瞭,大康還滿意,黎明也見瞭,也說姑娘長得不錯。”
豆角摘盡瞭,陳老太太拍瞭拍手,“跟傢文比怎麼樣?”
“跟傢文當然不能比。”春華略微尷尬地。
陳老太太道:“大康他媽死的早,他又比衛國還大一歲,我這個當姥姥的有時候顧不上,你做小姨的,多操操心。”
“也是介紹瞭不少。”春華道,“主要大康嘴又笨,模樣也差一點。”
“怪我,”陳老太太說,“對大康關心不夠,不過我看大康不成問題,倒是小健,也不小瞭,隻比衛國小一歲,等大康衛國都辦瞭事,就該他瞭。”忽然想起什麼,老太太繼續問:“跟大康見面的小君,是不是你師父傢的?”春華在機床廠工作,進廠都要拜師父。
小君是機床廠趙師傅傢的女兒。
“是。”春華如實答。她為瞭關系融合,把師父傢的女兒推優給大外甥。親上加親。
“我怎麼聽說她腦袋瓜子有點不靈光。”
“都是謠傳。”
“你師父是跟他表妹結婚,生出來的孩子怕是不成。”
“也不是一定的。”春華說,“小君馬上也上班,師父在幫她碼拾著(土語:留意),性子柔和,跟大康配,最關鍵是要看大康喜歡不喜歡。”
“對,這是關鍵。”老太太道,又問,“傢具打得怎麼樣瞭?要麼我出錢,打兩套,大康結不結婚,都先給他一套,免得有人說閑話,至於小健,以後再說,我看這孩子還不怎麼通人事。衛國這事,你和春榮找機會側面探探傢文,一定要委婉。傢文乃年紀不大,可衛國不小瞭。你娘我也都古來稀瞭。”
春華嘴上答應著。娘倆個又開始和面,剁餡兒,晚上包包子。老太太叮囑多放點豬油。舊社會過來的,都覺得豬油香。手上忙活著,春華不經意,口氣輕緩,商量的樣子,“這衛國馬上都結婚瞭,老大兩口子是不是也該抱個孩子?”陳老太太不看女兒,道:“早讓抱不抱,拿勁!現在看弟弟外甥們都要結婚瞭,急瞭。八成是那姓陶的主意。爭強好勝,倒得有那個命!是不是老大讓你來做我工作的?”
陳老太太明察秋毫。春華不敢忤逆她娘,連忙說不是。
陳老太太輕聲說重話:“抱不抱的,反正三點:一不許抱男孩,二抱女孩不許抱她娘傢的,三抱瞭我不帶,這三點你幫我記住瞭,老大兩口子要提,你就替我答瞭他們。”
春華噯瞭一聲,一臉尷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