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喬遷大吉

雞年的頭件大事是搬傢。外貿分瞭房子,常勝要的一樓。這次算個大遷徙。從老北頭南遷,過瞭龍湖,就定居在新星大酒店旁邊的龍湖菜市旁邊。北頭是田傢庵的發源地,也是一度是淮南的中心,但北頭挨著淮河,總不能再向北發展。所以隨著時代向前,尤其是改革開放之後,田傢庵不斷向南發展壯大。

常勝一傢從此住上樓房。北頭老房歸還單位。新樓房四層,常勝傢人多,選第一層,前後兩個院子,美心和老太太打算在前院喂雞,後院種花。正屋三室一廳,廳小,房間還算俐亮。老太太被接到洞山軍分區帶向東、學平,等於人少瞭一個。但老太太的床位總得留一個。

分配屋子是大事。這日飯後,常勝公開征求意見。

“說吧,怎麼住。”

傢藝先說話:“我跟二姐得要單獨一間。”說罷看傢文,傢文不置可否。傢歡跟著說:“那我也得單獨一間。”

美心道:“一共就三間,你們都單獨一間,老二老五老六怎麼住?”傢喜道:“我跟媽住。”她是美心帶大的,跟媽媽親。

老五表態:“要不我跟四姐住。”

傢歡道:“我不跟你住。”

常勝發火:“你不跟她住你跟住!都是姊妹妹,水火不容啦!是階級敵人!還是不能民主!一點民主就亂瞭套瞭!老二老三一間房,兩張床。老四老五一間房,上下鋪。老六暫時跟我們住。”老四傢歡舉手,“報告!誰住上鋪誰住下鋪?”

常勝看美心。美心發話,“老四下鋪,老五上鋪。”

老四連忙,“媽,我要住下鋪。”

美心道:“你有夢遊的習慣你自己不知道?住上鋪再摔出個好歹來。”傢歡不說話瞭。傢文是都沒意見。住哪,都是暫時的,有盼頭瞭。衛國已經開始申請飼料公司的房子。頂多再過二年結瞭婚,在北頭傢裡住一陣,也就搬出去單門獨戶,自己掌傢。一切指日可待,傢裡這點空間也就不計較。熬都熬多少年瞭,不在乎這點日子。

朱德啟和大老湯連帶劉媽,也都分到房子搬瞭傢。大老湯傢和朱德啟傢選的一樓。劉媽選瞭二樓。她住二樓住慣瞭,一樓嫌潮。秋芳和為民帶著小芳在外頭住。大老湯恨大,要瞭三室一廳,也帶前後院子。他們兩口子住一間,幼民住一間,大老湯的丈母娘帶著振民住一間。房大人少,還有點不自在。

跟著就是搬傢。又是一場大清點。老太太特地從洞山回來一趟,主要是怕美心亂丟東西。這些年積攢的零零碎碎,線頭佈腦,老太太都舍不得丟。美心寬慰道:“媽,放心吧,一根針都不會落下你的。”

搬傢當天,美心先去新傢,點幾個炮仗炸炸屋子。小鬼退散,神仙庇佑,喬遷大吉。建國衛國找瞭三五個老幾(土語:三五個人)幫忙,東西雖多,但架不住人心齊泰山移,很快就落戶新傢,各就各位。大的忙好瞭,衛國就幫著傢文收拾她的床鋪,寫字桌,床頭櫃。傢藝看著不是滋味。

中午留吃飯,建國有事先走瞭,衛國的幾個朋友見傢裡實在亂,人又多,喝瞭點茶也走瞭。午飯是衛國去菜市買,回來洗,再下廚。到點,真端出像模像樣的菜來。

美心真心誇,“哎,衛國還會這一手,以後老二有福瞭。”

傢歡插嘴,“二姐從小到大都比別人占便宜。”

常勝喝:“吃你的!嘴賤剝磕,輪得到你說話嗎?什麼叫占便宜,你二姐人善懂事,知道心疼傢裡,才得瞭好報是有福氣的人,哪像你們這個幾小的,沒個高低沒個成算,我在一天還能護著你們一天,出瞭這個大門,誰護著你們。”

衛國滅火,“爸,沒那麼嚴重,我看幾個妹妹都很懂事。”

常勝不饒,“你別幫他們說話,我的女兒我知道,幾個小的鬼著呢。傢文也是,衛國偶爾做一次飯是可以的,以後成傢立業,你可不能這麼辛苦衛國,回頭讓人知道瞭笑話,燒鍋做飯洗衣縫補,還是女人做得好。”

衛國連忙,“爸……沒那麼多講究,我做沒關系的,我願意做……”傢文唯唯應著。傢藝不幹瞭,“爸,你這思想覺悟對入黨可是隻有壞處沒有好處,都說瞭,婦女能頂半邊天,那傢務勞動男人們為什麼不能承擔,你這是大男子主義,姐夫要幹,那是好事,你不鼓勵,反倒阻攔。”

“少說兩句!吃飯!”美心阻攔。常勝被老三傢藝說得有點蒙,隻好說:“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陰陽平衡,男女有別……”美心不耐煩,“行啦!人傢關起門來的事,你們操什麼心,愛幹的多幹不愛幹的少幹,都是商量著來,哪這麼多上綱上線,老三你這個霸道脾氣得改改,你二姐算是找到人傢瞭,你呢,為瞭你自己改,不是為我們。”美心轉向常勝,“還有你,一輩子你燒過幾次飯洗過幾件衣服,自己身在福中,別不知福。”

一番訓斥。眾人皆撇嘴,不提。

天黑透,衛國該回去瞭,臨走還說過兩天就送雞籠子來,順便給帶點飼料。“太麻煩瞭。”美心客套。

衛國笑,“靠山吃山。”

常勝和美心把準女婿送到門口,還不住揮手。前面的路,讓傢文送去。待二人走遠。美心自言自語,“真不錯。”

常勝問:“什麼?”

“衛國真不錯。”美心贊嘆,“能文能武,又懂事又活絡。”

常勝忽然想起,“我什麼沒洗過衣服沒做過飯,地震那年住大壩上,衣服不是我去河裡洗,飯不是我燒?”常勝喋喋不休著。一轉頭,美心已經進屋瞭。

送衛國到巷子口傢文就折回來瞭。

進自己屋,傢藝在收拾東西,隨口問:“二姐,你這個卡子還要不要?”

“給你瞭。”傢文沒放在心上。

“這裙子呢。”

“你穿吧。”

“這紗巾呢。”

“喜歡就拿去。”

傢藝半笑半揶揄,“呦,這還沒過門呢,都開始散東西瞭。”傢文不說話,幸福也得藏著掖著點,免得刺激別人。

“那這床呢,你這張床大點,是不是也給我。”

“你想睡就睡吧。”傢文真讓出來。

傢藝麻利收拾床鋪,忽然泫然,“你這猛一說要走,我還怪不得勁(土語:不舒服)的。”傢文望著妹妹,她當然理解她的心情,比瞭多少年,可到底是親姊妹,年紀又相當,免不瞭有些傷感。她隻好往樂觀瞭說:“有什麼不得勁的,又不是昭君出塞,探春遠嫁,不過還在北頭。”傢藝破涕,“嫁出去,就是我們這個傢的人瞭。”

“誰說的,我不姓何,你不姓何?我到什麼時候都是這個傢的一份子,你也是。”

傢藝懂感情,“你說這,大姐比我們大那麼多,老四老五老六小的小,不著調的不著調,你再一走,我在這個傢真是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瞭,我真想像你一樣,趕緊飛出去。”

傢文打趣,“別急,再過二年,你不飛,爸媽也會逼著讓你飛。”傢藝微嗔:“我哪有你這麼好命。”

另一屋。小玲住上鋪,傢歡住下鋪。傢歡是這屋子裡的霸主。

“老五,把那點瓜子拿來吃吃。”傢歡翹著腳丫子,悠然。

小玲差心眼,並不知道服從四姐,“你離得近,你去拿好瞭。”

“我是大你是小,讓你去拿就去拿!”

“腿疼,不去。”小玲愣勁上來,誰的話也不聽。

權威受到挑戰,傢歡一軲轆翻身起來,站在床前,伸手去拉老五的耳朵,老五疼得大叫。傢歡又去捂她嘴巴。兩個人你一拳我一手。小玲終於被傢歡打哭瞭。

美心穿著棉毛衫,探頭進來問情況,“怎麼搞的!才住第一天就鬧騰!不睡啦!不過啦!”

“她想偷瓜子!我不幫她偷她就打我!”老五哭著申冤。

“她在床上亂蹦,不讓我睡覺!”老四撒謊,為自己辯護。

美心喝:“行啦!有一個好人麼?!一個蜈蚣一個蠍子,都不是好東西,關燈,睡覺,不許動!”

泰山壓頂。好容易安靜瞭。美心回屋,鉆回被窩。常勝來抱她。在旁邊睡小床的傢喜醒瞭,喃喃,“我要跟媽睡。”

兩個大人尷尬。美心讓步,“來吧來吧,她最疼小女兒。”

傢喜鉆過佈簾,竄進美心被窩,夾在美心和常勝當中。“公糧”隻能緩交瞭。

洞山軍分區,學平夜裡發癔癥,一陣滋哇亂叫。老太太輕拍他,嘴裡哼著兒歌,這些年雖然早學會瞭淮南話,但一開口唱歌,唱的還是老揚州的調,老揚州的詞,“早上起來日已高,隻覺心裡鬧潮潮,茶館裡頭走一遭。拌幹絲,風味糕,蟹殼黃,千層糕,翡翠燒麥,三丁包;清湯面,脆火燒,龍井茶葉香氣飄。吃過早飯想午飯,獅子頭菜心燒,煨白蹄醬油澆,醋熘鱖魚炒蝦腰,紹興酒,陳花雕……”向東醒瞭,小聲地,“老太,我餓瞭。”老太太愣一下,都是這民謠,唱餓瞭別人也唱餓自己。

老太太起身,向東跟著,他也快上小學瞭。話不多,但心裡有數。老太太噓瞭一下,讓向東別出聲。曾祖帶著曾孫到小廚房,開煤球爐子,火一會上來,老太太下面條,配點白菜葉子,又打瞭個雞蛋。做好瞭,一人一碗,雞蛋讓給向東。

兩個人端著碗到門口走廊吃。熱氣騰騰。

放眼望去,天空滿是星光。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