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個樣子,他那個傢那個樣子,而且爸現在還在孝期,關鍵爸生前就看不上那個什麼歐陽寶。這個老三,不是這個極端就是那個極端,以前非要找區主任兒子,結果人傢找瞭朱德啟女兒,現在倒好,找瞭恨不得全田傢庵區最困難的一傢,歐陽傢買瓜子的,弟兄十個,以前窮得褲子都穿不上。”
“人多力量大,也許士隔三日當刮目相看。”
“就是一百日他也放不瞭衛星上不瞭天!”傢麗激動,“結婚過日子哪那麼簡單,哦,有感覺瞭,好吧結婚瞭,那要都這樣,世界上也沒那麼多愛情故事瞭,你像我以前我結婚我也做過妥協,不是說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由著嘴說,說到自己,傢麗才猛然察覺,說過瞭。險些把自己的愛情故事曝光瞭,關鍵是,還當著建國。傢麗停住,改口,“不是那意思,我那時候可是一心一意的。”
建國被她逗樂,“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傢麗追問。
“知道你的那點事。”
“我什麼事?”
“你的那點小故事,前因後果。”
“胡說。”
“行啦,我會在乎那些嗎?你現在是我老婆,就夠瞭。”
“算你有腦子。”
“為民現在發展挺不錯,說準備再開個小廠。”
“是麼,你還關心他?”
“他們傢幼民前一陣訂婚,我跟同事去瞭。”
“怎麼沒聽你說,怎麼也沒請我們傢去?”
“小范圍的。”
“湯傢什麼時候這麼低調瞭,也沒聽劉媽說,他們是正經親戚。”
“本來不想這麼早的,女方傢也不願意。”
“那幹嗎訂。”
“說是沖喜。”
“沖哪門子喜?”
“好像說是大老湯身體不好。”
“知道,糖尿病。”
“說是眼睛都快看不見瞭。”
“這麼嚴重。”
傢藝的事,傢麗打算緩幾天。老二說得對,不能火上澆油,最好釜底抽薪。不過大老湯的事傢麗倒跟美心和老太太說瞭。老人免不瞭又是一番感嘆。時過境遷,兩傢的仇啊怨啊隨著常勝的離開,似乎不再那麼深重。剩下的,是對生命本身的喟嘆。“人真沒意思。”美心說。老太太笑道:“哦,都不老不死,地球不早爆炸瞭。”美心說:“我是說,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死瞭。”又說到常勝身上瞭。老太太悠悠地,“誰知道呢,命,都是命,有的人活瞭一百歲還不死,有的可能在娘胎裡就死瞭,老天這麼安排的,跟誰講理去,要怪,隻能怪上輩子沒積德,這輩子才沒有福分,不過既然老天爺沒讓你死,還活著,那就肯定有活著的道理。”美心道:“媽就是有福分的。”
老太太輕淬一口,吐在地上,常勝去世後,她也沒那麼多講究瞭,“什麼福分,不過是個老芋頭罷瞭。”
晚飯後,美心去劉媽那串門,劉媽正在擇莧菜。美心說莧菜也快過季瞭。劉媽放下菜,眼中無限內容,“都得老。”
美心本來就是打探消息來的,也不藏著,問:“湯傢老二訂婚瞭?”劉媽道:“我都沒去,說找瞭個大河北高皇的。”
“天,一貫心高,怎麼找到那去瞭。”
“弄得急。”
“聽說老湯眼睛有點……”
“還沒瞎,也快瞭,糖尿病,要不是我們傢秋芳保著,不知道死多少回瞭,秋芳現在天天還給他按摩。”
美心感嘆,“噯,秋芳這丫頭,整個田傢庵也找不出一個來,人又好,又漂亮,又孝順,又有成算。”劉媽嘆,“好有什麼用,還不是掉到無底洞裡去瞭。”美心笑道:“也不能這麼說,自己願意,苦也是甜的。”劉媽又問美心傢藝是不是處對象瞭。
“沒有啊。”美心沒在意。
“哦呦,可能是我看錯瞭。”劉媽把菜摞進籃子裡。
“你看到什麼瞭?”美心驚,低聲。
劉媽說:“上次我往南菜市那邊去,說那邊毛刀魚不錯,結果看到你們老三跟一個高高的男的,估計也是在那玩的。”
“南菜市,跟一個男的,還高高的。”美心憂心忡忡。她聽到南菜市三個字就覺得不。
晚間吃飯,小玲歡天喜地,她拿瞭第一個月工資,貢獻出絕大多數,自己給自己買瞭一套新裙子。美滋滋地。傢喜心癢癢,跟老太太提,“阿奶,我也要工作,我也要掙錢。”老太太勸,“你才多大,還沒成人呢,再讀讀書。”傢喜道:“讀不進去。”小玲促狹,工作後她更自信,膽子也大瞭,從傢喜書包裡摸出作業本,“阿奶,看看,都是錯的!紅叉叉。”
傢喜一躍而起,跟小玲廝打起來。
美心端湯進來,西紅柿蛋湯。她問老太太,“老大呢?”
“今個好像去給小年開傢長會,回軍分區瞭。”小年在市直機關小學讀書。學校在舜耕山腳下,離傢麗傢不遠。
“老三呢?”美心問。
“估計還在廠裡。”
美心朝板凳上一坐,“媽,這老三得出事。”
“什麼事?”
“我也是聽劉媽說的。”
“她說什麼瞭?”
“老三還是跟那個什麼歐陽傢的好上瞭。”
“就是那個淮濱大戲院門口賣瓜子的那個。”
“哪還有第二個。”
“傢裡是有點復雜。”
“那不是有點復雜,是相當復雜,三街四鄰,有誰敢把丫頭往他們傢送的,那不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麼。”
老太太穩得住,“也沒那麼嚴重,等老三回來問問。”
美心道:“連外人都看出來瞭,我們還蒙在鼓裡呢。”
老太太又問:“老四呢?”
美心想瞭想,才說:“去考試瞭。”
“什麼考試?”老太太舀瞭一碗湯。
“高考。”
“就是考大學?”
“應該是。”
“我說呢,早晨帶瞭個饅頭走瞭。”
夜幕下,何傢麗走在前頭,大兒子何向東,小名小年,跟在後頭,兩個人距離有三四米。傢麗停,小年也停。傢麗壓不住火,轉頭罵,“你下次再惹事,把人傢這個弄壞瞭那個頭破瞭,你別說我是你媽,就把你抵押在人傢那,幹苦工做力工,隨便。”
小年跟緊瞭,“媽,我那不是見義勇為麼。”
“你那是多管閑事。”
“媽,下次註意。”
“你還想有下次?”傢麗伸手拽他耳朵。小年躲過瞭。
“別跟我爸說。”
“怎麼啦,敢做不敢當。”
“不是,我向我爸保證過,要當英雄不當狗熊。”
“你這不就是英雄麼。”傢麗不屑。
“沒當好。”
淮南市第二中學外,傢歡和秋林碰瞭頭,兩個人情緒都不錯。秋林問:“中午沒找到你,跑哪去瞭。”傢歡說我帶瞭饅頭,隨便啃瞭兩口。
“考得怎麼樣?”秋林問。
“我感覺還行。”傢歡說,“你呢。”
“有一題不會。”
“你還報無線電?”
“必然啊,合工大無線電專業。”秋林意氣風發,“你呢。”
“總得看分數吧,我也打算報合肥的學校。”
秋林道:“你不是要學會計麼,合肥有。”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對題目,一會大笑,一會又捶胸頓足。夕陽映襯下,漸行漸遠。
傢藝到傢還帶著妝。美心喊她,“過來。”傢藝沒聽見,進自己屋。老太太拍瞭美心一下,“收著點。”
美心調整口氣,“老三!”
傢藝在裡頭回應,“哦媽,我吃過瞭,你們吃吧。”
美心大聲,“不是讓你吃飯。”
傢藝換瞭身衣服,出來瞭,“什麼事啊?”她現在在傢裡已經有點待不住,心往外飛。
美心用手指頭敲敲桌子,“坐下。”
“幹嗎呀媽。”傢藝坐下瞭。
“臉怎麼回事?”
“沒怎麼啊。”
“鬼畫符樣,搞什麼?”
“哎呀媽——你不懂,這是最新的妝,”傢藝說,“廣州那邊的人都這麼弄,回頭給你也弄一套。”
“弄給誰看?”
傢藝緊張,“沒弄給誰看啊——媽,你哪根筋又不對瞭。”
老太太伸手攔住美心,柔和地對傢藝說:“老三,我們都知道瞭。”
傢藝神色大變,“誰說的,大姐?”轉而又平靜瞭,“知道瞭更好。”
美心厲聲,“你什麼態度!”
傢藝當即反駁,“媽,我成年瞭,參加工作瞭,不是小孩子瞭,按照改後年齡,我現在就可以結婚,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判斷自己的路,我為什麼不能走?我就知道你們不會同意。大姐也不會幫我說話。”
老太太詫異,“同意什麼,你到底說的什麼?跟你大姐有什麼關系?老三,別犯糊塗,一失足成千古恨。”
傢藝任性,“恨不恨的,也就這樣瞭。”
美心喝道:“不許這麼跟奶奶說話!”
傢藝大聲地,“還要我怎麼樣?月月工資按時交,該做的我做,不該做的我也做,大姐帶孩子,憑什麼讓我去買菜,從小到大,傢裡為我爭取過什麼,大姐占瞭個先,二姐老天爺對她好,老五撿瞭個漏頂替,老四去考大學,老六是媽親自帶的,我呢,活該我就是個倒黴蛋,樣樣吃癟,樣樣落後。”
老太太道:“老三,參加工作就算成年瞭,不能說話做事不落譜不著調,你工作不是你爸給你安排的?還有年齡,不是你姐夫幫你去找人改的?你永遠是傢裡的一份子,傢裡永遠不可能不顧你。”
傢藝搶白,“是,爸顧我,我感恩戴德肝腦塗地!但也就爸一個人顧我,他現在不在瞭,沒人顧我瞭!”
不提常勝還好。一提常勝,老太太心如刀絞,忍不住捂心口。盛怒之下,美心一抬手,一個巴掌穩穩打在傢藝臉上。
“沒良心的東西!”美心憤然,“誰生你的?!誰養你的?!你奶當初為瞭給你洗尿佈,大冬天,十個手指頭凍得跟胡蘿卜似的,你知道多少?!”
傢喜和小玲不敢說話,躲在屋裡偷偷瞧。
傢藝哭著跑瞭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