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重頭再來

三個人幾乎同時。空氣凝固,呼吸艱難,血液凍結,異常尷尬。劉美心和何傢麗四隻眼珠子對著王懷敏,想要射出箭來。

王懷敏連忙解釋,“嘴瓢瞭嘴瓢瞭……是兩個都保,實在不行,保大人……”臉上堆著笑。護士帶著閆宏宇去辦手續,簽字。傢麗扶美心坐下。她帶著氣,對宏宇媽,“老王,說好的房子什麼時候弄好,這孩子馬上都生出來,總不能老住一起。”

王懷敏笑說:“就快瞭就快瞭,親傢,孩子生出來,不還是我帶,你們傢這都六個外孫瞭,我還沒過上抱孫子的癮。”

“誰說是孫子,萬一是孫女呢?”傢麗故意說。她知道王懷敏重男輕女。王懷敏皺眉,“不會吧,酸兒辣女,傢喜喜歡吃酸的,酸兒。”正說著,又一名護士從產房出來,跟著是嬰兒的哭聲。音量微弱。“是個小妹,四斤二兩。”

王懷敏臉色忽變,但當著美心的面,又不好發作。

宏宇回來瞭。傢喜恭喜他,“是個千金,四斤二兩。”

宏宇連連說女兒好女兒好。王懷敏湊瞭說話空隙,轉身先撤瞭。

女兒的名字是宏宇取的。叫小曼。

小曼不足月,生下來又瘦又小,送進保育箱待瞭一陣才回到傢喜身邊。美心怕傢喜受委屈,月子讓她回龍湖傢裡坐,劉姐八寶菜攤子暫停,全力照顧女兒。反正也是最後一回照顧月子。

作為婆婆,王懷敏從始自終沒出現。

傢喜生瞭女兒,沒有功勞,隻有苦勞。她隻給瞭一小筆錢作營養費。宏宇說瞭不少好話,替他媽賠不是。姐姐們都來看傢喜。傢喜卻一味流淚。不是因為婆婆的苛待,而是由於自我要求。

何傢的女兒,前頭五個,清一色生的是男孩,大姐還生瞭兩個。怎麼到她老六何傢喜,就頂不上去,生瞭女孩。她恨自己不爭氣!

傢麗勸道:“男孩女孩不一樣的麼,媽還生瞭六個女兒呢。”

傢文說:“女孩比男孩還管經(土語:有用),長大瞭你就知道瞭,貼心。”

傢藝說:“小曼那麼漂亮,一看就是搖錢樹。”這話水分太大,小曼皮子黑,像她爸閆宏宇。女孩像爸,很遺憾,她沒能繼承媽媽的美貌。

傢歡說:“你不要,給我養,成成正好缺一個妹妹。”

小玲道:“老六,你就笑吧,生女孩多省事兒,等大瞭,給點嫁妝,打發出去得瞭,要是男孩,還得準備房子,幫他娶媳婦,弄得不好,媳婦還給點氣受。”

傢喜被姐姐們一說,破涕為笑。但心裡的坎兒還是沒過去。在她看來,姐姐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她們都生瞭男孩,所以才有資格說男孩不好。而她生瞭女孩,就沒有資格。她如果要說不好,別人會說,你都沒有,你都沒生,你憑什麼說男孩好與不好呢?一想到這,傢喜就倍感懊惱。或者再生一個,可偏偏有計劃生育。卡在瞭。隻能到此為止。何傢喜偏頭看看身邊的女兒,她在酣睡,小小的,黑黑的,像個小老鼠,她太虛弱瞭,甚至沒有力氣哭泣,隻能睡覺。

為民的新星面包房準備開第二傢店。幼民力推自己老婆麗俠做店長。為民和秋芳商量,同意讓麗俠去上班,但店長,他們打算再找一位有相關行業經驗的人士擔任。他們想到瞭傢麗。

為民問秋芳,“你不介意?”

秋芳道:“都什麼時候瞭,我介意這些幹嗎?傢麗不容易,能幫還是幫,再說如果她願意來,也是幫我們不是?”

為民沒表現出太激動,但打心底,他希望能幫傢麗一把。

話是劉媽去傳的。這日傢麗回娘傢,劉媽在門口堵住她。把為民的店要擴張,需要人幫忙的話前前後後捋瞭一遍,才說:“阿麗,你就幫幫他們。”

何傢麗當然明白,劉媽這麼說,是給她留面子。實際情況是,她是下崗女工,秋芳和為民這麼做,是在幫她,救濟她。可是,不能接受這個幫助。

第一,她不知道秋芳怎麼想。她相信既然劉媽來這麼說,那張秋芳目前一定是想通瞭的,可誰能保證以後會不會想通?一切都在變。

第二,她不想和為民的關系有新的變化。幾十年瞭,自從各自結婚,他們就井水不犯河水,保持朋友關系,如果一旦合作,她去他的分店工作,誰也保不齊會有什麼變化。

第三,她必須為建國著想。她如果答應,建國會怎麼想?對,他肯定會同意,支持,但那都是口頭上的,作為妻子,她必須為丈夫建國留足面子。

第四,她必須為自己保留一份尊嚴。從年輕時代到現在,她和秋芳、為民都是平起平坐,但如果現在去當瞭他們的雇員,哪怕關系再好,也是勞資關系。她不免低他們一頭。

何傢麗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

這麼多個念頭在腦子裡一揉吧,傢麗笑著說:“劉媽,謝謝你的好意,謝謝為民、秋芳的善意,但現在傢裡實在是兵荒馬亂,老六剛生孩子,我那個老二學習也上不去,我得看著,老奶奶年紀大瞭,需要照顧,我媽的醬菜攤子也得搭把手,我就不去開拓第二戰場瞭,謝謝謝謝。”

拒絕得雖然委婉,卻很堅決。

劉媽一聽這話,瞭然於心,回頭跟秋芳回瞭。秋芳、為民兩口子便也作罷。為民有些失落。秋芳打趣,問:“怎麼,還忘不瞭她?”隻是句玩笑話。張秋芳現在有足夠的自信。她是人民醫院的外科主任醫師。是湯傢和張傢兩個傢庭的女主人。

“沒有。”為民說。

“忘不瞭就忘不瞭,也沒說你什麼。”

為民調轉焦點,“你說這張建國也是,堂堂一個區裡的幹部,自己老婆的工作問題都解決不瞭。”秋芳知道為民的用心。他一輩子都暗暗跟建國比。隻是這些年,他殘疾著,心灰瞭不少。如今死灰復燃。

“國傢幹部也不能濫用公權,能解決的那都是貪官。”秋芳反駁。頓一下,又說:“先請著老二媳婦看看,不過話要說在頭裡,麗俠上班那就是麗俠上班,幼民別攙和進去。”

為民道:“幼民不會。”

秋芳說:“不會,那天幼民去你店裡摸瞭幾個錢你知不知道?”

為民護著弟弟,“沒有,是我給他的,他要喝碗牛肉湯,身上正好沒帶錢。”停瞭一會,為民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的?”

秋芳笑說:“我是諸葛亮你不知道?運籌帷幄於千裡之外。”其實是小芳看到瞭,跟秋芳說的。

廚房茶炊響,水開瞭。秋芳朝書房喊:“小芳,別做作業瞭,先洗頭。”小芳早都巴望著洗頭,可以用小舅媽從美國寄回來的桃麗絲洗發水。

一盆清水。秋芳幫小芳把頭發打濕,再小心翼翼擠出點洗發露來,在小芳頭上揉搓。“味道不錯。”秋芳說,“好好學習,以後跟你小舅一樣,出國,讀書。”

小芳不做聲,一提到學習,她感到壓力巨大。

起泡瞭,再揉一會,秋芳拿刷牙的搪瓷缸子幫女兒沖水。沖一遍,再一遍。秋芳仔細地,“別動,脖子這茸毛沖沖。”小芳像長頸鹿一樣,頸子向前伸長著。秋芳見她脖子上光溜溜的,問:“你那玉觀音呢?”小芳隻好撒謊,“在枕頭底下呢。”秋芳沒說什麼。洗完頭,小芳用吹風吹頭發。秋芳從裡屋走出來問:“湯小芳,枕頭底下沒有你玉觀音。”

當然沒有,已經送給小年——何向東瞭。小芳隻好繼續演下去,裝作不可置信的樣子,“不會吧,我就放在枕頭底下的。”一番亂找。無果。十分失落的樣子。又自言自語,“不會是體育課,掉在操場上瞭吧?不會不會,我記得還有。”

秋芳懶得跟她理論,恨鐵不成鋼,“什麼好東西都不能給你,那可是一塊和田玉。”

傢麗決定賣菜。確切地說,是做菜販子。在蔬菜公司工作這麼多年,蔬菜販售的整個流程她清楚,隻是在集體經濟時代,一切都由公傢運作,但改革開放之後,龍湖菜市的攤販,都是個體戶。販菜,等於做老本行。她駕輕就熟。

她把這個想法跟建國說瞭。建國表示支持。

“會不會覺得掉價,跌瞭你面子?”傢麗問。

“你怎麼會這樣麼想?”

“你是區裡的幹部,你老婆卻在賣菜。”

“我是孤兒,是勞動人民,憑自己的雙手自己的勞動、謀生,有什麼掉價跌面子的?真正掉價的是那些寄生蟲。”建國還是那麼根正苗紅。

有建國這話墊底,傢麗勇往直前。

再就是跟美心和老太太說。如果賣菜,她得搬回傢裡住。這樣離龍湖菜市近些。販菜,得早晨三四點就起,從洞山往這邊趕,肯定來不及。最好是住傢裡。

傢麗一提,美心和老太太也表示支持。女兒們出閣後,傢裡屋子空著。傢麗和小冬搬回來,能增添點生氣。傢麗問要不要跟妹妹們打個招呼。傢不是她一個人的傢。老太太說:“讓你媽打個電話給老四,讓她去通知,她上班有電話用。”

這事兒就算定下來。

衛國從四川回來就開始發燒,全身無力,不想吃東西,還吐。傢文以為他感冒,給瞭他幾粒感冒片吃。卻似乎效果微弱。這日一早,傢文進洗手間,低頭一看便池,嚇瞭一跳。白色陶瓷的蹲便器內壁,全被染黃瞭。衛國剛用過衛生間。

不行,必須去醫院。

衛國不願意,“不用,我這身體,能有什麼病。”的確,他一向是身體最棒的人。全傢,甚至全廠,他都是個強者。可傢文還是擔憂。敦促著去瞭趟醫院。

一查。黃疸型肝炎。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