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音回聲蕩

歐陽和傢藝站在冰棒廠洗澡堂門口,歐陽神色有些焦灼。

“還來不來啊?都等半小時瞭。”

“再等會,”傢藝勸他,“說瞭來肯定來。”

“一個保姆拽個屁。”

“等會廖姐來瞭你可別這麼說,可能真有事,在傢帶孩子哪有個準,老廠長夫人說她會來,那就肯定會來,”傢藝繼續教育歐陽,“你就是做人還沒做明白,我也是從小到大吃瞭不知道多少苦才醒悟瞭。”

“醒悟什麼?”

傢藝點瞭他一下腦門,“做人,要能屈能伸,風光的時候,橫著走,落魄的時候,就要夾起尾巴,你別認為廖姐過去不如你,現在就也不如你瞭?人傢現在搞不好是關鍵人物,端正態度。”

歐陽哦瞭一聲,他知道,聽太太的沒錯。

沒多會,遠遠的來瞭個人。近瞭一看,確實是廖姐。

從褲腰裡掏出鑰匙,遞給傢藝,廖姐抱歉地,“太太,不好意思,傢裡有點事耽誤瞭幾分鐘。”歐陽小聲嘀咕,“哪是幾分鐘,都快一個小時瞭。”傢藝胳膊肘拐瞭歐陽一下,示意他閉嘴。

拿鑰匙開門,澡堂年久失修,也沒人打掃,裡面有蜘蛛網,地面上狼藉不堪。廖姐好心,“太太,我幫你打掃吧。”

傢藝連忙,“不用不用,我們能行,年輕力壯的,你回去跟夫人說,鑰匙拿到瞭,替我謝謝她。”廖姐忙說是。傢藝又說:“還有,以後別叫我太太,我也不是太太瞭,出來社會,大傢都平起平坐,都是勞動人民,你就叫我小何。”

廖姐慌亂,叫瞭太太有日子,現在突然改口叫小何,不太習慣。“還是叫太太吧。”廖姐訕訕地。

“就叫小何!”傢藝堅持。

廖姐垂著雙手。

“叫叫試試。”

廖姐怯怯地,“小何。”

“這就對瞭。”傢藝說,“我們是平等的,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富人沒什麼瞭不起,我們還可以變富。”

歐陽跟著喊口號,“對,我老婆說得對,可以變富!”

廖姐走瞭,偌大的澡堂隻有歐陽和傢藝兩個人。

“幹活!”傢藝像打瞭雞血。

“什麼活?”

“打掃啊!”何傢藝低得下來。

“你別幹瞭,這不是女人幹的活。”

“少廢話。”傢藝鐵瞭心幹出一番事業來,“我沖地,你把墻壁還有浴池都刷一刷。”

“遵命!”歐陽從未見過如此臨危不亂的老婆。實在驚喜。“真幹洗浴瞭?”歐陽問傢藝。老實說,他還有點猶豫。太辛苦,能不能賺錢。“少廢話瞭行不行,幹活吧!”傢藝一往無前。

握著皮管子,打開水龍頭,水噴薄而出。傢藝一時沒把準方向,水柱超歐陽射過去。涼水激得他歡跳起來。

傢藝燦爛地笑瞭。

上學前,光明在大姨傢再過兩天。

洞山軍分區,傢麗交代小冬和光明。“小冬,你陪著你弟過去,看他大伯怎麼說,要留你們吃飯,就吃飯,不留,給瞭錢就走。”

小冬點頭答應。光明馬上上初中,又考的重點中學,照例,開學前,該去大伯克思傢要錢。兩個孃孃都給瞭,大伯大媽一直憋著。

交代好瞭,傢麗去買菜。

洞山軍分區和黨校距離不遠,弟兄倆走路過去,路過礦務局大院,兩個人玩瞭一會,約摸十點四十到黨校大院。周末,克思一傢三口都在傢。光彩見堂弟來,出屋打瞭個招呼,又進去瞭。

陶先生水都沒倒一杯。和克思坐在沙發上,跟兩個孩子閑聊。無非問一問小冬,傢裡的情況,學習的情況。態度不冷不熱。聊瞭一會,陶先生見差不多瞭,光明來,他們也心知肚明。陶先生不打算留飯,清鍋冷灶,廚房不點煙火。

她轉進屋,區區摸摸瞭一會,面無表情走出來,遞給光明一百塊錢,不住地說拿著拿著。光明帶著任務來的,既然給瞭,他客氣瞭一下,收著。又跟表哥對瞭個眼色,便起身告別。

兩個孩子摸回傢,何傢麗正在做飯。建國在研究世界地圖。

傢麗抬頭看看鐘,問:“怎麼這展子就回來瞭,光明大伯沒留你們吃飯。”

“他傢不燒鍋。”小冬說。

傢麗覺得好笑,“不燒鍋喝西北風?”又對建國,“看看,這什麼人,小孩十不充一(土語:偶爾)去瞭,連個飯都不給吃。”

建國感嘆,“人走茶涼。”

傢麗脾氣上來,“涼也不至於涼成這樣,他姓不姓陳?!”又轉臉問小冬、光明,“給錢瞭嗎?”

光明說給瞭。小冬補充,“一百。”

傢麗氣得脖子上青筋直蹦,“打發要飯的!一年也出不瞭幾個錢,姓陳的他管不管,考上重點中學,才給一百?放什麼悶屁!”

建國勸她算瞭。傢麗忍不下這口氣,路見不平,她必要拔刀相助,“這兩口子到底什麼變的,陳衛國臨死前,還最信任他哥哥嫂子,兩口子也青天白日紅口白牙地答應,說要照顧傢文照顧光明,現在好,這麼大的事,給一百,傢文是假的,光明該姓陳,該是真的吧,我怎麼就看不慣這德行!”說著,傢麗放下鍋鏟,對建國,“你炒,我去去就回。”拉上光明,傢麗直奔黨校克思傢,她今天必要討個說法。

見門就敲,咣咣地。

光彩從屋裡跑出來,打開門洞,朝外瞧。傢麗一張嚴肅的臉。光彩不太認識,這是傢麗第一次上門。光明在傢麗身後,擋住瞭。

“找誰?哪位?”光彩問。

“找陳克思。”傢麗說。

“稍等。”光彩蓋上鐵門洞上的擋板,跑回屋找她爸媽。陶先生出來瞭,她以為又是想要來走後門的學生,一邊走一邊說,“哪位啊,教授不在傢。”

打開門洞,卻見傢麗一張憤怒的臉。陶先生嚇得往後退瞭半步。連忙打開門。光明也水落石出。陶先生故作驚喜,“光明大姨,這展子怎麼來瞭,稀客稀客。”陳克思也從屋裡出來,見傢麗,也是一個勁兒說哪股風把光明大姨吹來瞭。又是去燒水,又是去泡茶,兩口子手忙腳亂。廚房,克思小聲埋怨陶先生,“讓你多給點,不聽。”陶先生道:“誰知道她會來。”克思提醒道:“她可是賣菜的,什麼事做不出來。”陶先生擺手說別講瞭,見機行事。

茶和笑容一起端出來。

傢麗叉開兩腿,擺足架勢,坐在沙發上,光彩又躲進屋。光明坐在他大姨身旁。

傢麗氣沉丹田,“怎麼搞的,小孩考上重點學校,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麼回傢是哭著回去瞭。”做好鋪墊。

“誤會誤會。”克思極力滅火。陶先生在旁邊傻眼。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何況沒理。

傢麗不管,她想說的話,必須說出來,拉瞭拉光明,對克思,“你是不是他大伯?”

克思連聲說是。

“他姓不姓陳?”

陶先生也說是。

“你們姓陳的還有幾個人?”

克思說沒幾個人。

“那怎麼搞的?拉一把拽一把都不願意?”傢麗漸漸逼近主題。

陶先生端著瓜子小糖,“光明大姨,你聽我講,剛才我就光明大伯在這後悔呢,進屋拿錢,眼花拿錯瞭,我還說光彩你跑快點,去把你弟追回來。光彩趕緊跑出去,人已經不見瞭。”

傢麗揶揄,“你是會計,這點也能算錯?”

“老瞭老瞭。”陶先生自嘲。

傢麗忽然正色,嚴厲地,“頭上三尺有神明,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自己說過的話,自己要記得,衛國死的時候這一個個都怎麼說的,忘瞭?老天爺看著呢!不怕報應!”一拍大腿,傢麗站起來,擼袖子,克思兩口子嚇得連忙後退,光明大姨可是龍湖菜市的,三教九流什麼沒見過,文的武的樣樣來得。陶先生連忙回臥室,從大衣櫃裡摸出幾張票子,笑嘻嘻簇到傢麗跟前,“收著收著,誤會誤會,”又對光明,“勸勸你大姨,錢不多,交點學費,買點文具,不夠回頭再來。”光明冷冷看著眼前這個女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來。拿瞭錢,傢麗起身要走。克思和陶先生虛客套,“他大姨,不要忙著走,吃個晚飯吃個晚飯。”又喊光彩去買白切雞。傢麗果斷地,“不必瞭!傢裡還有事,光明,走。”

一抬屁股,兩個人走瞭。

人情冷暖,倏忽之間。來這一趟,何傢麗也滿是感慨。隻是,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為小光明出頭。黨校靠山。出瞭校門口,傢麗和光明為抒胸中悶氣,就勢爬山。舜耕山,海拔不過兩三百米,但勝在綿長,相傳舜帝在此耕作過,乃人間福地。不到二十分鐘,兩個人便登至山頂涼亭,山的南面,是廣大丘陵和農田。

傢麗喊瞭一聲,音回聲蕩。

光明也跟著喊瞭一聲,像要把胸中悶氣悉數吐盡。

“以後就靠自己瞭。”傢麗對光明說。

光明不能全然理解,但依舊點點頭。

太陽偏西瞭,沿淮大地被染得金黃,天光沉淀,萬物準備迎接漫漫長夜。

一到傢,小年就請示他爸。

“爸,我到法定結婚年齡瞭吧。”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