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入冬之前

沒頭沒腦一句,建國正在研究地球儀,沒抬頭,嗯瞭一聲。

“那我可以結婚瞭?”小年說。

“跟誰結婚?”建國不淡定瞭。

“還不知道。”

“問這個幹什麼?”

小年玩世不恭地,“你是這個傢的司令,我充其量隻是一個小兵,不得請示你嘛。”

“你想幹什麼?”建國真是司令的口吻。

“你同意我結婚,我就開始談戀愛處對象。我處對象的目的就是結婚。”小年翻過來倒過去說。

“你小子道道還不少。”建國說,“有目標瞭?”

“沒有。”

“打算找什麼樣的?”

“不知道。跟著感覺走。”小年說。

小冬從屋裡出來,插嘴,“他喜歡趙薇那樣的。”

建國問:“小燕子?太鬧瞭吧,而且沒什麼文化。”

小冬隨口唱,“有一個姑娘,她有一點任性,她還有一點囂張!”小年不滿弟弟打趣,反攻道:“看你的書吧!考不上大學也送你去當兵!”小冬最怕當兵。可成績一直上不來。

何傢晚飯時間,傢文來瞭。美心盛瞭稀飯,給老太太端過來。光明在傢麗旁邊坐著。老太太感嘆,“活瞭這麼多年,我真是沒看過幾個像他傢這樣的。”傢麗補刀,“你都不知道那兩口子,一點人味都沒有。”傢文懇切地,“多謝大姐。”

傢麗笑道:“這不是應該的麼。”

光明冷不防地,“他們怕大姨。”

美心打趣,“誰不怕,你大姨從小就是個土匪頭子。”

傢麗說:“媽,我是土匪頭子,你不成瞭土匪奶奶瞭。”又說:“哼,這世道就這樣,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反正我一個下崗工人,他們是大教授,好不好,我一鬧。他們顧著臉面,自然乖乖該幹嗎幹嗎。”

老太太勸,“一次行瞭,也別老鬧,留點餘地好見面。”

傢文恨道:“還見什麼面!一面我都不想見。”

美心說:“到底是一個門裡的,打斷骨頭連著筋,不信他們一點都不顧。”傢麗說媽你怎麼還沒覺悟呢,我都說瞭這傢人不一樣,尤其那個老大,哪有一點老大的樣子。

“老婆沒找好。”傢文說。

傢麗補充,“不生孩子的女人,毒,不細子就細死。”

老太太打住,“留點口德,吃飯。”

吃完晚飯,傢文叫傢麗到後院,兩個人站在月季花叢邊說話。傢文的意思是,她也想搞點副業。光靠單位死工資,撐不住。孩子一天天大瞭,花銷也大。而且馬上光明住校,她能空出點時間。傢麗想瞭想,“你這班還得上,要搞隻能早晨或者晚上。”

傢文表示贊同。

“我幫你想想。”傢麗說。傢文再三感謝。傢麗忽然又說:“這人走瞭也有日子瞭,就沒再考慮過?”

“現在不想這個。”傢文一口否決。

“幹什麼都是假的,找個人才是真的。”

“先不說這個。”傢文說。既然老二抵觸,傢麗隻好閉嘴,在她看來,愛人去世,再找一個,正常不過,畢竟還這麼年輕,總不能下半輩子就這麼一個人打發瞭。但她也知道老二對衛國感情深。傢文騎自行車帶光明回飼料公司。傢麗才跟老太太提瞭提讓老二找人的事,感嘆道:“所以說有時候就是這樣,感情太好瞭,什麼都太好瞭,也不行,難說,物極必反,盛極而衰,反倒是那生活中煩惱多的,感情一般的,打打吵吵的,可能就到頭瞭。”

老太太勸,“你先別刺激她,這種事情,隻有她自己想,才能行動,你先幫忙留意著。不過老二帶著個孩子,也難找。又是男孩。最理想是也找個喪偶的。沒有那麼多囉嗦事。”

傢麗點頭稱是,不提。

次日回軍分區,建國把大兒子小年提結婚的事跟她說瞭。傢麗喜不自禁,“有這個打算好啊,早結早好!”

“就怕現在還沒定性。”

“軍也參瞭,工作也定瞭,談個兩年結婚正好。”傢麗充滿期待。又問:“他有目標瞭?”

建國說:“還沒有。說是喜歡小燕子那樣的。”

“小燕子?”傢麗皺皺眉頭,“電視劇裡那個?”

建國補充,“就是小冬床頭貼著的那個。”是說還珠格格海報。

傢麗煩厭地,“腫鼻子囊眼的有什麼好,我看紫薇還好點,文文靜靜的。”

“管不瞭。”

傢麗好笑地,“這麼大事你不管誰管,我得先碼拾(土語:留意)著。”

金九銀十,人們都忙起來瞭。入冬之前,大傢都想做出一點成績來。

秋芳兩口子送小芳去上海讀書,順帶在周邊旅行瞭一下。秋芳作為科裡的專傢,培訓和講座時去過不少地方,但跟為民一起,還是第一次。為民說:“以後老瞭搬到上海來住。”秋芳說:“那可得多掙錢瞭。”為民笑著說差不多。兩口子還在上海考察瞭房子,近來,有不少上海知青回滬買房。政策是:買瞭房就允許落戶。為民和秋芳也商量著打算供一套,不為自己,為小芳。三歲看老,他們估摸著,小芳這孩子將來未必會回淮南。他們也不願意讓她回來。時代在變,淮南的廠子倒瞭這麼多,城市的差距逐漸拉開,淮南再不是當年國務院批準的十三個“較大城市”。用秋芳的話說,早買早好。雖然貴,咬咬牙,弄一套也就弄一套。

傢文送光明去二中,住宿,一年六百,住新樓。四人一間,光明想住上鋪,剛好同宿舍兩個大胖子想住下鋪,一協調,各就各位。學校裡食堂是剛成立的,在籃球場裡,澡堂沒有,孩子們就在衛生間湊合沖沖或擦擦,好在天漸漸涼瞭,周末回傢洗。“行嗎?”傢文問光明。小學畢業就開始獨立生活。太早。太小。但光明卻並不感到為難,對他來說,住校是一種新奇的新生活。脫離瞭傢庭,走到自由天地,晚上上自習,跟同學們聊天到半夜。都足夠有趣。

騰出手,傢文也正式開始做副業——一個早餐攤。

早晨,她五點鐘起床,把頭一天蒸好的糯米飯、廣式香腸加熱。葦子桶裡墊上棉被,小木桶包在棉被裡,糯米飯放在木桶裡。旁邊的餐盒裡碼好香腸,玻璃小瓶裡放細砂糖和幹桂花。準備好,六點出門。騎自行車,葦子桶放在後座上,一路向西,到國慶路五小門口賣糯米飯團。傢文主打兩個產品:香腸糯米飯團和糖桂花糯米飯團。開學後沒幾日,傢文的生意口口相傳,不到七點半,基本飯團就能賣光。她在騎自行車到廠裡上班。

這日,傢文剛把車子支起來。傢歡送成成來上學。大成剛上一年級。見二姐在門口,傢歡有些意外。

“姐,你怎麼在這?”傢歡問。

“賣點東西。”傢文有些不好意思。開早餐攤的事,她隻跟大姐提過。老三老四老六都不知道。

有人來光顧。傢文麻利得打開筐蓋子,用木勺把糯米放進一塊蒸籠紗佈裡,攤勻,在放一根香腸。然後紗佈包著,卷成長條型飯團。傢歡和成成在旁邊看著。

大成嘴饞,又不好意思說,不停地舔嘴唇。

傢文忙笑著說:“成成,我給你做一個。”

傢歡連忙說不要。傢文已經在做瞭。做好,遞給大成。傢歡非要給錢。傢文道:“太見外瞭,一個飯團值什麼,我是不是他二姨?”傢歡這才作罷。傢文趕著要上班,沒空跟她閑聊,騎車走瞭。

送完大成,何傢歡沒著急去單位,現在淮濱路郵政儲蓄,把一個到期的定期存款取瞭。再轉到去老六那坐一會。

上午十點,老六才開門,到十一點,有兩個人進來看看,但轉一圈就走瞭。都沒買。

傢歡問:“生意一直這樣?”

傢喜說:“都不識貨。”

傢歡東看看,西看看,道:“是不是你這個風格,走在太前面瞭?我看隔壁賣中年婦女服裝的,嗖嗖進人。”

傢喜輕微反駁,“定位不一樣。”

“你這店名也太洋氣瞭,斯芙萊,英文翻譯名,太不接地氣。隔壁的,胖妹,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

傢喜道:“四姐,你來就是指導這個的?”

傢歡訕訕地,改口,“我就是順道來看看。”

傢喜問:“你跟姐夫還鬧麼?”

傢歡詫異,“鬧什麼?你知道什麼?”

傢喜不屑地,“行啦姐,別瞞瞭,你跟姐夫那點事,司機圈誰不知道。”

“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

“姐夫想單幹,你不讓。”

“什麼叫我不讓,他有能力自己使去啊!”

傢喜安慰,“我覺得那事也不靠譜,貨多還是人多?滿大街都是人,能有幾個貨?”

傢歡吐苦水,“你不知道,他是要找我貸款,走關系,這違法亂紀的事我能幹麼?”

傢喜哦瞭一聲,“這倒是沒聽說,不過宏宇都單幹,他傢裡出錢,給買瞭個後鬥車。”

“真有錢。”

“沒幾個錢。”傢喜說,“平時拉拉貨,掙多少吃多少。”

“怎麼找活兒?”

“國慶路十字路口趴活兒啊,都這麼幹。”傢喜一邊說,一邊上衣服,“有活瞭,出去拉幾天,我也眼不見為凈。省心。”傢歡又問傢喜最近跟婆婆怎麼樣。傢喜說老樣子,過一天是一天,王懷敏整個都撲在孫子身上,沒空管他們。

傢歡又提到老三。傢喜說:“聽到大姐說,兩口子開瞭個澡堂子。”

寶藝洗浴中心。傢藝坐在收銀處,歐陽寶把著門框站著。生意目前的狀況是:門可羅雀。傢藝分析原因,認為是天不夠冷的緣故。一個老頭後門探出個頭,問:“熱池子還燒不燒?”

“先不燒。”傢藝說。才幾個毛人,熱池子燒熱瞭,虧不少炭錢。話音剛落,男澡堂就傳來中老年男性的叫喊,“池子熱點兒!老板,池子燒熱點!”顧客要求,燒鍋爐的老頭左右為難,當然最終還是聽老板的。傢藝皺眉,開業不久,口碑很重要,痛下決心,燒。每天上午十點開門,開到晚上十點,傢藝和歐陽算賬。每天都賠錢。請工人,房租,最主要的是水錢和炭錢,不得瞭。

“不行,必須馬上盈利,得扭轉。”

歐陽問:“是不是因為沒有搓背的?”

“搓背?”

“街裡的澡堂都有搓背的。”

“誰搓?”

“搓澡工啊,分成的,有搓背,推油,推鹽,推奶。”

“你哪學的。”

歐陽笑呵呵地,“你老公多少見過一點世面。”

“什麼世面,不過是一些香風毒霧。”

歐陽嚴肅地,“還是要多宣傳,回頭我印幾張傳單,讓我們傢幾個小屁孩去發一發。”傢藝贊同。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