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政府離淮師附小不遠。四海大廈門口的攤子被清退,下瞭班,小年到龍湖菜市門口吃炸肉串。這天,他多炸瞭幾串,拎著進斯芙萊的門。他來看看六姨。他和傢喜談得來,她隻比他大五歲,幾乎算同齡。小年遞上肉串。傢喜姐們問:“這哪個?”
“我外甥。”傢喜介紹。
“這麼大瞭,長得挺帥。”姐們誇瞭兩句,走瞭。
更衣室有人喊:“老板,裙子大瞭,有一小一號的沒?”
傢喜連忙連忙給找小一號的,遞進去。
小年笑說:“生意不錯。”
傢喜小聲,“今天第二個生意。”咋舌。
女顧客試衣服出來,小年正吃著肉串,一抬頭,隻覺眼前一亮。面熟。再細看,光彩照人,最關鍵是,她身上有種和小城女孩不同的先鋒氣質。紅嘴唇,紅指甲,都是宣言。
“李雯?”小年試探地。
女顧客從鏡子裡看到小年,轉過身,“何向東?”
他們曾經是初中同學,一別數年,想不到在這地方遇見。小城本來就小。“這是你開的店?”
“我六姨。”
傢喜忙笑著說:“你們認識?今天得免費瞭。”女顧客連忙受不行。小年手足失措,放下肉串。因為肉串,這重逢似乎狼狽瞭點。李雯倒不拘小節,隨時拿起一串,一口白牙,擼下來,“哪炸的,不錯。”她誇贊道。
何傢客廳,傢喜跟美心、老太太和大姐傢麗描述著這場奇遇。“我一看就知道有戲。”
傢麗不信,“這才一面,哪來的戲。”
傢喜說明,“這叫有感情基礎,而且彼此的那個眼神,怎麼說,來電瞭。”美心和老太太呵呵笑。上瞭年紀,愈發喜歡聽年輕人的愛情故事。美心問:“那姑娘做什麼的?”
“說是個小學音樂老師。”傢喜說,“爸是公安局的,媽媽淮師院老師。有個哥,也在公安局,防暴大隊的。”
美心看瞭看老太太,“聽上去還行。”
傢麗著急問:“小年後來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還用說,”傢喜分析,“實話不會放在最嘴上,得看臉上,大姐,你就等著吧。”
傢麗耐瞭幾日,小年一切如常,並沒有提及相遇。這日,傢麗故意旋麼到小年和小冬那屋。小冬馬上高考,晚上要去學校自習,住在姥姥傢。所以小年一個人在屋裡。傢麗進屋,小年的漢顯bp機響。傢麗打趣,“呦,業務挺忙。”
小年見媽來,一把收瞭。
傢麗引蛇出洞,指東打西,“你四姨介紹的那個稅務局的,不處瞭?”小年頭也不抬,“不聯系瞭。”
“沒毛病啊那姑娘。”傢麗說,“長得不醜,傢裡不錯,性格也好。”
“我不搞你們這些政治婚姻。”小年一口否決。
傢麗不樂意,“順嘴扯,門當戶對是為你好。”
“俗氣。”
“你說一個不俗氣的。”
“沒有。”
“李雯呢。”
小年猛抬頭,“六姨告訴你的吧?”
傢麗眼光無限柔和,“喜歡就帶回來,吃頓飯,確定關系就處處。”小年說:“媽,能不能別這麼俗氣?”
盡管小年嘴上最討厭的就是俗氣。但既然媽媽,還有他那鐵腕的爸下令,他也免不瞭俗氣一把。李雯本身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讓吃飯,那就吃。依舊紅嘴唇,紅指甲,毫不掩飾。來瞭該說什麼說什麼,該做什麼做什麼,倒也懂禮貌,吃完飯也搶著刷碗,可傢麗一看她那一雙手,是個血紅的指甲,算瞭。怕是洗也洗不幹凈。不讓做就不做。建國跟她隨意聊天,她是小學音樂老師,會彈鋼琴。建國就跟她聊聊鋼琴曲子。理查德·克萊德曼在中國正流行。建國說那個法國的理查德好像不錯。李雯不客氣,“一般,有點太煽情瞭。”嚯,一句話,弄得建國也不好再往下說。
吃完午飯,坐瞭一會。李雯說下午還有事,小年送她走。
洗好弄好,傢麗坐回沙發,舒瞭口氣,問建國,“怎麼樣?”
建國不評價,伸瞭伸手指頭。傢麗和他同時笑瞭。
傢麗擔憂地,“找這樣的,小年能享福?”
“受罪也是他自己樂意,心滿意足的受罪。”
“我看著就不舒服。”
“又不是你跟她過,”建國說,“咱們不幹涉,說不定三天新鮮勁過瞭,不瞭瞭之。”傢麗道:“我可沒說讓它黃。”
“就打個比方。”
“人倒是挺爽快,有點像我。”
一晃一年過去,小冬高考。考下來,大專都扒不上。傢麗犯難。跟老太太和美心商量。兩個老人都問:“建國什麼意思?”
“他就那老一套。”
美心說:“當兵也不錯,你看小年當兵,回來不也安排瞭,現在又管著征兵,些來小去也有點油水。”傢麗道:“指望老二能上大學呢,這樣跟他哥插花著來,建國副縣級到頂瞭,等他參軍回來,估計就該退居二線,能不能使上勁,兩說。”
美心說:“或者跟別人似的,復讀一年。”
老太太不贊成,勞神費力,她太瞭解小冬。讀書讀不進去。傢麗沒轍,“參就參吧,現在部隊也在改革,建國以前的老領導幾乎都退瞭,小冬當兵,恐怕就沒有小年那麼舒服瞭。”
老太太一揮手,“男孩子,歷練歷練也好。”
暑假,小冬在傢歇著。光明和楓楓都到軍分區玩。洋洋被他爸管得嚴,而且小玲一走,傢麗不好多叫他。
大成補習,傢歡看得緊。也沒叫。小曼還小,在她奶奶傢帶著,當堂弟的小保姆。
這日,傢麗到傢,宣佈瞭讓小冬去當兵的決定。小冬的臉立刻拉下來,“媽,能不能不去。”他胖乎乎地,好吃,聽小年描述過,他愈發懼怕三個月新兵連的操練。
“那你復讀。”傢麗講理,“明年再考。”
小冬不假思索,“還是當兵吧。”
傢麗輕斥,“你想當人傢還未必要,你跟我一樣,有點平足。”
小冬不服,“哪裡平足,”來回走,又跳,“沒有,完全沒有。”跳猛瞭,一下崴到腳,哎呦一聲。傢麗皺眉。做飯去瞭。
小冬拿起房間墻壁上掛著的健力器,拉瞭兩下。
楓楓問:“冬哥,你以後想做什麼?”
“不知道。”小冬對未來沒想法。眼下要去當兵,比較頭痛。
小楓又問:“明哥,你呢,以後想做什麼?”
“做醫生。”光明說。因為父親生病去世,光明立下瞭做醫生的願景。考上海醫科大學。“你呢?”光明問。
小楓詭秘一笑,“當明星,或者歌手。”小楓崇拜四大天王裡的郭富城,不過最近迷張信哲,在練《過火》《寬容》。“來一段。”小冬攛掇。小楓真唱,“怎麼忍心讓你受折磨,是我給你自由過瞭火,讓你更寂寞,才會陷入感情漩渦……”“你的寬容,還有我溫柔的包容,沒有淚的夜晚,是天堂……”最後一個音沒上去,下來大喘氣。小冬潑冷水,咱們這一大傢子,就沒有搞文藝的。
光明聽他們說。
楓楓反駁,“怎麼沒有,五姨夫和五姨都跳舞,也是文藝。”
小冬不屑,“跳成什麼樣瞭?成功瞭?五姨流落蠻夷之地,五姨夫吃飯都成問題。”
楓楓說:“那是發達地區,改革開放的前沿,怎麼成蠻夷之地瞭,五姨現在好著呢,說將來回來,還要送自動鉛筆盒給我。”
“五姨跟你聯系瞭?”小冬問。
“打電話到我們傢,我也跟她說瞭幾句。”
“五姨現在幹嗎呢?”光明也好奇。
“在福建呢,具體幹嗎不知道,反正過得不錯,有錢瞭。”小楓說。又問:“哥,你傢有沒有摩絲?”
“有。何向東的。”小冬叫小年大名,“幹嗎?”
小楓說:“在傢我媽不讓用,我試試郭富城發型。”
小冬拉來抽屜,裡頭是小年的洗護用品。“別用太多。”他把摩絲拿瞭出來。對著鏡子,擠出一大坨摩絲,楓楓第一次用,隻知道往頭上抹,在究竟是往左邊梳好還是右邊梳的問題上,他十分猶豫,百般折騰,最後摩絲起效果,幹在那。楓楓的頭發一九分,煞是奇怪。傢麗推門喊吃飯。看到外甥的頭,問:“幹嗎?要當漢奸。”楓楓著急,“大姨——”
暑假對光明來說喜憂參半。喜的是可以有個漫長的休息時間,涼席鋪在地上,人睡在電風扇底下,一扇扇一夜。語文老師佈置瞭暑假特別作業,看《紅樓夢》。買書,傢文從不含糊。去四海大廈對面的特色書店,買瞭一套插圖本紅樓。光明趴在竹涼席上讀瞭一個夏天。懵懵懂懂,遙遠又斑斕的世界。
當然也有憂心的事。傢裡的黃狗歡歡被送走瞭。送到馬路對面長青社養老院,說給人看樓護院去瞭。傢文說,歡歡在鄉下比在樓上住著開心,廣闊天地,能跑能跳。話雖如此,光明也知道僅是安慰,鄉下條件怎麼能跟傢裡比,估計飯都不能按頓。搞不好過年還被殺瞭做狗肉鍋。因為可以預見的殘酷,自歡歡送走那天,光明就沒再問過它的情況,也不去看。從此天涯兩飄零。
這日,傢裡來瞭個叔叔,人還算和善,一來就陪光明打牌。光明竟連輸瞭十幾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