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處處上風

氣氛尷尬。

自從光明上瞭初中,黨校,傢文是再沒去過。跟克思和陶先生,也全無來往。這日撞在一塊,又得吃個午飯,真是一場煎熬。

克思叫過光明,閑聊天,大面場上還沒撕破臉,所有人都客客氣氣。隻有傢文凜然,並不打算給任何人好臉。

吃飯瞭,大桌不夠坐。小憶、光明和吉吉坐小桌。

大人孩子都不說話,一頓飯吃得無聲無息。沒瞭衛國,傢文和這些人坐到一起的理由,隻有光明。飯後,克思拿出二十塊錢,往光明懷裡塞。光明死活不要。陶先生笑著對傢文,“你看,這出來也沒帶錢。”

傢文面沉如水。堅決不能要,給二十,算什麼?打發要飯的?光彩懷裡的小狗跳下來,要吃桌子上剩下的骨頭。魯先生連忙收拾。光彩去追小狗,小狗頑皮地亂跑。竄到小憶閨房,拉瞭一泡屎。小憶惡心得大叫。

克思和陶先生正好抓住時機,“趕緊走,這狗不聽話,華子小魯傢文敏子,我們先走,上街逛逛。”三口子留下一泡狗屎遁逃。

二十塊錢放在小桌子上,一張舊票子,皺巴巴的。怎麼看怎麼惡心。和狗屎很配。

“打發要飯的!”傢文終於喊出來。

魯先生跑到陽臺上遠眺。陳傢的事,他不想卷入,到底世外人。小憶和吉吉躲在屋裡玩拼圖。

春華安慰,說可能真沒帶錢。

傢文恨道:“誰也沒要這兩個臭錢!沒他,我孩子照樣養大!”敏子到底低一輩,傢文進陳傢門的時候,她還隻是個小女孩,加上傢文漂亮,她一貫仰視。且她深知傢文的脾氣,說一不二。所以雖然現在富瞭,她敢在春華等人面前顯擺,卻獨獨不敢在春華面前造次。敏子不做聲。

春華進屋,摸瞭一百塊錢出來,硬塞給傢文。

傢文不要。但今天事情出在她傢,春華堅持要出點血。傢文拿瞭錢,沒坐幾分鐘,便帶光明離開。

人剛走,敏子就撇撇嘴,跟春華竊竊私語,“這大舅也是,還說去逛街,三口子出來就帶二十塊錢,逛什麼街。”

克思兩口子什麼人她當然比敏子更明白,可那畢竟是她哥,說他不好,也會傷瞭自己的面子。春華隻好說:“平時也帶,可能這次真巧瞭,也不知道你文姨要來。”

敏子怪笑道:“文姨現在也硬氣。”

春華不懂她什麼意思,等下文。

敏子說:“談瞭一個,我們廠的,年紀可比老舅還大。也是喪偶。麻將打得好,號稱麻將皇帝。”春華之前隱約聽到一點,但不確定。隻是這種事,傢文不說,她也不好問。而且既然衛國已經去世,這也好幾年瞭,她完全有權利再走一傢,畢竟還年輕。但不可否認,她們心裡不舒服。敏子揶揄道:“跟老舅沒法比,一個天一個地。”

春華不做聲。

敏子嘖嘖道:“人吶,沒意思,老舅以前對她多好,有什麼用?”

春華嘆息,“你老舅再好,人沒瞭。人,就是再有本事,沒個好身體,一切等於零。”

敏子接話道:“她也不照樣嫌貧愛富,找我們廠的。”

春華反問:“誰不是趨利避害,誰會上趕著那窮的找。”她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就問敏子,“你跟你婆婆怎麼樣瞭?”

敏子道:“有這婆傢跟沒有一樣,孩子我自己帶,一年到頭,錢也不見一個。”春華笑說:“那還不是你自己選的。”兩個人又聊瞭一會傢裡的事,無非敏子嘲笑一下老二惠子,數落一下老三智子。老二下崗,丈夫不太能掙,孩子頑皮,樣樣比不過她鮑敏子。老三雖然考到法院去,工作貼面,但丈夫從木材公司下崗,到外地打工謀生,也不如她生活和美事事順心。這種狀態,充分滿足瞭敏子的虛榮心——處處占上風,她是老大。

何傢客廳,李雯拿著一隻諾基亞手機,在給老太太和美心演示,“跟以前的大哥大一樣,就是小些,更方便,奶奶,你用你用。”

美心笑道:“你們自己用吧,傢裡這個固定電話,一天都響不瞭幾次,這個年紀瞭,沒人找我們。”老太太也說自己怕聽電話,吵腦子。李雯隻好作罷,她原本想用這個諾基亞新款手機做引子,打算做美心和老太太的工作,至少讓他們贊助一套新房。可人實在不收,計劃隻好擱置。出瞭傢門李雯就沒好臉,“何向東,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結婚?”

“怎麼可能。”小年意識到必須哄她。

“房子的事到現在沒落實,要不這樣,你倒插門,房子我們傢解決。”李雯傢有點財力,但很精明,會算計。尤其她媽。

“說什麼呢。這不馬上解決瞭麼。”小年也頭疼。

“在哪呢?”李雯問,“何向東,你好歹是長子長孫,又跟何傢姓,你結婚,傢裡出一套房子,這不天經地義的麼,怎麼就這麼難。”

小年道:“要不,就借五姨的房子結婚。”

“借?”李雯口氣質疑,“連個自己的窩都沒有?”

小年不吭聲。他也覺得有些為難。這事,他跟爸媽提瞭,老兩口在想辦法。隻是,一直沒想出來。

不行,還得談。

李雯道:“你就不想想,你為別人考慮,別人為你考慮麼,一輩子就這一件大事,都辦不明白,哦,租房,可以。但戶口怎麼落,以後孩子上學怎麼算,何向東,我可不打算結幾次婚,就這一次,跟你過到底瞭,有個安安穩穩踏踏實實的傢,怎麼瞭?”

面對李雯的要求,小年啞口無言。她的要求是對的,也不算過分,但眼下,他們傢,就是沒有房子給他結婚。

不是沒有,是不想給,跟那芝麻一樣,你不去榨,自動就出油瞭?”李雯隨手指著路邊的小磨香油店對小年說。

小年到傢,建國在。坐在沙發上翻世界地圖冊。小年脫瞭鞋,招呼瞭一下。建國問:“一整天,又跑哪去瞭?”

“跟李雯去奶奶傢。”

建國有點意外,知道主動去看老人瞭,“你奶怎麼樣,老太太怎麼樣?”小年說:“老太還是膽結石,時好時壞,阿奶挺好的。”

建國沒再問,仔細看地圖。

“爸。”小年率先發問。

建國抬起頭。

“我這婚,到底還結不結?”

“這是什麼話,”建國兩手支在腿上,很有軍人的氣派,“你結婚不結婚,應該問你自己。”

他沒理解兒子的意思。

“我在哪結婚?”小年更進一步。

“當然是淮南。”

“是說什麼地方?”

“就在田傢庵,你們想在洞山?”

“不是,是說具體什麼地方?”

“軍分區。”

小年著急,“爸,我是說,結婚,我們住哪?住傢裡?李雯願意,我都不願意。”終於點明瞭。

“你媽不是說瞭麼,先結婚,慢慢想辦法,我跟你媽結婚那會,剛開始也是沒房子,後來情況就好轉多瞭。都有個過程……”

小年不得不打斷他,“爸——你們那什麼年代,現在什麼年代,老拿過去的黃歷對著現在的日子,能行麼。”

建國有些為難。區裡的房子剛蓋好,他可以在龍湖小區分一套,但如果他要房,軍分區的房子必然要還回去。他和傢麗沒地方住。而且他目前的前途尚不明朗,是升,還是退居二線,正在徘徊當中,他想留在軍分區跑跑關系。當然,直接買商品房,他也不是沒考慮過,可他和傢麗商量之後,覺得不能孤註一擲,畢竟兒子不止一個,將來他們還要養老。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如果他能再升半格,到正縣級,住房條件也會相應改善。到時候,一大傢子住在一起,幾世同堂,滿足建國對於傢庭的美好暢想。建國一直以去世的老丈人常勝為榜樣,弄一大傢子,熱熱鬧鬧,秩序井然。

傢麗進門,一頭汗,慌慌張張的。小年見他媽回來,問:“媽,你說我這房子怎麼辦?”傢麗顧不上跟他說話,對建國,“你沒接到電話?”

“什麼電話?”

傢麗跑到座機旁,才發現電話沒掛好,著急,“你在傢搞什麼名堂,電話都掛不好!”建國詫異,“你吃槍藥瞭?”

傢麗著急,“小冬來電話,打到她三姨那去瞭!你快給小冬部隊那邊回一個。”

建國不解,“現在打過去幹嗎,搞不好在訓練。”

傢麗不耐煩,“讓你打你就打!老二在武漢被人欺負瞭!”幾經幾轉,小冬在武漢當兵。建國連忙拿起電話,打過去,連裡沒人接,是操練時間。等等,再打。這下有人接瞭,讓稍等,建國、傢麗和小年在電話旁,氣氛略顯凝重。不久,小冬的聲音傳過來,剛開口說第一句話就哭瞭,“爸——”

傢麗的心揪起來。

細雨蒙蒙。淮南長途汽車站,開往武漢的長途車檢票,傢麗兩口子,一前一後進站,登上長途汽車。小冬下新兵連被老兵欺負,挨打,受罰,他又不敢聲張,隻好找爸媽哭訴。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