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置身事外

樓下,傢藝和歐陽在盤點這一年的收入,從投入到見效益,大約摸也用瞭一年。傢藝包好紅包,一個個發下去,歐陽的幾個弟弟都拿到手,滿嘴地叫嫂子好。傢藝朗聲說:“都辛苦瞭,勤勤懇懇一年,我做嫂子的,也是做老板娘的,該你們的一分錢不會少,不過明年會更艱苦,因為可能會面臨擴大,還想跟著哥哥嫂子幹的,那就繼續幹,不想幹的,提出來,嫂子我絕不深留。路怎麼選,看你自己。”歐陽坐著不說話。弟弟們都不做聲,顯然都想跟著做。傢藝一拍巴掌,說散會。弟弟們這才“下班”,回傢過年。歐陽奉承傢藝,“真有派兒!”

傢藝說:“不是有派,這是醜話說在前頭,你們傢的情況有多復雜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弟兄,想跟著幹的,拉一把,不想幹的,咱們不勉強,光是看店上夜班就夠累的,到年瞭,都有選擇權。”歐陽道:“老婆大人說的都對。”

楓楓進門,“媽,我想去合肥聽張信哲的演唱會。”

歐陽代傢藝回答,“不許去,高中生瞭。”

“媽!”楓楓大聲疾呼。他已經放棄歌唱夢想,開始努力學習,怎奈成績一直無法提高。

“考試倒數,指望什麼去聽。”歐陽繼續教訓兒子。

“去。”傢藝突然說。

楓楓眼睛放光,“真的?!”

“媽也去。”

歐陽詫異地,“小藝!”

傢藝笑笑,對楓楓,“媽以前也想著搞藝術,隻是沒搞成。”

楓楓連忙,“我知道,媽最喜歡鄧麗君。”

傢藝糾正,“後來改瞭,喜歡蘇芮。”楓楓鼓掌叫好。歐陽不理解傢藝,說不讓孩子學藝術的是她,帶孩子出去瘋的也是她。傢藝問楓楓,“想不想吃燒烤?”楓楓尖叫說想。

傢藝對歐陽,“你,出去買啤酒。”她從冰箱裡拿出五花肉和牛肉,都是切好片的,再把廚房裡剩的一點木炭弄在搪瓷臉盆裡,上面罩著個鐵架子,肉就放在架子上烤。楓楓把蘑菇也放上去。一會,歐陽果真買瞭啤酒回來,一傢人不亦樂乎,烤得熱鬧。

肉香飄到樓上,傢喜問宏宇,“什麼味道?”

宏宇有點感冒,鼻子實,“沒味道啊。”他在剝變蛋(土語:松花蛋),鹵菜沒出攤,傢喜讓他切一盤變蛋吃。

“什麼鼻子!肉味!”

“你出現幻覺瞭。”宏宇說。

“真是幻覺?”傢喜也開始自我懷疑。

樓下,楓楓把精肉都吃光,出去放花炮去瞭。歐陽和傢藝對著跟炭盆,用筷子夾著幾塊肥肉,仔仔細細烤著。肉發出滋滋聲響,還有點燒焦的香味。歐陽寶說:“謝謝你,小藝。”

傢藝故作不懂,“謝我什麼。胡話。”

歐陽道:“沒你我早完瞭,這個傢也早完瞭。”

傢藝糾正,“才多大,說什麼完不完。”

“你是我的恩人。”

“行啦!”上瞭年紀,傢藝反倒聽不慣這種情況,她更實際。“少氣我點,比什麼都強。”歐陽隔著炭盆抓傢藝的手,“想要什麼禮物?”傢藝不懂,“禮物?”

“你生日。”歐陽提醒。

傢藝才想起來自己生日快到瞭,二月底的,過瞭年才是。

傢藝借此機會說正事,“我跟老六談過瞭。”

“談什麼?”

“買她樓上的房子。”

“哦?”歐陽有些意外,“那她住哪?”

“這你就不用管瞭,老六有她的打算,照我看,她想住回娘傢也說不定。小曼馬上要上學,回龍湖方便。”

“老六告訴你的?”

“她沒說。”

“你怎麼知道。”

“你用腳趾頭想也想出來瞭。”傢藝拿火鉗子敲一下炭盆,“阿奶走瞭,媽一個人在傢,雖然大姐現在住著,我看住不長。”

從年二十九晚上,傢文和老范就開始忙菜,幾個硬菜要事先燒好,這樣年三十中午那頓,才能來得及。傢文沒進門之前,老范孤掌難鳴,獨力難撐,多少年沒正兒八經做過年飯,傢文來瞭,兩個人都有濃重的傢庭情結,一拍即合,大操大辦。與其說這頓飯是做給孩子們的,不如說是做給自己,是對自己一年生活的總結,期待來年。燒排骨、紅燒雞、燒鴨子、鹵牛肉、煮香腸,這些菜一燒燒到晚上十一二點,老范和傢文在廚房裡仔細研究,相互配合,有時候因為要不要在老鴨黃豆裡放冰糖,兩個人也會爭執起來,仿佛是一個嚴肅的學術議題。

光明在旁邊聽著,覺得自己完全置身事外,像另一個維度的人。他討厭這種感覺。仿佛此時此刻,他和傢文的統一戰線分裂瞭,老范則是傢文成瞭戰友。也隻有在這時候,他才深刻地認識到媽媽再婚對自己的影響。才赫然發現,真切體會,原來何傢文不再僅僅是他一個人母親,她還必須是別人的阿姨,是老范的妻子。光明覺得孤單極瞭。隻能睡覺,昏天黑地才不會多想。

“端菜!”次日中午,傢文一個人在廚房忙活著。老范和他兒子媳婦女兒女婿在客廳坐著。光明去端菜,油煙佈滿小空間,換氣扇根本工作不過來。“媽!”光明被辣椒嗆得咳嗽,“我來幫你。”

他心疼媽媽。

“不用!你去吃!還有兩個菜!再做個湯!你去吃!”傢文堅守在工作崗位上。她是這個傢的主婦,年裡的飯,必須承擔。光明端著炒腰花,眼眶發熱,分不清是嗆著還是心酸,進客廳,放在桌上。老范和他兒子正在喝酒,老范過節喜歡喝一點,他兒子則是嗜酒。一天不喝都不痛快。飯桌上,他們多半談著廠裡工作上的事,光明插不上話。“文姨!夠瞭,來吧。”嫂子米娟嘴上招呼,屁股不動。她懷孕瞭,挺著大肚子。老范期盼抱個孫子。

“馬上,還有兩個菜!”傢文端進來一個炒毛豆。飯桌上,菜色狼藉,吃得差不多瞭。一桌人都說行瞭。傢文堅持要打個甜湯。一年就這一回,她給足老范面子。光明坐在那,卻感覺莫名屈辱,都坐著吃,為什麼他媽媽一個人忙。這不公平!他和傢文並不應該低人一等!光明憤慨。飯一吃完,碗一推,還不等傢文上桌,他便獨自下樓。年,把所有人都收進傢門,生活區沒有人,再往外走,廠門口隻有賣水果的還在堅持出攤。光明漫無目的地走,到公交站臺,摸摸口袋裡還有零錢,等公交車來,他便上去,到機床廠站下車。似乎也隻有小姑傢可以去。飼料公司房子沒瞭,他失去瞭最後的避風港。找洋洋?他過年好像跟大伯大媽去上海。

“這展怎麼來瞭?”小姑春華開門。她和衛國感情最深,對光明向來另眼看待。光明跟大伯不走瞭,跟小姑還是走動。他當她親人。光明笑笑,“轉轉。”

“可吃來?”春華問。

“吃過瞭。”

表姐小憶在裡屋看電視,穿得棉墩墩,戴著眼鏡,前額頭發用個卡子別著,樣子有些滑稽。她的“個人問題”目前是個問題。見瞭不少,都不滿意。魯先生問光明,“準備靠哪裡的學校?”

光明說上海。

魯先生道:“北京的好,南京的也不錯,浙大也好。”春華聽不慣,打斷他,“都好,要有本事考才行。”魯先生自己是落榜的秀才,高不成低不就,卻一輩子崇拜知識。廠子不行過後,他一直在傢待著,吃二百八十塊錢低保。春華剛開始氣硬,說窮就窮過,富就富過,但久而久之,還是被現實擊敗,嫌魯先生不能出去幹活。別傢的男人都出去累,偏魯先生抹不開面子。後來親戚幫找瞭個看大門的活兒。魯先生頓時大怒,嗷一嗓子,“我是看大門的人麼!”堅決不去。自那後再沒人給他介紹。傢裡蹲著吧。

春華和魯先生對傢文那一大傢子感興趣,光明來,兩口子少不得打探一番。聽到傢麗的近況,春華感嘆,“他大姨潑辣,以前賣菜的。”魯先生補充,“三角九流,相當於女流氓。”春華打丈夫一下,讓他別胡說。

又問三姨。光明簡單說瞭說,大致意思是在幹旅館。春華又大驚小怪,“他三姨會幹生意。”看看丈夫,魯先生不說話。

再問四姨。在檢察院關著呢。魯先生又感嘆,“要那麼多錢幹嗎?平平淡淡才是真。”春華知道他是為自己不出打工找理由。

又說老五。依舊感嘆。劉小玲在他們眼裡,更不是一般人。一個女人敢下海,十足的離經叛道。

最後問老六。春華和魯先生都有點想不起來。最後說:“老六好像老實些。”魯先生道:“就是智子幫替考的那個吧。”春華才想起來,說是有那麼回事。

問完瞭,光明也覺得無聊,便站在表姐小憶的書櫃前翻書。小憶中文系畢業,頗看瞭一些小說,她最喜歡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裡的伊麗莎白,期盼著也能遇到個達西。卻不料現實殘酷,隻能等。

有人上門。光明側頭看,是大姑春榮的二女兒惠子。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