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菜方子被“宣佈”不值錢後,傢喜對美心很有些不滿。現在,就算劉美心把醬菜方子拿出來給她,她也不會多看一眼。吃還是吃,但已經沒有以前那麼豐盛。加上傢歡找她鬧過一次,傢藝也來問情況,催得傢喜有點緊。這兩位傢喜曾經的支持者的意思很明確,既然當初支持她占房子,現在就理所應當分給她們一點好處。
是,何傢喜當初私底下承諾過,可那時候,美心的“劉姐八寶菜”方子,還是個美麗的夢。如今,夢醒瞭,傢喜不過得瞭一套房,並沒有其他利益,房子是不動產,她不可能自掏腰包給老三、老四補償。
美心也知趣,看出傢喜的不愉快。如果換成傢麗,沒準美心已經鬧瞭一通,但現在是傢喜,美心隻當作是小孩子鬧脾氣,她能包容。傢喜臉色不好,她就多去公園溜溜,鍛煉身體。這日,她剛從龍湖公園南門進去,就見傢麗在草坪上站著,跟幾個老太婆說話。兩個人打瞭個照面,傢麗巋然不動,美心慌忙躲開。沒頭沒腦朝健身器材方向走。到器材旁,美心心不在鍛煉上,她看人把腿蹺在杠子上,她也下意識也跟著學。誰料,放瞭幾分鐘,僵在那,腿怎麼也扳不下來,美心疼得直叫,旁邊沒人敢扶,怕沾上甩不掉,後來還是個好心的環衛工幫她把腿扳下,美心又感覺頭暈。隻好找電話打出去,叫傢喜來。傢喜在上班,最後是閆宏宇開車,把美心接回傢。
美心疼得在傢躺瞭三天,不能動。
傢喜遞稀飯,配著肉松,“媽,能不能不要添亂,人傢蹺你蹺,人傢幾歲你幾歲,你這一病,小曼誰送。”小曼在旁邊說:“媽,我自己能去,不用送。”傢喜呵斥,“大人說話小孩不要插嘴!”
美心側歪著,“頭還是疼。”
傢喜沒理睬,出瞭屋,對宏宇,“給老三打個電話,她天天也沒事,就不能過來看看媽。”宏宇隻好給傢藝打電話。傢藝表現倒不錯,第二天就來瞭。宏宇在外頭跑吊車生意,傢喜上班。美心一直說頭暈。傢藝隻好帶她去保健院瞧瞧,上瞭吊水,醫生說有輕微腦梗,血壓和血脂也有點高。叮囑以後要註意飲食,運動適當,按時吃藥。美心問:“藥得一直吃著瞭?”
醫生倒和眉善目地,“老太太,你這個年紀,血壓稍微高點正常,吃點藥也正常。”美心看傢藝,為難,她心疼錢。
傢藝坐在美心旁邊,憂心忡忡。國慶路開瞭一傢大酒店,把他們生意沖瞭不少。再加上不敢做假賬,利潤更薄。生意幹起來也累。傢藝跟美心抱怨,“媽,你這退休瞭,老瞭,還有照顧,等我們以後都不知道怎麼辦。”
美心道:“你還有小楓呢麼。”
傢藝說:“不能指望兒子,何況他現在飯碗子都沒扒上呢,馬上高考,也不知能考個爺爺娘娘。”
美心無心管這事,敷衍著,“有學上就行。”
傢藝忽然問:“媽,傢裡那房子,後來怎麼辦瞭?”
猝不及防。美心雖然輕微腦梗,但腦子還是轉,故意壓低聲音,“什麼怎麼辦,放那放著,我不死,誰也別想。”
傢藝笑道:“沒人想,可我怎麼聽說,房子已經過戶給老六瞭?媽,你不會連遺囑都立好瞭吧。”
“胡扯!我還沒死呢!”美心激動。護士趕過來,皺著眉頭,“二號床病人情緒不要那麼激動!”
清明節,傢文陪老范去壽縣走瞭一趟。老范給他爸上墳。發妻的墳,歷來都是老范一雙兒女去上,他不操心。年年都是走個形式,紀念哀思。這年去上墳有人在賣墓地,帶著去八公山看,說山清水秀。老范經不住銷售忽悠,有點動瞭心思,想趁便宜入手一個。他和傢文的夫妻做瞭有年頭,多少年夫唱婦隨,倒也和睦。轉瞭一圈,老范提議,“要不買個雙的吧。”意思百年之後,兩個人躺在一起。“怎麼樣?”他看著傢文。
傢文為難,隻好用緩兵之計,“還早著呢吧。現在先不考慮。”能怎麼說呢?說好,未免太倉促,說不好,又有點傷瞭老范的心。半世夫妻,相濡以沫,足矣。何苦在操心身後?又或者,傢文本另有打算。傢文勸,老范也不強求,暫且作罷。
回來傢麗、建國和傢文一起上山。自從鬧掰後,她們三個便單獨行動,上電視臺山,想給常勝上墳,再一起去看看衛國。山上野花開瞭,是那種小黃花。爛漫地。傢麗和傢文一邊走一邊說話。建國一個人走在頭裡。傢麗說:“前個遇到軍分區老門鄰,說你黨校大伯哥那女兒,出嫁瞭。”
傢文有些驚異,聽說她上高職,算算,才畢業,真是能抓住機會。“沒聯系。”傢文一言以蔽之。
“說嫁瞭個同學,蕪湖的一個幹部傢庭子弟。”
傢文淡然,“他們一貫巴高望上。”
傢麗不屑地,“那離傢遠瞭。”
傢文道:“不關心。”
其實早前她也聽到一些,去水廠路買菜,她戴著口罩,迎面遇到機床廠的春華,春華一低頭,裝作沒看見傢文。結果當天就在菜市遇到過去北頭的門鄰大蘭子。她跟傢文說瞭好久。老房子還是小健住著。生的兒子有點愣頭青。大康過得不錯,兒子是混世魔王。又說瞭敏子、惠子、智子的情況。敏子準備送兒子出國讀書。惠子單幹。智子老公在外打工兩地分居問題多多。傢問感嘆大蘭子消息靈通。最後,大蘭子才說女兒出嫁瞭。說嫁得不錯,但就是遠。又神神秘秘說:“克思耳朵不太好,別人說話,他都聽不見。”
傢文第一反應,聽不見好,報應來瞭。但並不露出來。老天有眼。傢麗見傢文有些出神,拍瞭她一下,換話題說:“何其慶真來瞭,店就開在香港街,賣墻紙。”
“住哪?老五的房子?”
傢麗感嘆,“單買瞭一套,還別說,這人還真不錯。”
傢文欣慰地,“傻人有傻福。”
兩個人又談起秋芳、劉媽、秋林,都說沒消息。可能上海生活得如意。早都忘瞭這裡。
常勝的墳在半山腰。到地方,建國放下草紙,旋好,找石頭壓著。傢麗和傢文找樹枝,各找瞭一根粗些的。才去墳周圍清理雜草。一抬眼,卻見常勝墳前的碑換瞭。看得出來是個新碑。
傢麗估摸,估計是那幾個小的生意不好做,老求常勝保佑。也許真高人指點。那碑文上明白寫著,立碑人,孝女和女婿:何傢藝、歐陽寶;何傢歡、方濤;劉小玲、小何;何傢喜、閆宏宇。
傢文看著碑笑出來。應該是何其慶來淮南之前立的,並且是集資。隻是太過隨意,懶惰。何其慶出瞭錢,卻隻得到一個小何的稱呼,連個大名都沒有。實在不遵禮法,沒有文化。
傢麗唾,“他們就這樣,腦子被雞踩瞭。”
三個人笑瞭一番,又嚴肅地拜拜,再沿著山路向西,朝衛國的墳去。前一陣市裡來個新領導,要搞旅遊業,下令遷墳平墳,電視臺山上的墳動瞭不少。但經海外華僑來鬧,上升到國際問題,平墳的事不瞭瞭之。後遺癥卻是,整個墳山變成瞭亂墳崗。衛國死的早,一直沒立碑。年年來都是按照大概位置,記住前後的墳:他前面是個姓胡的,後面是個姓袁的。找到這兩個,便能找到衛國的棲身之所。隻是今年一派斷碑,倒的倒,拆的拆,三個人鎖定瞭大概方位,開始找胡和袁。找瞭半天不能確定。後來卻發現姓的碑倒在地上,碑文倒扣,翻過來才看到。
確定瞭。那一簇小小的墳包,就是衛國的。
傢文有些難過,自言自語,“回頭立個碑。”
傢麗說:“等光明參加工作瞭,讓他立,這個還是得孝子立。”傢文說是。建國把炮仗掛上。燒瞭紙,放瞭炮。傢文在衛國墳前叨咕,“保佑我們,有事去找你哥你姐。”
往下走,傢麗又問傢文要不要給陳老太太燒一點。她的墳在不遠處。手裡沒紙瞭。傢文也想燒燒,隻好在半山腰買瞭幾刀高價紙。去給陳老太太燒瞭。傢文叨咕的還是那些老話。燒完下山,不提。
美心輕微腦梗稍微好點,痔瘡又犯。疼,一上廁所就一攤血。醫生建議手術治療。腦梗老六花瞭不少錢,還得照顧。而且最關鍵是,她回來查賬,發現美心工資卡上的錢少瞭不少。傢喜懷疑是傢藝瞭手腳。而且治是一部分,康復需要花更多錢,藥是長期吃。這才剛開始,年紀大瞭,毛病多,以後花錢的地方在後頭。傢喜危機感很重。宏宇勸,“算瞭,先這麼治著,你去找大姐她們要,能要來嗎?”
傢喜反駁,“媽是大傢的媽。怎麼叫要不來,要不來也要要。”
宏宇臉下不來,“隨你。不過人傢要問這房子,你怎麼說。”
傢喜道:“什麼怎麼說,不承認不就好瞭,就是媽的財產,媽贈與給我,完全是合理合法的。”
宏宇知道說不過她,隻好由它去。
傢喜抽空找瞭傢藝,又找傢歡,最後找瞭小玲,大致意思是,媽現在要做手術,怎麼辦,姊妹們應該開會解決。傢藝趁帶美心看病的時候,哭窮,套瞭美心一點存款,是既得利益者,自然站在傢喜和美心這邊。楓楓上大專,她拿這錢交學費,正好。傢喜又向傢歡透底,說媽的醬菜方子值上百,如果傢歡肯幫忙,讓大傢都掏錢給媽治病。她就把方子的錢分出來,利益均沾。
傢歡誇口,“以前我在銀行上班的時候,多少錢沒經過手。”
傢喜道:“那是經手,不是你的,你不是幹面包店麼,拿瞭錢,你就能翻身。”傢歡心有點癢癢。此前,錢不夠,她本打算找麗俠聯營。但麗俠推說秋芳不在,她不能做主。其實主要是因為麗俠保守,她把新星面包房的本部,當作養老靠山。不肯輕易革新。傢歡隻能作罷。她知道秋芳跟大姐關系好,本想找傢麗說說。隻是,一邊是傢喜的金錢誘惑,一邊是傢麗的人脈資源。傢歡有些不好權衡。不過她和傢藝一致認為,目前四分五裂的狀態不可取。逢年過節,人傢傢都熱熱鬧鬧,她們卻冷冷清清。
而且傢歡想著,兒子再過幾年畢業,搞不好又要當兵。雖然小年跑瞭,但姐夫建國還在位。少不瞭求人。而且現在小冬管衛生監督,將來萬一她開瞭店,有外甥在上頭罩著,方便點。無論怎樣,姐妹開會,勢在必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