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何傢喜終於裝修瞭園南小區十八層的房子。趕著元旦要搬進去。她需要給美心一個解釋,原本那些傢具,有的堆在何傢前院,瀝瀝拉拉又拾過去,請瞭工人,忙忙活活地。美心看在眼裡,也不問,等傢喜說話。
十二月底,傢喜憋到時候,不得不跟美心坐下來。“媽,現在房價開始漲瞭,不買不行,住宅也更新換代瞭,小曼也是大姑娘瞭,老吵吵著要一間正兒八經的琴房。正好我婆婆壯瞭點經費,我和宏宇一商量,就買瞭一套。近,就在園南小區。”
美心冷冷地,她心中的那團火漸漸滅瞭,“不用跟我匯報。”
“以後白天我還在這,宏宇和小曼也在這,小曼還得媽接,她現在隻認姥姥,中午這頓,小曼在傢吃,還是陪媽。”傢喜留著後半段沒說。白天在,晚上不在。可上瞭年紀的人,往往對夜晚有些恐懼。睡眠本就短。夜晚容易把寂寞無限放大。
“不用人陪。”美心平靜地。她打算養隻貓。
“媽,你又在鬧脾氣。”
“沒有。”美心否認。
“你不為我高興?人生第一次有瞭自己的房子。”
“這套房子不也是你的。”美心冷冷地。
“媽你什麼意思嘛。”
“沒什麼意思。”美心不看女兒。
“這套房子可是你自己自願給我的。”傢喜掰扯。
美心苦笑,“是自願,都是我自找,自作自受,我活該。”
“媽你要這麼說我無話可說。”傢喜說,“反正,這裡是我傢,那邊也是我傢,兩邊跑著住,對媽,我還是盡心盡力。”
“謝謝你的盡心盡力。”美心說。
傢喜見談不下去,收拾東西,忙自己的。十二月三十一號,她果然按時搬瞭進去。何傢喜把燈全部打開。這宅子裝的時候就多裝瞭些燈泡,傢喜喜歡明亮環境。赤著腳,傢喜踩在木地板上。轉瞭兩個圈,撲到宏宇脖子上,“有沒有一種夢想成真的感覺。”
“你說有就有。”
“鐳射小手電給我。”傢喜說。
“唔?”
“就你鑰匙上那個。”
宏宇取下來,遞給他,“要這幹嗎?”
“我得用這個照照老五傢,你看看,就在對面,不遠。”
“大白天怎麼照。”宏宇微微反對。
“那就晚上照。”
“不要那麼小孩子氣。”
“什麼叫小孩子氣,”傢喜不滿地,“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老五能住十七層,我就能住十八層,狠狠把她踩在腳下。她啊,就會做無本的生意,算什麼英雄好漢,哼,將來我也請一個保姆,我也擺擺太太架勢,那才叫做人,沒白來人世間走一遭。”
宏宇聽不慣她這調子,“請保姆,照顧誰?”
“弄一個人讓她照顧不就行瞭。”
“沒現成的。”
“要不咱們抓緊時間?”傢喜笑嘻嘻地。
宏宇沒反應過來。
“你不也一直想要給男孩?”傢喜提示。
“都多大瞭。”
“多大也能生。”傢喜倔強,抬起雙手,“準備!”
宏宇隻好從命,公主抱。進臥室,把傢喜丟在床上。席夢思。傢喜抱怨,“你當摔麻袋呢,懂不懂什麼叫溫柔?”
宏宇動動鼻子,“什麼味?”說著要去開窗。
傢喜阻止,“你瘋啦,不冷?就木頭味!正常。”宏宇隻好回到床上,兩口子很認真交瞭作業。看看時間,小曼快到傢,傢喜去開火。宏宇問:“真就把媽丟在那瞭。”
傢喜不滿地,“什麼叫丟,說瞭白天在她那,晚上過來住。”
宏宇撇瞭撇嘴,“白天不是都上班……”
“那還有禮拜六禮拜天不上。”傢喜說,“你這人怎麼老跟我唱反調,我能這樣不錯瞭,姊妹幾個,誰能做到我這樣?老五?老四?還是老大?”宏宇怕一說起來又是沒完,隻好到客廳避一避。小曼進門,後頭跟著王懷敏。宏宇和傢喜都嚇瞭一跳。買房子的事,一直瞞著婆婆,可架不住王懷敏眼線眾多。
“有好事也不說一聲。”王懷敏笑呵呵地。
傢喜和宏宇都到客廳叫瞭聲媽。王懷敏走到窗戶跟前,朝樓下瞧瞧,嘖嘖,“真高。”又說:“比我那房子還高級,小區綠化也好,不錯。”傢喜擠到宏宇前頭,“跟媽的房子比還差一點。”
王懷敏轉過身,問兒子媳婦,“我那間在哪呀?”
傢喜頭皮發麻。婆婆還要一間房?那怎麼住?怎麼處?她急中生智,“媽,這房子都不是我們的,是我媽的。”
“你媽的?”王懷敏皺眉,不信,“你媽都多大瞭,買這房子做什麼?你媽能跟我一樣,還生一個兒子?買房子留給兒子?你爸也不在呀。”王懷敏說得粗俗。傢喜隻好把謊言編下去,嘴湊到婆婆耳朵邊,手攏著,嘀嘀咕咕。說得王懷敏也臉色突變,“真的?!”傢喜得意,“可不真的。要不我怎麼搬回傢去住。”
王懷敏這下信瞭,叮囑傢喜,“這個聚寶盆你得守住。”
“懷裡抱得穩穩的,”傢喜嘿嘿地,一演到底,“將來我得好好孝順孝順媽。”
王懷敏要確認,“哪個媽?”
傢喜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您,我的師父我的婆媽。”有瞭這句話墊底,王懷敏對傢喜的態度有瞭一百八十度轉變,兩個人分吃一隻蘋果後,她才滿意地離開。
王懷敏一走,傢喜吐瞭口氣,面具摘下,對裡屋,“曼!該去彈古箏瞭!”
小曼不動。傢喜上瞭個廁所,進女兒房間,“曼,快!”
“都說瞭不學古箏。”
“你這孩子,怎麼說不學就不學,那可是交瞭錢的,別廢話,快!”
小曼屁股像釘在椅子上。
“快!”傢喜失去耐性,拽女兒起來。小曼失去平衡,差點摔倒。“我不去!不想學!不喜歡!討厭古箏!”小曼像一頭小豹子。
傢喜愣一下,轉頭對外屋,“閆宏宇!來來來,你看看你女兒什麼樣!你來看看。”宏宇訕訕地跑過來,嘖瞭一聲,“曼曼,聽媽媽的話。”
小曼直言,“我憑什麼聽她的話,她也不聽她媽的話,還把她媽一個人丟在冰冷冷的屋子裡。”
夫妻倆一時無言。別人說,他們可以不在乎。女兒說,殺傷力太大。“誰教你這些的?!”傢喜有些失控。
宏宇打圓場,“曼曼,跟媽媽道歉。”
小曼氣場全開,弓著身子,“我沒錯!媽這樣對姥姥,以後我也這樣對你們!你們老瞭,我把你們丟大街上去!”
震撼教育。女兒給他們上瞭一課。宏宇和傢喜久久回不過神來。
到年底,方濤活不多,傢歡卻忙碌異常。成成打籃球扭瞭腳,而且他實在不喜歡籃球,走體育這條路,看來不切實際。盡管忙,方濤還是催促傢歡,一起去大姐傢看看。傢歡擔心,“大姐大姐夫不讓我們進怎麼辦?”方濤說:“老六作死,我們當初是不明真相,才誤入歧途,而且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們畢竟是小字輩,大姐不會的。”傢歡想瞭想,問要不要叫老三一起。
方濤說:“你為你兒子,叫老三做什麼。楓楓早都塵埃落定,在礦上。而且好多話人多反倒不好說。”傢歡微微諷刺,“老方,想不到你這麼老謀深算。”方濤不失時機地,“學歷不如你,知識不如你,做人上,多少比你強點。”傢歡去擰方濤耳朵。
香港街,傢麗傢,方濤和傢歡上門。兩箱牛奶放在墻角。四個人也不坐,就站著說話。傢歡訕訕地,“大姐,來看看你。”
傢麗哼瞭一聲,並不讓座。傢歡來,八成有事。
建國到底拿的住,還是泡瞭點茶,讓老四兩口子坐下說話。
方濤忽然大聲,笑著說:“大姐!馬上過年瞭,這樣瞭?咱們這一頁什麼時候翻過去呀!”
傢麗應對,“小方,你要搞清楚,不是我不翻過去,是你們把我翻過去瞭,我是老皇歷,撕瞭一丟就行。”
方濤說:“大姐,做小的不懂事,多多包涵。”
傢麗心中憋悶,受瞭那麼多委屈,從媽到妹妹,聯合起來弄她,一句多多包涵就完瞭。絕不能!
建國持重地,“老四,小方,你們今天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傢歡本要說成成參軍的事,卻被方濤攔住,搶先說:“也沒什麼事大姐夫,都是親戚,親姊妹妹,哪能有事就來,這不快到年瞭,今個一過,就是新的一年瞭。馬上又是農歷年,我和老四就講來看看。”
建國笑呵呵地,“歡迎!”又說,“不過你們來就你們來,不能代表別人。”
“那是!”方濤立刻附和。
幾個人又閑聊一會,沒說傢裡的事,無非東拉西扯,說盡瞭,老四兩口子道別。剛出大門,傢歡就輕拍瞭方濤一下,“成成的事怎麼不讓我說。”方濤嫌傢歡不懂事,“你沒看大姐大姐夫情緒不對,還記著仇呢。你這現求菩薩現燒香,也太現實,怎麼著也得緩一緩。”
傢歡嗔:“跟大姐還那麼多客套。”
方濤說:“不是客套,是現在不比以前,老六鬧瞭那出之後,大姐肯定把我們劃到老六那邊,不高興咱們,今天破瞭冰,以後慢慢來。”
“你倒挺懂外交。”
方濤說:“你別看你學歷高,但都是專業技術,其他時間,你不讀書不看報,怎麼提高,按照實際情況,我的水平應該比你還高。”
“高在哪?”
“知道中國美國建交前後的事麼?”
“當然知道,那時候我都出生瞭。”
“得瞭,跟出不出生沒關系。”方濤揶揄,“你出生你才幾歲,關鍵是要讀歷史。”
“你讀出什麼瞭?”傢歡問。
“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方濤煞有介事。
傢歡哼哼兩聲,“是,沒錯,但大姐永遠是大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