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兩個字落下時,嶽千靈從未如此專註地看過一個人的雙眼。
她想大口喘氣，卻又覺得氧氣稀薄，耳朵裡全是自己聽起來很粗重的喘息聲,唯有心跳在真空般的環境中克制著。
她緊緊盯著他,將一秒掰成瞭十份，不放過他的每一個神情變化。
下一秒。
流轉的霓虹燈光晃過兩人的臉龐,嶽千靈清晰地看著顧尋的眼神凝滯住。
片刻後，他眸光微閃,整張臉的神情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松動。
他垂瞭垂眼,再次看向嶽千靈時,目光裡卸下所有情緒,隻是專註地凝視她的雙眼。
“嗯，是我。”？？？？
真的？？？
嶽千靈目光的焦距在一瞬間消失,卻又無意識地重新聚焦在顧尋的臉上。
就像不認識這個人似的，她看瞭一遍又一遍，還是無法將這兩個人對上號。
顧尋？？？
林尋？？？
他們竟然真的是同一個人？？？
這怎麼可能呢？
可的確是這樣。
他親口承認瞭。
嶽千靈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情緒沖擊,感覺氧氣徹底被抽幹，就連晚風也凝滯不動。
她雙唇微動,用力地呼吸,心跳聲震耳欲聾。
胸腔裡像山洪傾瀉一般,泥石亂撞,一股氣流直沖腦門。
兩人無聲地對視著。
嶽千靈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麼樣的表情,她隻感覺胸腔快要炸瞭,心臟下一秒就能跳出來。
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是一個人！
當她有片刻的回神,發現自己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顧尋的雙眼，心底突然一緊，第一反應就是走。
轉身的那一剎那,她用力甩開顧尋的手，拔腿就跑。
卻忘瞭自己正站在樹邊，轉身往前一沖，“咚”得一下，額頭就直沖樹幹而去。
當嶽千靈反應過來時，已經剎不住車瞭。
然而想象中的痛感並沒有襲來。
顧尋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立刻伸手墊住瞭她的額頭。
“……”
嶽千靈睜眼看著樹幹，而額頭卻緊緊貼著顧尋的溫熱手掌。
更氣瞭。
這輩子沒這麼氣過！
她猛地退瞭一步，揮開顧尋的手就朝另一邊走去。
“嶽——”
“閉嘴！”
嶽千靈的腳步邁得越來越大，像是在發泄什麼時候，甚至開始小跑。
她腦子裡一團亂麻，徹底失去瞭思考能力，隻有肌肉調動著她不停往前走。
不知走瞭多遠，她終於在紅綠燈處停瞭下來。
然而胸口的起伏更劇烈，仿佛下一秒就有什麼情緒要沖出來。
汽車一輛接一輛從眼前飛馳而過，車尾燈閃爍不停，晃得嶽千靈眼花。
她不住地調整呼吸，卻仍然無法平復腦子的嗡嗡響聲。
顧尋就是林尋。
而他今天的出現，也證明他知道她是誰。
他什麼都知道！
綠燈亮瞭，兩旁的行人全都朝斑馬線走去。
嶽千靈沒有動，她感覺自己身後那個人也沒有動。
雖然一直沒有回頭看過，但她知道顧尋一直跟在自己身後。
突然，一股氣湧上大腦。
嶽千靈像是在發泄似的，抓著兩個巴掌大的鏈條包，轉身就一下又一下地朝顧尋身上毫無規則地打去。
顧尋被嶽千靈這突如其來的行為驚瞭一下，但他沒躲，直直地站著，任由她打自己。
女孩的勁兒大不瞭哪兒去，而且她的手似乎有些發抖，根本也沒使什麼力，砸在身上不輕不重地。
隻是他低下頭，目光定定地看著因為情緒激動而臉頰漲紅的嶽千靈，心頭反而像被揪瞭一下。
路過的行人不住地回頭看他們，有的好奇，有的隻是意會地笑瞭笑。
“哦喲，現在小情侶吵架真是越來越放得開瞭。”
嶽千靈完全沒有註意到路人的目光。
許久，她發現顧尋根本不抵抗她的施暴，就那麼單手插兜站著，躲都不躲一下。
她頓時感覺自己像拳頭打在棉花上，反而更生氣瞭。
她一口氣不上不下，喘著氣瞪著他，隨後想拿包最後重重地打他一下。然而她這次力道沒有控制好，包扣的五金鎖直接猛地劃過顧尋的下頜。
刷得一下，嶽千靈意識到發生瞭什麼，雙手突然僵住。
顧尋這次終於偏瞭偏頭，伸出手摸瞭下自己的下頜。
手掌攤開，他看見有淡淡的血跡，眼神微動。
撩瞭撩眼，他再次低頭凝註著嶽千靈。
在他的目光籠罩裡，嶽千靈看著他下頜那道赫然的血痕，整個人呆住。
喉嚨癢瞭癢，想說什麼，卻張不瞭口。
“打吧。”
顧尋平靜地垂下手，看起來倒沒有生氣，隻是沉沉地看著她，“打夠瞭能不能換一個和你說上話的機會？”
嶽千靈緩緩垂下拿著包的手，久久不能回神。
她看著他下頜的傷口，突然很無措。
耳邊的鳴笛聲尖銳刺耳，和他低沉又溫柔的聲音形成瞭鮮明的對比。
她怎麼感覺，他在告罪。
不對，那種感覺，更像是他在哄她。
哄……
這種字眼毫無由來地冒出來，卻使得嶽千靈心裡更慌亂。
她心底顫瞭顫，什麼都沒說，繼續邁腿超前走。
顧尋突然一把拉住她。
“紅燈！你不要命瞭？”
眼前一輛車飛速掠過，嶽千靈一驚，人已經被顧尋拽瞭回去。
此刻的身體接觸讓嶽千靈腦子越來越不清醒，她一直低頭看著顧尋正拽著自己的手。
他的十指，他的指骨，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都那麼不真實。
嶽千靈從來沒這麼懵過，不知不覺就被顧尋拉著走到瞭一旁的露天停車場。
直到她站在車門前，才回過神。
下意識又想走，顧尋卻已經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把她塞瞭進去。
“你——”
直到車門被關上，嶽千靈也有點累瞭，沒力氣再掙紮。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離奇的事情？！
不一會兒，顧尋坐瞭上來。
車裡的空氣立刻變得更稀薄。
嶽千靈胸口的起伏還沒平息，正氣鼓鼓地看著擋風玻璃。
突然，顧尋的氣息湧得很近。
她一回神，發現顧尋的臉近在咫尺。
他俯過身來，拉過安全帶，往她身前一扣。
嶽千靈感覺他的呼吸拂過自己的臉，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他的睫毛。
感覺稍微一動，似乎自己的鼻尖就會碰到他的臉。
於是嶽千靈整個人僵住，屏住瞭呼吸。
直到聽見安全帶扣上的聲音，顧尋松手，坐瞭回去。
整個動作隻有兩三秒，隨著他氣息的遠離，嶽千靈的情緒才又恢復瞭剛剛那般。
她攥著單肩包的鏈條，緊緊抿著唇。
而顧尋靠著車椅，手臂搭在方向盤上，閉瞭閉眼，隨後才望瞭過來。
感覺到他要說話，嶽千靈立刻先發制人：“不要說話！我現在不想說話！也不想聽見你的聲音！”
行吧。
顧尋妥協地收回瞭目光。
“看來還是沒換到。”
他單身轉著方向盤，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要不你回去接著打？我傢裡還有工具。”
有病。
嶽千靈壓根兒沒理他，扭頭看著車窗。
路邊的綠植正飛速後退，燈光變得飄忽不定。
嶽千靈的呼吸漸漸平靜瞭下來，腦子也稍微清醒瞭一點。
她不願意開口問顧尋，隻想自己去想清楚事情的真相。
顧尋是什麼時候知道她的身份的？
順著記憶一點點順藤摸瓜，直到回溯到告白那天。
嶽千靈的直覺告訴她，一定就是告白失敗那天。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在打遊戲的時候大哭著說瞭他的名字。
這樣一來，為什麼那天他明明口決絕地拒絕瞭她，沒多久卻對她轉變瞭態度。
就是因為他發現自己是他關系還挺好的遊戲好友！
所以這些天一來，他其實什麼都知道？
想起自己曾在他面前哭著說失戀瞭，嶽千靈便覺得這段時間在顧尋面前偽裝的若無其事簡直就是笑話。
她憤怒又卷土重來，突然扭頭，怒目瞪著顧尋，呼吸變得越來越粗重。
顧尋自然感受到瞭她的情緒。
沒等嶽千靈開口，他便說道：“其實我也是你……畢業那天才知道。”
果然如此。
嶽千靈憤憤地咬牙道：“那你為什麼不說？”
“你說呢？”
車正好停在紅綠燈，顧尋側頭看過來，兩人目光不偏不倚地相接。
“還不是怕你不理我。”
“……”
怎麼他好像還委屈上瞭？
這是這句話說出來，嶽千靈卻感覺心裡某一處地方莫名塌瞭瞭下。
這種感覺讓她產生一種危機感，於是立刻移開視線，冷哼瞭聲，“我現在更不想理你。”
這個回答完全在顧尋意料之中。
他緊抿著唇，沉沉地吐瞭一口氣。
“行。”-
兩人這一路果然沒說話。
到瞭傢裡，嶽千靈一下車就直奔電梯而去。
顧尋不緊不慢地關瞭車門，跟上來時，嶽千靈還在等電梯。
她直挺挺地站著，頭發有些凌亂。
從顧尋這個視角，明顯能看見她因為生氣而微嘟的雙唇。
他喉結動瞭動，視線移到電梯鏡壁上。
“那什麼時候能理我？”
嶽千靈面無表情地說：“彗星撞地球那一天。”
顧尋對這個回答也毫不意外。
“還有保守點的方案嗎？”
“有啊。”
嶽千靈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球撞彗星那一天。”
“……”-
回到傢裡。
嶽千靈感覺自己這一個晚上像經歷瞭一個世界的兵荒馬亂，明明沒做什麼劇烈運動，卻累得脫瞭力。
她大字型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天花板。
突然，身旁的手機震動。
她側頭，盯著手機，眼珠一動不動。
即便沒看，她卻下意識覺得是顧尋發來的消息。
有點好奇他說瞭什麼，但又不想就這麼理他。
過瞭好一會兒，她才慢吞吞地伸手撈過手機。
果然是他。
【校草】：。
嶽千靈盯著這個標點符號看瞭好一會兒，實在摸不透他什麼意思。
【糯米小麻花】：？
【校草】：看看你拉黑我沒。
嶽千靈：“……”
她突然有些說不上來的心慌，看著兩人的聊天框，她忍不住開始往上劃。
想看看自己以前到底說過什麼。
越往上看，她就越心慌。
什麼爺啊爸爸的，她居然說過這麼多騷話？
還好還好。
這些應該也不算太尷尬。
然而當她看到幾個月前。
——“你……知道我有喜歡的人吧？”
嶽千靈兩眼一翻。
感覺自己徹底沒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