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姻緣(五)

第二天一早,衡南起遲瞭。

盛君殊穿衣服戴表的窸窣聲驚醒瞭她,她拿起手機看瞭眼時間,大概是知道自己維持瞭快一個月的早起做早餐計劃中斷瞭,破罐子破摔地丟開手機,翻瞭個身埋進枕頭裡。

發絲從頸後滑下,露出幾點蟲咬大小的紅痕。

盛君殊在大白天看到夜晚放縱的痕跡,晃瞭下神,心裡不可謂不震動。

主要還是因為師妹這幾天一直比較冷淡,忽然主動蹭上來,他也沒控制好分寸……

盛君殊心懷愧疚地把師妹叫起來。

左手提著行李箱,右手牽著衡南。

別墅窗明幾凈,果然已經沒有瞭鬱百合的痕跡。

盛君殊那輛英式的vanquish換成瞭輛二手的越野吉普,車殼很硬,耐摔耐顛,他把行李和師妹搬上車,一腳油門,直接開到瞭肖子烈門口。

“我都說瞭我自己去就行,”肖子烈坐上後座還在牢騷,“你非得接我一趟幹嘛?”

搞得跟傢庭郊遊一樣。

盛君殊冷冷看著前方:“有車坐還不好,非得抱怨。”

肖子烈索性抱臂在後座一躺,登山靴鋸齒狀的鞋底撞在玻璃上,盛君殊從後視鏡看著他,“滴”的鳴笛響徹。

旁邊窸窣一下,盛君殊忙看向副駕。

衡南的羽絨服拉到下巴上,整個人縮在衣服裡,顯得臉小小的,讓他驚瞭一下,半夢半醒地坐直。

盛君殊俯身把她那邊的遮光板拉下來,油門踩得輕緩。

等紅燈的時候,他有時靠在駕駛室上,不自知地回頭看兩眼衡南。仿佛看著師妹坐在旁邊,心裡就是定的。

不過這個樂趣很快沒有瞭,第二次過收費站時候,衡南解開安全帶。

盛君殊交瞭個過路費,一回頭,副駕已經空瞭,後座傳來瞭激烈的音效聲,肖子烈和衡南盤著腿面對面窩在後座,頭碰頭,兩個人一塊十指翻飛:“靠,師姐你也太強瞭。”

“啊啊啊,師姐救我。”

“贏瞭贏瞭!”

衡南隨手拉瞭把半褪到肩膀上的外套,“還來嗎?”

“來來來,再來一局。”

盛君殊安靜地開車。

他開車很專註,不聽音樂或廣播,前排就顯得極為冷情。

師弟師妹在一起玩得很開心,他也很放心……才怪。

其實現在他的心裡有些寂寥,尤其是抬眉從後視鏡中瞟到衡南對著肖子烈笑的時候。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的神采越明媚,他心裡的寂寥越強。

所以他到底哪裡做錯瞭?

他又默不作聲地琢磨瞭一遍幾天前的對話。

沒琢磨出什麼,倒是想起很若幹個月之前,師妹剛來,他對肖子烈說的話來:衡南不喜歡他,就放她走,他出嫁妝。

——他當初怎麼就能說出這種混賬話?

車子在靜謐地下瞭高速,紮進瞭苗西重重大山中間時,天都黑瞭,後座也安靜下來。

肖子烈檢查黑箱子裡的符紙和丹砂,衡南打起盹,腦袋“咚”地撞在玻璃上。

盛君殊忍不住說:“子烈。”

“嗯?”肖子烈抬頭。

盛君殊握緊方向盤:“你就不會讓你師姐靠在你身上睡嗎?”

山勢陡峭狹窄,車子上下顛簸,肖子烈單手把衡南輕輕攬在肩膀上,促狹笑道:“師兄,你是不是很累啊,要不咱倆換換吧。”

盛君殊沉著臉不說話瞭。

過瞭一會兒,他反應過來,肖子烈不是根本沒駕照嗎?

他在心裡罵瞭師弟一句。

苗西山勢險峻,夜色中的山嶺如同道道鬼影,單房屋錯落點綴在山腰上,化作連片重塗的鉛塊。

越往深處走,村舍越稀疏,人煙越荒,連聲狗叫都沒有。盛君殊停車,往外看瞭看。

“這也很正常。”肖子烈打破寂靜,“師兄你想,東村是一個聚落,西村是一個聚落,東西村連線的中點人肯定不多,何況那地方鬧鬼之後,旁邊的房子都被廢棄瞭,所以……”

車子一剎。

請天師的女方傢屬拿著把手電筒,點頭哈腰地過來接待,傢屬自我介紹,是女方的三叔,姓茍,五十來歲,也是陰婚的牽線人。

茍三叔在明亮的車燈映照下,滿臉帶著苦的憧憬。

“我是一名人民教師,我讀過《周禮》,《周禮》裡邊就說瞭:‘禁遷葬與嫁殤者。’‘嫁殤’,就是指配陰婚吧。其實我們知道,這風俗是惡俗。”

“但是我們白發人送黑發人,也是心疼這孩子,年紀輕輕的,沒嫁人生子就得病死瞭……隻是給她爸媽晚年失子,求個心理安慰,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反應。還輕請各位天師作作法,消除一些惡念,不要再報應到我們村子裡瞭。”

盛君殊站著,仰頭看見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槐樹,槐樹的樹枝是粗壯虯勁的,樹形不大規則,乍一看像結瞭很多肉瘤。寒風刮過滿樹枯葉,發出一陣嘩啦啦的粗嘎聲響。

他轉過來,指著那棵樹問:“兩個人就在這棵樹底下?”

茍三叔滿臉愁苦地應瞭一聲。

苗西的風的確冷得刮骨,衡南攏瞭攏帽子。槐樹之下是兩間連著的小木屋,木屋是拿木片鉚釘搭建的,極其粗陋,木門上掉瞭漆,被風吹得來回碰撞。

這麼冷的天,都不知道暖氣有沒有。

盛君殊轉過去,頭大地盯著肖子烈:“這就是你選的‘酒店’?”

“差不多吧。”肖子烈打量木屋,“反正也是標間配置。”

“確實當年開發景點留下的兩間小木屋。”茍三叔說,“剛好兩間標間,裡面床單被褥都是新的……”一看聖君殊神色不對,拐瞭個彎,“或者我們東村也可以住的,就是遠一點。”

肖子烈說:“師兄別那麼孬嘛,我們來都來瞭,當然是開局大的,住得離墳近一點才有趣嘛。”

盛君殊揮揮手讓茍三叔走瞭,心平氣和地攬過肖子烈肩膀:“師兄不是孬,我們兩個睡土坡上都行,主要是你師姐在……”

“我也可以。”衡南的聲音從背後傳出來。

盛君殊回頭,衡南不太高興地盯著他:“師兄,以前我風餐露宿,大橋下面都跟你們一起睡過,現在我怎麼就住不得瞭?”

盛君殊也很想問自己一句,現在怎麼就覺得她住不得瞭?

衡南又來瞭一句:“你不要看不起我。”

“我沒有看不起你。”盛君殊平靜地說,他頓瞭一下,扭向肖子烈,“我們三個最好住在一……”

“我才不要和你們倆住在一起!”少年眸光一利,背起登山包,腳一點踹開門,飛快鉆進去,“我晚上戴耳機睡什麼也聽不見的,師兄師姐自便。”

說完,小木屋的門“咣當”關上。

盛君殊再度無力地嘆瞭口氣。拎起行李箱,看瞭一眼衡南:“進去吧。”

衡南喜歡住酒店,眼前的這個木屋雖然簡陋,但也在她的喜歡范圍之內。她從容地走進去換鞋,打開燈,向窗外望瞭望,拉攏窗簾,去洗杯子。

等盛君殊從車上搬好瞭行李,屋子裡已經是另外一番景象。拖鞋朝他擺好,熱水在壺裡沸騰。略顯黯淡的床頭燈開著門,空調暖風已經開瞭。

木屋裡僅有兩張地鋪好被子,空氣裡漂浮著一股溫熱的香味,是衡南坐在地鋪上垂眼塗抹護手霜。

盛君殊心裡稍稍一動,竟然在原地立瞭一會兒。

如果說千年前,在他尚年少時候,心裡有過對未來妻子的全部的幻想,其實也不過就是這幅模糊溫暖的畫面。

氤氤一室溫,寂寂燈下人。

如果有所出入,就是師妹坐得更為慵懶,皮膚在燈下如細瓷,濕發的水珠滾進肩側,吊帶掛在露出的手臂上,冷艷……妖嬈。

看似很違和,但其實卻也很和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收回神志,清清嗓子:“我先……洗個澡。”

“等一下,”衡南站起來,攏瞭攏頭發,在盛君殊驚異的目光中,繞過他先一步往小小的淋浴間去,“我幫你調水。”

大概是年久失修,水溫有點不太穩定,她小時候用過這種老舊的雙閥熱水器,師兄那麼有錢,估計沒用過。衡南讓他盯得不太自在,回頭瞥他一眼:“看我幹什麼?”

水柱嘩嘩地澆在她手上,盛君殊身量高,顯得淋浴間更小,立在潮濕的水汽中,陽炎體的壓迫感更強,衡南的睫毛顫顫:“你站遠點。”

盛君殊退到門邊,看著她的側影欲言又止,單手抽掉領帶。

他屢次想跟衡南說,他是師兄,不必把他照顧得這樣周全,不委屈她就好。

可是面對師妹的好意,這些話到瞭嘴邊又咽下去。

因為他產生瞭一絲竊喜。

師妹果然是喜歡他的,她怎麼沒去隔壁給肖子烈鋪床調水溫呢?

但盛君殊立刻覺得他這樣的想法有點過於猥瑣。

他是占瞭師妹的便宜,還沾沾自喜。

“好瞭。就這樣別動。”衡南把噴頭擱在水池上,轉身出門,睡衣背後有一串濕發洇出的水痕。

盛君殊焦慮的時候就愛重復洗澡。

衡南在外面瞪著眼睛,一直等到瞭將近零點,其實等他並沒有意義,她慢慢翻瞭個身。肖子烈在隔壁,以盛君殊的性格,今天晚上他絕對守身如玉。

她又焦躁地翻瞭個身。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等。

正想著,盛君殊出來瞭。

她能根據聲音在腦海描摹出他的動作,大概是換衣服,疊衣服,擦頭發,掛毛巾,疊毛巾,他的後續工作很繁瑣,穿梭來去,一樣一樣相當刻板,但動作輕盈利落,像是擰上發條的時鐘,有內在的不緊不慢的節律。

盛君殊大概以為她睡瞭,走路很輕,他的氣味在沐浴後更明顯,越來越近,在她背後停住瞭。

她感覺後背濕掉的睡衣被他摸瞭兩下,頭發也被他摸瞭兩下,然後他拉瞭根線過來,線不夠長,試瞭好幾次,窸窣瞭一會兒,總算成功瞭。

吹風機低檔“呼呼”的聲響在腦後響起,他握著她的頭發,手指在熱風和黑發間穿梭,半跪在床上吹瞭一會兒,他默然關掉,收線。

然後他撐在床上,猛然把她翻瞭個身,正準備拉好被子的瞬間,四目相對,盛君殊的表情十分尷尬。

“……師兄。”她呢喃一聲。

“噓。”盛君殊不知道在害怕什麼,猛地把燈熄瞭。

幸好褥子很厚,地上的潮氣沒有蔓延開來。

陽炎體的熱氣靠過來。

開始時兩人各躺一邊,誰都沒說話,但也沒睡著。因為隔壁肖子烈的房間傳來隱約的勁爆音樂聲時,衡南聽見他們的呼吸同時停滯瞭一下。

過瞭不知多久,衡南翻瞭個身撞進盛君殊懷裡。

再然後他在黑暗裡親瞭一下她的額頭。

衡南原以為這就完瞭。

伴隨著音樂聲,特別禮貌的一晚。

但是半夜不知道誰先開始的,總之反應過來的時候,盛君殊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兩片唇分開,她如溺水之人,幾近缺氧。

混天暗地的夜,不能鬧出動靜。她輕輕推開他,兩人調整呼吸,調整瞭一會兒,倒把衡南聽躁瞭,一個翻身撲上來,再度咬住他的唇,含糊磨蹭:“師兄。”

盛君殊在黑暗中托著她,似乎在斟酌:“…………”

衡南又道:“師兄。”

“不行。”

“師兄。”

“做一次。”

《撞邪(君心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