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早上,天光熹微的時候,建康城內的大戶人傢便已開始梳洗準備。辰時一過,用瞭早飯,女眷們便三三兩兩、興奮地坐上馬車往瓦官寺去。
這是新年的第一天,瓦官寺門前,來祈福的車隊早早排成瞭長龍。人群熙攘,好不熱鬧。其中最引人註目的,還要屬下瞭馬車立刻湊到一起的各傢女公子們。一眾年輕貌美的姑娘,長裙曳地,蜚襳垂髾,妝容鮮妍,霧鬢風鬟。令人遠遠看著,便覺仙子落凡塵,聞到瞭馨香裊裊,聽到瞭禮樂飄飄。
她們聊著天,彼此打聽今日上香打算求些什麼願望。隻有還沒睡醒就被母親揪起來的安陽郡主劉長生一人意興闌珊,趁人不註意,抬起寬大的衣袖遮住臉,打瞭個哈欠。
雖然動作幅度不大,但心思還是被人看穿瞭,旁邊的姑娘問她:“今天還是直接去禪房?”
長生點點頭,語氣懶散地道:“你們好好玩,昨兒個守歲累瞭,我先去歇會兒。”說完,便招呼自己的婢女,徑直往後院歇息吃齋用的禪房走去。莊嚴的晨鐘聲裡,一抹鮮亮的水綠自在翩躚,全然不顧身後的指指點點。
她不知這月月禮佛的風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興起的,好像建康城每個人都樂在其中似的,而她始終不信這些。奈何推托不過,隻得月月陪著母親來,權當為瞭吃這頓齋飯。畢竟瓦官寺的豆腐燒得也是天下一絕。
想到豆腐,她不禁陷入沉思,暗自猜測今天會是做紅燒的,還是做清湯的呢?她一邊想,一邊隨手拿起一本書來翻看,發現是看不懂的佛經,又放瞭回去,百無聊賴地托著腮,卷著自己的頭發發呆。
約莫過瞭一個時辰,眾姐妹才回來,紛紛抱怨今天來上香的人實在是太多瞭。
“不光瓦官寺,我看其他寺廟門前也都是人,堵得水泄不通,等會兒都不知道馬車怎麼回去。”一個聲音如小黃鶯般清脆婉轉的姑娘嬌滴滴地道。
坐在她旁邊的粉衫姑娘立刻接道:“那就多坐會兒,順便給我們講講你那未來郎君的事呀。”
“瞧你說的,什麼郎君?”小黃鶯立刻紅瞭臉,嬌嗔著去推搡她。
“我可知道,你同高傢六郎的婚事已經定下來瞭,好事將近,嫁衣想好繡什麼圖案瞭沒?”
“就知道說我,怎麼不說說你自己,又拒瞭第幾門親瞭?莫不是女紅不好拿不出手,想再練兩年,抑或是嫌棄人傢公子長得不夠俊俏?”
這話題剛開個頭,大傢就生怕它掉到茶湯裡泡化瞭,趕緊七嘴八舌地接下去。長生聽著,發現全是關於婚姻嫁娶的內容,從齋飯沒上一直聊到她差不多吃飽,全然沒有換個話題的意思。
她又不明白瞭,大傢都是同齡人,為什麼自己就一句話也插不上,覺得同朋友們格格不入呢,難道就因為自己不燒香拜佛?
隻有坐在長生身邊的好友蕭槿與她一同保持吃菜的頻率,夾瞭塊豆腐放到她碗裡,小聲道:“今天是紅燒的,你愛吃。”
不說話不要緊,一說話,大傢好像這才發現把她落下瞭,為全面掌握八卦信息,又來打探她的婚事:“阿槿,你的婚事到底定瞭沒?我聽說先前也是說好瞭給高傢六郎,後來為何又變瞭?”
蕭槿被問得一怔,答不上來。越是不說話,大傢便越是想聽,尤其是小黃鶯。一時間,她莫名其妙就成瞭全場焦點。七八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連筷子們都懸在半空中定格。
禪房裡鴉雀無聲。蕭槿本來就面皮薄,被問的問題又尷尬,更是覺得羞臊難當。眾目睽睽之下,她眼淚都要流出來瞭,隻能一動不動,僵硬地垂眸盯著紅燒豆腐的湯汁,恨不能把自己淹死在裡面。
“對瞭,說到高傢六郎,你們知不知道他二伯早年的風流韻事?”關鍵時刻,習慣瞭替這個悶葫蘆密友出頭的長生打破沉默,試圖轉移話題。
“不知道。”
“沒興趣。”
——失敗瞭。大傢還是更關心高傢六郎、蕭槿和小黃鶯之間的三角關系。
一計不成,隻好再生一計。長生蹙眉,揉著太陽穴道:“都怪你們上香去得太久,我在這禪房坐得都快悶死瞭,頭疼。阿槿,快陪我出去透透氣。”說著起身便走。
蕭槿旋即跟上,但是身後一片嘰嘰喳喳的挽留聲又讓她的腳步遲疑瞭片刻。
長生可不管那些,抓著她的手,不由分說就拉瞭出去。
二人走出去很遠很遠,蕭槿面上的潮紅才被冷風吹落,如釋重負地舒瞭口氣。
長生抬手,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戳她的額頭,嗔道:“你呀,以後在她們面前態度要強勢些才好,免得總被人拿捏。”
蕭槿揉著頭,無所謂地笑笑:“我這不是有你嗎?”
長生一臉無奈:“看你以後出嫁瞭是不是要把我塞荷包裡帶著。”
“嘻嘻。”蕭槿可不想才出虎穴又入狼窩,反過來問她:“你也來說我。倒是你自己,今年姐妹們都要出閣瞭,你那邊……還沒有著落嗎?”
“趕緊打住。”長生站定,連連擺手,道,“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千萬別提。”
蕭槿聽話地閉瞭嘴,然而走著走著,又屢次欲說還休。長生怕她說不出來再憋個好歹,幹脆打發她去找蕭夫人,自己則表示還要再轉一會兒,看看院子裡的盆栽。
待她走後,獨自一人之時,長生方才抿起唇,露出一副不太開心的表情。回想起那間禪房裡,聊著婚姻大事的眾姐妹,臉上或羞澀、或開懷、或抗拒、或期待的表情,不由得自己心裡也癢癢的。
都是懷春少女嘛,誰還不想嫁人是怎麼著?她憤憤不平地想。可是,為什麼偏偏自己就與這事兒絕緣呢?簡直氣得不行,還沒處說理。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走到瞭大雄寶殿門前。她一抬頭,發現大殿裡的佛像正慈眉善目地看著她,仿佛在說:有事你來求我,求我呀,求我我就幫你。
長生站定,側頭與那刻意引誘她的佛像對視良久,終於下定決心,轉身拐瞭進去,向僧人討瞭三根香。然而從來沒有進過佛堂的她根本不知道上香究竟是怎樣的流程,隻好跟著旁邊的人有樣學樣,心中一本正經地默念著:佛祖啊佛祖,若是您能賜我一門親事的話,我以後就也考慮考慮,做個信女。說完,她把香插好,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便自嘲地笑瞭出來。
遞香給她的僧侶見她發笑,不明所以,上前求解。
長生尷尬地輕咳一聲,道:“隻是之前許下的願望佛祖幫忙實現瞭,前來還願,覺得很開心而已。”
“原來如此。可是小僧看女施主,覺著十分面生,像是第一次見。”僧侶將信將疑。
“定是香火太旺,往來香客眾多,大師您記不清瞭。”長生勉強解釋道。
佛門重地,雖然自己不信這個,但是剛上完香,還沒走出門呢,就在佛祖面前扯謊,到底還是於心不安。長生羞於與他對視,扭頭朝殿外看去。隻見院中許多僧侶來來往往,有人在打掃,有人在搬運經書,有人在與香客閑談。其中幾個引起瞭她的註意。旁邊的僧人都穿著一樣的衲衣,隻有這幾人的衣著款式明顯不同。長相也不似漢人,鼻梁挺拔,眼窩較深,面部輪廓鮮明硬朗,倒有幾分北方胡族的味道。
長生好奇地問:“敢問大師,外面那幾位是什麼人?”
僧人朝她指的方向看瞭一眼,答曰:“那是從北方遠道而來,求經論道的魏國僧人。”
“魏國人?”長生警覺地皺瞭皺眉:“魏國僧人,為何會來建康論道?”
要知道,自兩國隔江兩立以來,一直處於“你看我不順眼,我就看你更不順眼”的關系中。雖然沒有明面上動刀動槍吧,但也絕對稱不上往來友好。兩岸軍民都恨不能隨時朝對面招呼幾根白菜幫子,隻是礙於白菜幫子還得留著喂豬才沒動手。
僧侶笑她不懂佛法,一臉淡然:“那些國事、政事、俗事,在我們佛傢看來,都是小事。而辯法、證道,是超越俗世界限的大事。說白瞭就是,學術交流應當不分國界。”
“好吧,大師說得有理,是小女子境界低。”長生雖嘴上這麼說著,但心裡對於這些僧侶的精神世界卻不是很能理解。隻希望這些魏國人能在建康安生討論他們的佛法,最多一言不合互相扔點白菜幫子,千萬不要惹出什麼更大的亂子來才好。畢竟建康城富足,白菜幫子管夠。
寶殿外的日頭已向西沉,長生覺著時間剛好,自己也該走瞭,便捐瞭香油錢,向僧人告辭。前腳剛邁出門檻,後腳已經把在門裡說過的內容忘瞭。
而後長生找到自己馬車,與傢人會合,準備回府。忽見蕭槿的婢女來找,給她帶瞭個口信,說蕭槿請她到府上去一趟,為感謝她今日解圍,要送她一樣好東西。
長生說,本來就沒多大的事兒,用不著謝。婢女卻執意稱,她要是不去自己沒法交差。沒辦法,長生隻好轉道去瞭蕭傢的馬車處。
蕭槿已在車裡等候多時,一見她,立即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神神秘秘道:“可不許不去,我特地給你準備的新年賀禮。”怕她再推托,還特地補充瞭一句,“好不容易討來的珍本。”
長生本想親自說聲不去瞭就走的,一聽這話,屁股又落瞭回去,穩穩地坐下來,道:“那好,去瞧瞧。你的那份下次見面再補給你。”
“一直受你照顧,跟我還客氣什麼?”蕭槿說著,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來的時候趕著上香高峰,走的時候又遇回傢高峰,堵車堵得厲害。馬車走走停停,搖搖晃晃,沒多久就把長生晃睡著瞭。再醒來時,已經到瞭蕭府門口。
長生揉揉眼睛,稀裡糊塗地跟著蕭槿下車。一隻腳邁下去,還懸在半空中呢,看清“蕭府”兩個大字,突然警覺地頓住瞭,身子向後仰瞭仰,盯著蕭槿問:“那傢夥不會在府上吧?”
蕭槿趕忙道:“不會不會,哪兒能啊。”嘴上雖然這麼說,眼睛卻心虛地不敢看她,扭過身去,強行同傢仆說瞭些有的沒的。
長生總覺得事有蹊蹺,狐疑地下來,進瞭府內,一路以袖擋臉。
路上遇到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她自己是看不見瞭,一旁的蕭槿十分尷尬,扯扯她的袖子,勸道:“還是放下來吧,傢兄真不在傢。”
“你出去一天瞭,怎麼能確定?”長生有理有據地分析,“萬一回來瞭呢?”
蕭槿找不到借口反駁,隻好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那你這個樣子,他就認不出瞭嗎?”
說到底建康之大,見著蕭子律就要擋著臉跑的人,也不過她劉長生一人爾。
“你誤會瞭。”長生認真解釋,“我不是怕他認出我,是不想看見他,怕傷眼。”
“……”蕭槿無言以對。
直到進瞭蕭槿的房間,長生才把袖子放下來,抻瞭抻僵硬的胳膊,問婢女討口茶喝。
“對瞭,順便把給郡主準備的那份禮也拿過來。”蕭槿趁機朝婢女擠眉弄眼地囑咐道。
婢女會意而去。
等候期間,長生在蕭槿的房間裡四處轉悠,走到繡架旁,拎起上面掛著的絹佈來看瞭看。上面的圖案還沒有繡完,從已經繡好的銅赤色的枕、暗紫綠色的羽冠、白色的眉紋來看,不難認出是隻鴛鴦。
她剛想問問是給誰繡的,蕭槿就趕忙過來,扯瞭條綢子將絹佈擋上,羞道:“別瞧瞭。”
“不瞧就不瞧,又不是給我的!”長生撇嘴,佯裝嫉妒。
蕭槿隻是笑,不置可否。
過會兒婢女端著茶和點心回來瞭,還給長生帶瞭一份看上去十分古樸的竹簡,拜道:“郡主請過目。”
長生動作輕柔,小心翼翼地將竹簡展開,發現裡面的文字是楚篆,有些墨跡已經磨損瞭,看不清晰,仔細辨別瞭一會兒才讀懂,是屈原大夫的《少司命》。
蕭槿在一旁解說道:“據說是屈大夫的親筆手抄本。”
“有可能。”長生將竹簡妥善鋪展在桌上,埋頭仔細盯著上面的文字,從每一個筆鋒起落轉折之細微處辨析著真偽。
蕭槿與婢女趁機交換眼色。婢女示意她事情辦妥瞭,盡管放心。不多時,便有人通傳,說是三公子來瞭。
長生原本沉浸在竹簡光怪陸離的世界中,一聽到“三公子”這幾個字,當即如臨大敵。她又想跑,又不舍得竹簡,隻好先卷起來,抱在懷裡,警惕地盯著門口。
一陣玉石敲擊地面的清脆篤篤聲後,門扉輕啟,走進來一個白衣藍衫、身量頎長的男子。那男子長眉似劍,眸若辰星,英挺俊朗,氣度不凡。唯一的缺憾便是,年紀輕輕的,走起路來略顯蹣跚。當然,因為有寬袍緩帶、從容步態的遮掩,若不細看,也不容易發現。隻會被他右手拄的那根杖身通體潔白、杖頭包有鏤空雲紋銀飾的羊脂白玉手杖所吸引。
長生心裡咯噔一下,悲傷地想:開年第一天就見著他,恐怕一整年都要倒黴瞭。
蕭槿倒是喜出望外,激動地喚瞭聲:“三哥!”
長生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又一口,連續運氣三次後,才調整好語氣,也跟著打瞭聲招呼:“蕭三郎。”
蕭子律看見她在,俊俏的眉梢微微一挑,瞇眼道:“喲,不知道安陽郡主也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說著便緩緩挪步,坐到瞭她邊上。
長生一看他坐穩,立刻換瞭個座位。
蕭子律輕輕笑:“郡主躲什麼,臣又追不上你。”
長生哂笑:“找個安靜的地方看書而已。”
蕭子律又問是什麼書。蕭槿將從父親那兒討得個珍本,送給長生做禮物的事兒說瞭一遍。
蕭子律聽完頗為感慨:“郡主素好收集稀罕文稿,是不是因為與己有緣?聽說當年大師給郡主算的那一卦文,也是天下難得。可見郡主也是極其稀罕之人啊。”
極其稀罕的專克異性之人嗎?長生悄悄翻瞭個白眼。
說起這事,還要追溯到她剛出生的那年。那時佛法還沒有這麼興盛,南方還活躍著眾多道傢大師,其中一名大師一見她便說:“這女娃娃命不尋常。”
長生的老爹聽瞭還挺激動,急忙問怎麼個特殊法。
大師有雲:“此女七殺過旺命數伶仃桃花稀薄紅鸞不興……”
長生的老爹沒聽懂。
大師隻好又用人話說瞭一遍:“就是恐怕嫁不出去的意思。”
老爹本人和幼年的長生本來都是不信這個邪的。誰知後來佛傢的僧侶們來瞭,長生她娘又去問瞭一遍,得到的也是差不多的結果。這就比較尷尬瞭,老爹長沙王感覺自己這一百八十來斤的身軀和意志很是動搖。
長生為瞭個人的終身幸福著想,當然還是不肯信的。然而,她五歲那年,同隔壁傢的小哥哥要好,結果小哥哥意外落水,差點丟瞭性命;十歲那年,覺得中書令蕭大人傢的三公子長得真是俊俏,忍不住多看幾眼,結果三公子不小心從樹上摔下來,斷瞭腿;十三歲那年,與眾多兄弟姐妹一同讀書,傾慕太子殿下才學品行,結果國舅獲罪,一傢被連鍋端瞭,連太子和皇後也被貶為瞭庶人。
至此,就算長生本人再怎麼不信,建康城裡的人傢都信瞭。再被添油加醋地傳上一傳,如今在建康城,她安陽郡主劉長生的名號,足以令廣大男同胞聞風喪膽。沒有幾個異性有勇氣接近她,包括她養瞭許多年的那隻雄性八哥。
所以小姐妹們紛紛談婚論嫁的時候,她也就自然而然地“被”置身事外。
至於面前坐著的這位,正饒有興致地盯著她懷中的竹簡,要與她就此物究竟是不是真品展開激烈辯論的蕭子律,正是當年從樹上掉下來的那位三公子。多年來,也是沒少對她實施打擊報復。否則連在佛祖面前都敢誆人的長生,怎會一遇著他就唯恐避之不及?
“屈大夫的瑰麗奇偉、磅礴酣暢、繾綣熾情,豈是整天埋頭經史典籍的尋常人等能理解的,情緒到位瞭一激動寫兩筆錯字怎麼瞭?”長生一臉“你不懂就別瞎嘟囔”的表情道。
“郡主明知有恙,還拿個贗品奉若珍寶的博大胸襟,尋常人等也著實不及。”蕭子律邊說邊自愧不如地點頭。
長生胡亂指瞭一片竹簡瞎說道:“這裡邊有句‘悲莫悲兮與君知,樂莫樂兮君腿瘸’寫得多有道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互相不服氣。旁邊的蕭槿看得直著急,忙咳嗽兩聲,打岔道:“三哥,我找你來是想問,十五快到瞭,你能不能幫忙繪制花燈?我自己畫不好,街上賣的又太爛俗。”
“當然可以,榮幸之至。”蕭子律頷首,換瞭副表情,道,“小事而已。妹子的托付,兄長定然辦妥。”說這番話的時候,無論是耐心的語氣,還是親切的神情、低沉磁性的嗓音,以及溫潤平和的態度,都與面對長生時大相徑庭。
長生對於他這爐火純青的變臉技術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對你而言當然是小事,對我們這些不擅丹青的,可不是?”
長生做人還是比較實在的,隻好回答:“是。”
蕭槿要的就是這句,眼眸一亮,又對蕭子律提議道:“既是舉手之勞,要不三哥幫長生也畫一個吧。”
“那就不必瞭吧!”二人異口同聲作答,然後又互相瞟瞭一眼,對這種默契表示不爽。
有蕭子律在,話不投機,長生準備打道回府。她將竹簡裝好後,向蕭槿辭行,並拒絕瞭關於蕭槿讓她留下吃晚飯的提議。
臨行前,蕭子律還不忘再叮囑她兩句,回去再找人好好鑒別一下是真是假,別把贗品收藏瞭,讓人笑話。
“真是多謝提醒,蕭三郎吃飯也千萬小心,別噎著。”長生沒好氣道。
見她淺淺咬瞭丹唇,微微蹙起秀眉,玲瓏小巧的鼻翼一抖一抖,明顯是生氣瞭,蕭子律心情大好,順口又透露給她一個消息:“快回去吧,府上今日會有貴客來,定做瞭不少好吃的,吃完又要胖三斤。”
貴客?好像沒有聽說過。大年初一的,誰會來串門?長生不太相信,隻當他誆自己。
待到長生走後,蕭槿想瞭想,不太放心地問蕭子律:“那份《少司命》真是贗品嗎?”
“怎麼可能?”蕭子律寵溺地拍拍她的頭,笑道,“那可是我送給父親的。剛才不過是為瞭試試她的斤兩罷瞭。”
蕭槿:“……”
回到傢中的長生果然發現有客在,兩位客人還都是她的熟人——被貶為庶民流放在外的前皇後和前太子殿下。
她揉瞭好幾次眼睛,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人。廢後張氏比分別的時候消瘦瞭許多,不知是不是旅途奔波勞累的緣故,面容憔悴,仿佛老瞭十歲。廢太子劉義符看上去精神倒是還好,隻是一雙如水清眸不似從前那般熠熠生輝,眼底泛起瞭幾根渾濁的血絲。二人的衣著都很簡樸,一看就知道日子不太好過。
見她回來,先是劉義符友好地打瞭招呼,而後張氏也仔細將她打量一番,感慨道:“長生都長成……咳……大姑娘瞭。”張氏說話時一激動,劇烈地咳瞭起來,那陣勢,仿佛不把心肝肺咳出來不罷休。
劉義符忙幫她拍背順氣。眾婢女上茶的上茶、遞手帕的遞手帕,好不忙碌。
長生從沒想過還能有再見的一天,更沒想到再見是這般光景,眼眶微微有些泛紅。
老爹長沙王對她解釋瞭一番二人到府上來做客的原因。原來自從離開建康,張氏就一直病重,尋常的郎中束手無策,劉義符寫瞭好幾封信向建康求助。說到底畢竟是自己的妻子,當初也隻是無辜遭受牽連,皇帝顧念舊情,於心不忍,覺著現如今過瞭兩年,國舅一案的風頭也應該過去瞭,便允瞭母子二人回京求醫。但是不得公開露面,隻能借住在長沙王府上。
長生見張氏還在咳,咳得馬上就要散架瞭,著實嚇人,不免心生唏噓。吃完晚飯後又同劉義符聊瞭一會兒天,打聽瞭他這兩年在外的風風雨雨後,更為同情。再想想坊間紛紛傳言,太子之所以倒這種八輩子大黴,都是與她親近的結果,不由得嘆瞭口氣,絞著袖口道:“他們都說怪我,我原是不信的,但是……”時至今日,她自己都覺得有點懷疑人生。
劉義符卻笑容淡然,反過來寬慰她:“傻丫頭,舅舅自己蔑視王法,又不是你慫恿勸說,怎麼能怪罪到你的頭上?要怪隻能怪我沒能及時看出端倪,及時制止。”
廊下還散落著些許未化的積雪,昏黃的燈光和著銀雪反射的月華照在他臉上,柔和潤朗,溫情脈脈。長生恍惚間覺著,歲月蹉跎,塵世苦難,仿佛並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他依然是自己熟悉的那個才學過人、品行出眾、足以表率群倫的皇傢太子。隻是下一瞬,在他眼底殘忍盤桓的血絲還在赤裸裸地提醒她,今日已非往昔。
長生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對他道:“義符哥哥連日趕路辛苦瞭,早些回去歇息,我就不打擾瞭。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聊。”想想又覺得這話不妥,補充瞭句:“不過伯母……令堂一定很快就會好起來,我外公可是堪比華佗再世的神醫。”
“嗯。”劉義符應著未動,等她先走。
長生剛剛轉身,便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氣息靠近,而後被一雙堅實的手臂穩穩地抱在瞭懷裡。
劉義符在她身後,用下巴輕輕蹭蹭她的頭發,音色微啞,低語道:“妹妹長大瞭,往後就不能這樣抱你瞭。雖然你我並非親兄妹,但是眾多兄弟姐妹中,屬你與我最為親近。如今你肯叫我一聲哥,我也就知足瞭。隻是想到你也快出閣瞭,兄長卻無力為你添置嫁妝……”
長生鼻子發酸,忍不住要哭出來瞭,又覺得大年初一不該落淚,隻好憋回去,一轉身,撲到他懷裡,雙手環在他的腰間,也用力抱緊,哽咽道:“胡說,你就是為我添置一雙碗筷,我不也會歡歡喜喜地寶貝起來?再說,我哪輩子能嫁出去還八字沒一撇。久別重逢,為啥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好好,不說這些不開心的,是我錯瞭。”劉義符莞爾,“我傢妹子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可能嫁不出去,想上門的女婿還不得從建康一直排到安陽?”
長生破涕為笑,感慨怕是隻有在他眼裡是個寶貝,在別人看來卻是個禍害。
夜色已濃,空曠的長廊裡朔風卷著落葉呼嘯而過,吹得隻穿瞭一身薄裙的她微微顫栗。劉義符見狀,便趕緊同她行禮作別,相約改日再聊。
翌日,初一去上香的人們好不容易能在溫暖的被窩裡睡個懶覺,長沙王卻又趕瞭個早集,進宮去面見皇帝,交代皇後和太子的有關事宜。
皇帝聽說母子平安抵達,放心的同時也不忘提醒他:“多關註一下義符,莫教他出府行走。”
這位開國皇帝出身貧寒,崇尚節儉,發達多年仍不忘本,大殿裡的暖爐都偷工減料。他自己是挺抗凍的,可憐長沙王凍得直哆嗦,在寬大的衣袖裡不停地搓著手道:“是。”
皇帝見自傢弟弟凍成這樣,於心不忍,皺著眉頭勸他多運動,增強一下體質,順便命內侍去添瞭些炭火來。
長沙王烤暖和瞭,面色也紅潤起來。皇帝打眼看他,覺著慈眉笑臉的,特像彌勒佛,於是問他:“昨天禮佛去瞭嗎?”
“內子和女兒去瞭。”長沙王答道。
皇帝手裡捧著奏章,動作一頓:“安陽?”
“是。”
“哦,那丫頭,最近如何呀?”
長沙王見他連奏章都不看瞭,似是很關心長生,便事無巨細地將長生最近又長高瞭一點、瘦瞭一點、看瞭什麼書、新發掘瞭什麼好吃的一股腦都說瞭一通。
皇帝強忍著打斷的念頭聽完瞭,不動聲色地以袖遮掩,撓瞭撓耳朵,又故作平靜地問:“那她的婚事,還沒有著落嗎?”
說起這事兒,長沙王也十分頭疼,嘆道:“可不。”
沒著落皇帝就放心瞭,做憂懷滿腹狀深思瞭一會兒,突然道:“朕倒有個主意。”
長沙王眼前一亮,忙道:“但求賜教。”
“去年年底,百濟派瞭個使臣過來,說是他們太子有意求娶一名宗室之女。當時馬上就要過年瞭,朕也沒顧上細想。如今一琢磨,覺得安陽就十分合適啊。”言罷還不忘補充一句,“畢竟,她在國內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
“這……”長沙王很猶豫。一方面,長生“在國內的情況”他確實十分瞭解,覺得嫁到百濟去也許是個解決難題的好辦法;另一方面,又不太舍得她嫁那麼遠。他左右為難,自己也拿不定主意,隻好對皇帝說:“臣弟這個女兒頗有主見,還得回去同她商議一下才好答復。”
是得商議,畢竟婚姻大事最終還得長沙王做主,他一個做伯伯的,也不好強求。皇帝應允之餘,又同他講瞭些大道理。
長沙王不敢怠慢,回到府中,朝服都沒來得及換,便馬不停蹄地找到長生,將皇帝要送她去和親的意思與她說瞭一遭。
長生聽完很無語,將給父親新縫的作為新年禮物的袖套遞給他,哭笑不得道:“爹啊,皇帝伯伯這是要拿你女兒當秘密武器,打不動聲色毀人社稷的如意算盤呢。他覺得我留在建康,克瞭誰都不太好,不如去百濟克克那個太子。說不定神力顯著,還能把人傢江山也給斷送瞭!”
“瞧你說的。”長沙王為敬愛的兄長辯解,“你小時候,伯伯就很疼你。”
“不是一碼事。”長生覺得自傢老爹真是天真得可愛,無奈道:“他也很疼愛義符哥哥啊!”
人傢如今還在自傢住著連門都不能出呢,長沙王沒話說瞭,搖瞭好幾次頭,愁眉苦臉道:“你說你讓爹怎麼辦,別人傢的閨女這會兒親事該定的都定瞭,我們傢連個上門來問的媒人都沒有。爹也不想讓你去和親,爹是不忍心你孤獨終老啊。”
“女兒才十五啊,距離孤獨終老不還早著呢嗎?”長生更無語瞭,“您看義符哥哥二十五瞭還沒娶妻,我著什麼急?女兒還想多陪您和娘親幾年呢。您真把我嫁去瞭百濟,到時候誰給您縫貼心小棉襖?再說,您也知道女兒不甘心受命運擺佈,從來不信那些嫁不出去的說法。女兒的緣分呀,隻是還沒到而已,您就別瞎操心瞭。”長生說著便站到老爹身後,狗腿地給他捶瞭捶肩膀。
長沙王也隻好依瞭她,打算改天去回絕皇帝。今日就算瞭,起得太早,又消耗瞭許多元氣來發愁,困得不行,拖著一百八十多斤的沉重步伐,搖搖晃晃地回去補覺瞭。
父親走後,長生又坐著琢磨瞭半晌,心裡始終不踏實,於是站起身,挪步到書架旁,將自己收藏的古籍整理瞭一遍。她一邊拿拂塵隨意地撣著並不存在的灰塵,一邊想著婚事可不能再拖瞭。剛才說不急,那是讓父親安心的話。要是再不抓緊點,皇帝伯伯還指不定要怎麼安排她呢。老爹推瞭一次,還能每次都推嗎?如今他是深得聖眷,但皇帝心海底針,哪裡說得清楚。她可不想拖到不得不認命的那一步。
可是沒人上門來提親怎麼辦呢?長生思前想後,要不還是自己送上門去吧。
說到做到,還沒出五,她就動員自己院裡的幾個婢女仆從忙碌起來,幫她整理各傢適齡公子的資料。
天氣很快開始回暖。冰雪初融、雛燕離巢的時候,長生已帶著劉義符、蕭槿和幾個婢女靠在發出新葉的青藤下捧著名單研究起來。
“我看陳傢這個小公子不錯,年十八,後年加冠就可以成親瞭,正好。”長生慵懶地披著發,任三千柔絲恣意流瀉,斜靠在廊柱上,指著手上的一張資料單分析道。
“年紀小瞭些吧。”劉義符不喜歡,覺得照顧不好她。
“那這個呢。沈傢公子,年二十二,尚未娶親,長得不錯,咱們見過的。”
“見過,脾氣特差,還自以為是。據說一言不合就翻人白眼,還時常教訓仆役。”蕭槿在劉義符面前不好意思開口說話,糾結半天,湊到長生耳邊嘀咕道。
“……好吧,再換一個。楊五郎,這個好,這個好,才貌雙全,好多姐妹傾慕過呢!”
“嗯,楊五郎確是人中翹楚,但有龍陽之好,對女子似乎並無興趣。”又是蕭槿在耳根前接的。
“……”長生抽抽嘴角,“蕭槿,你是故意來拆臺的吧?”
蕭槿一臉無辜,揪著衣角,委屈道:“我這還不是……”
“為瞭我好,我知道。”長生忙打斷她,深吸一口氣,繼續翻下去,“蕭……”別的她都仔仔細細看過,唯獨這個剛念瞭一個字就果斷放到瞭不予考慮的那一堆裡,還不忘抱怨道:“誰把他塞進來瞭,真沒眼力!”
蕭槿一看上頭是自傢三哥的名字,不大樂意,一時也顧不上拘謹瞭,撇嘴問:“傢兄怎麼瞭?”
“特別好。”長生瞪大眼睛,懇切道,“所以不忍心糟蹋。”
“唉……”蕭槿嘆氣,把手中的資料放在一邊,剛想揉揉肩膀放松一下,視線瞄到劉義符,又把手放瞭下來,再次湊近長生的耳朵,道:“我胳膊都酸瞭,你要挑到什麼時候?我覺著沒幾個靠譜的,還不如我三哥呢。”
長生心想:除非我死後冥婚,自己做不瞭主瞭,否則每個都比那宿敵靠譜。
但是眼見著資料看完一遍瞭,也沒找到十分合意的,她也挺難抉擇,看瞭看身邊的兩堆,把“可以試試”的那堆紙拿起來,閉著眼睛抽出一張,道:“要不就從這個開始問吧!”
一陣煦風吹來,她鬢角的碎發在那人的名字上曖昧地拂過。蕭槿探頭去看,隻見上面寫著兩個字:沈瑸。確認她當真要去沈府拜訪,很是為她的安危擔憂。
長生卻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怎麼說我也是堂堂郡主,老爹是王爺,此時不用身份壓人更待何時?他就是肯嫁,哦,不,不肯娶我,難道還會把我亂棍打出門?”
說得也是,建康城裡誰敢動她劉長生一根手指頭,再說人傢沈公子能不能打得過她還得另說。蕭槿也就把這層顧慮打消瞭,隻留一份不盼他倆能成的期望在心底。
劉義符倒是篤定地給她打氣道:“一定沒問題!”
長生握拳,對二人比瞭個勝利在望的手勢,勁頭十足地翻身起來,拿著資料去找父親,把自己的想法說瞭。
隻要女兒能嫁出去,長沙王怎麼都是支持的,當即胖手一揮,決定辦場宴席,把女兒看中的男子們都招待過來,讓她仔細挑選。
長生一臉黑線,趕忙打住:“這樣不好,顯得沒有誠意,我們還是有自知之明地親自登門拜訪吧。再說,大擺筵席太鋪張浪費,皇帝伯伯又該說你就知道吃瞭。”
好不容易當上個王爺,讓他再屈尊降貴前去求人傢,跟賣女兒似的,長沙王心裡是拒絕的。但是他拗不過長生,也不想挨批評,想瞭又想,還是答應帶她走這趟。
於是還沒出年關,沈大人就忙不迭地招待瞭這兩位貴客。
長沙王先是與沈大人就去年收成和建康經濟形勢交換瞭一下意見,而後拐彎抹角地提到自己此番叨擾,是想關心一下沈瑸公子的終身大事。
人傢都找上門來瞭,沈大人自是不好直接推拒,隻得把鍋甩給倒黴兒子背,稱此事要與兒子商議一下再說。
“好說。”安安靜靜在一邊坐瞭半天的長生模樣乖巧,“擇日不如撞日,剛好我與父親都在,不如沈大人也將令郎叫過來,我們現在就坐在一起聊聊?”
“這……”沈大人擦瞭把汗,為難道,“好吧。”而後不大情願地遣仆去把沈瑸叫瞭過來。
沈瑸聽說安陽郡主來瞭,一開始還挺興奮,笑容滿面地進來看美女,拜會瞭長沙王後,聽說二人的來意,頓時臉色就有些發白,說話也開始吐字不清:“長……王爺、郡主,區區在下不才,怕是高攀不起啊1”
“不高不高。當今陛下不重門第出身,隻重真才實學,我們做臣子的凡事也要遵循這個主旨,您說是吧?聽說沈公子傲骨疏狂,定是懷才自恃,不把尋常人等放在眼裡,小女早就佩服不已。”長生早有準備,從容應對。
“其實也沒懷什麼才。”沈瑸硬著頭皮坦白,“平日張狂無度,無非是仗著父親大人的名聲……”
沈大人握緊茶盞,神色凜厲,瞪瞭沈瑸一眼。沈瑸自知失言,又不知該如何補救,一著急,撲通一聲跪在瞭地上,好像對面站著的不是王爺郡主,而是黑白無常,求饒道:“郡主,您放過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裝腔作勢瞭。”
親眼看著臉色煞白的沈大人怕是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要用茶杯砸沈瑸一臉瞭,長生也是想不通,自己到底如何把人傢好好一個公子哥嚇成這樣的。隻覺事到如今,也不好繼續說什麼。萬一對方老大不小瞭再當場尿褲子,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大傢還怎麼在建康混?再者說沈瑸要真是個桀驁不馴的才子也就罷瞭,脾氣差點她也能忍。這種色厲內荏的貨色,上門來入贅她都嫌浪費口糧。
這樣想著,長生便抬袖擋住臉,一方面是因為不忍直視他,另一方面也是方便同父親說悄悄話,道:“得饒人處且饒人,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長沙王也看不下去,讓他娶個郡主,跟賜他三尺白綾似的,擺擺手道:“罷瞭罷瞭,此事就當本王沒說過。”
沈瑸這才松瞭口氣,腿顫抖地打著旋兒,扶著婢女的手,站瞭三次才成功站起來。沈大人連連賠著不是,再三懇請他們不要將此事宣揚出去,將二人一路送到大門口,還不忘給捎上點回禮。
長生怕今日收瞭禮改日還得往來,隻說奉行勤儉,不收那些貴重玩意兒,拿瞭兩包點心便走瞭。回頭帶去蕭槿那兒一起吃的時候,順便將此事當個笑話講給她聽。
蕭槿聽完也是樂得不行,感慨道:“沒想到,他修煉多年竟被你一句話就嚇出瞭原形。”
“因為覺得娶我就等於要他命吧。”長生攤攤手。
“那你有什麼計劃,還繼續抽下一個嗎?”蕭槿抹著笑出來的眼淚問。
“繼續啊!”長生抬袖,懶洋洋地打瞭個哈欠,道,“我已經抽好瞭,下一個就去找楊五郎。”
“可他不喜歡女子。”蕭槿友情提醒。
長生卻說:“那可不一定,人們還常說沈瑸恃才傲物呢!”
提起這個名字,二人忍不住又笑瞭一通。
笑夠瞭,蕭槿問她這次又有什麼計劃,是不是又要直接上門索命。長生搖搖頭:“不瞭,上次鬧得太尷尬,這次我決定委婉一點。”
蕭槿疑道:“怎麼個委婉法?”
長生抖抖眉毛,一臉“我機智吧,你快誇我”的表情道:“我給他遞瞭名帖,邀他上元節一起賞燈。”
蕭槿眼眸一黯,明顯有些不高興,嗔道:“那你不同我一起去瞭?”
“我這是給你個機會,讓你跟麟哥哥好好溝通溝通感情呀。”長生不懷好意地笑道。瓦官寺的時候,別人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回傢之後她可聽老爹說起,蕭槿同高六郎的婚事之所以都談得差不多又告吹瞭,是因為後來康樂侯那邊又下重禮來提親,想讓她嫁給自傢小兒子。
禮倒是其次,重點是蕭槿同高六郎素無往來,與謝麟卻算得上青梅竹馬。蕭大人問她自己的意思,她沒好意思說。但瞭解女兒的蕭大人看出來她還是喜歡謝傢老二的,便回絕瞭高傢。由於長生素來欽佩康樂侯謝靈運風采,二人常有往來,算是忘年交,便也稱他傢同儕一句兄長。如此說來,蕭槿將來也算是她的嫂嫂瞭。
“瞎說,他在臨川,怎麼會來……”蕭槿羞惱地甩瞭甩帕子,埋怨長生調侃自己。
“冤枉,我可特地幫你問瞭,過兩天麟哥哥會隨他父親一同來建康覲見,上元節當然也會在這兒過。”
“快別說瞭。”蕭槿埋頭在帕中直跺腳,等到長生忍著笑道歉,才噘著嘴,老大不樂意地原諒她,道:“那你要帶的花燈可備好瞭,要不要讓三哥幫你畫一個?你看他給我畫得多好看。”說著示意婢女把自己的花燈提過來嘚瑟嘚瑟。
不消多時,隻見婢女提瞭一盞圓燈進門。造型初看雖沒什麼特別之處,但是燈面上畫瞭一幅雋永悠遠的瑞雪圖。飛雪點點,在秀麗的花園中輕盈起舞。花園裡空無一人,隻有剛剛綻放的花苞、一隻打盹的小兔、幾本打開的書卷。氣氛祥和平靜,觀之令人心情安寧愉悅。並且,聽婢女解釋說,其實燈面糊的是兩層紙,外層鏤有孔隙。點燈的時候,若是轉動外層,露出內層,畫面還能起到動態效果。
用心巧妙,畫工也精美。長生由衷地贊美瞭句:“看三郎這畫,畫得多好,花是花草是草的。”
“……”這是誇人呢嗎,蕭槿無言以對,強行“順勢”問道:“怎麼樣?你想要什麼圖案,我跟他說說,現在畫還來得及!”
“不必勞他大駕,山人自有妙計。”長生啜著茶湯,調皮地眨眨眼,頗有自信地道。
金烏輪轉,白駒過隙,轉眼便到瞭上元燈會的日子。按照本朝習俗,未婚的青年男女都可以提燈參加。訂瞭親的可見上一面,互訴衷腸;沒有對象的可趁此機會尋覓稱心如意之人。這個美妙的夜晚,隻要青年男女間的交往不太出格,父母親朋官府衙門都是不會管的。
上至公卿貴胄,下到黎民百姓,建康城裡的少男少女,都準備好瞭參加這場盛會。少女們花費一整年的心思,精心準備瞭花燈,以吸引如意郎君的註意。少年們則為心儀的姑娘備下瞭親手打磨的發簪,好代替自己的手指,挽起她如雲的秀發。
圓月初升的時候,沿街的店傢們便已張燈結彩,張羅起生意來。做點心的小鋪子熱氣氤氳,繁華的酒肆曲調咿呀。愛看熱鬧的小孩子們興高采烈地到處奔跑,吵著鬧著不要回傢。
長生因為與楊五郎約好瞭時間,並不著急,天完全黑下來才到。
街市早已人流如織,點點燈光匯聚成川流不息的河。她提著一盞紙上繪著桃花、燈芯也加瞭桃花的花燈,在街頭的一株香樟樹下安靜佇立。今天她特地梳妝過,上身穿瞭件新鮮嫩芽初生般柳黃無一絲雜色的寬袖盤扣小襖,下身著逶迤曳地的桃紅折襉長裙,戴瞭用琥珀雕琢而成的小巧耳墜,塗瞭淡淡的粉色口脂。烏黑柔亮的秀發隻需簡單梳理,並系上一根柳黃發帶,便已足夠耀眼。俏生生地往那兒一站,周身籠罩著桃花甜美香氣的少女,宛若桃花燈幻化而成的精靈。隻是真容在紗帽下,難得一見。
楊五郎便是憑著這盞事先說好的桃花燈找來的,行過禮後,笑道:“郡主的桃花燈果然是桃花燈。”
長生笑答:“不要笑我,本是風幹瞭拿來泡水喝的。”
“原來都是花中精華,怪不得離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花香,小生聞香尋美人而來瞭。”
長生沒想到他還挺會說話,心中對他的好感度高瞭幾分,邀他先逛逛街市,稍後再議正事。
二人並肩走在路上,楊五郎也表現得非常有風度,時常自己找話題聊,從不讓氣氛冷掉。路上遇到賣好吃的的鋪子,還給她買瞭烤白薯和炸團子吃。長生對他的好感度又增加瞭幾分。長生逛累瞭到酒傢坐下來打算喝點熱茶的時候,已經覺得二人十分熟絡瞭,大方地坐在他對面,將紗帽摘瞭下來。
二人這才互相看清對方。長生心想,雖然以前也見過面,但是畢竟次數太少,不曾仔細瞧過。如今一見,楊五郎果然名不虛傳,膚質細膩、五官精致的程度絕不輸給女子。再加上他大冬天還敞著胸襟,將大片柔滑凈白的肌膚裸露在外,並松松散散地披著發,眉眼多情,薄唇誘人,流露出一股慵懶閑適的氣息。她差點就忍不住脫口而出:好一個標致的美人。
誰知她沒說,對面的人倒對她說瞭,說完還自覺唐突地道歉,稱自己也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她,從沒見過生得這麼好看的女子。
“郡主此等傢世樣貌,不知我大宋哪個男子才配得上。”楊五郎邊說邊搖頭感嘆。
長生淡定地反問:“你覺得自己怎麼樣?”
“小生?”楊五郎擺手,“小生哪有那個榮幸。”
他因為午後剛服瞭散,身上還熱乎乎的,意興尚酣,言談舉止也都是慢條斯理的,給人一種性格溫軟、十分好說話的感覺。長生便將自己的來意與他說瞭。
楊五郎聽完,沉吟半晌,確不似沈傢那位表現激烈,隻是意味深長地勾瞭勾唇角,笑得魅惑,問她:“關於你我,坊間都有些傳言,不知道郡主聽說過與小生有關的沒有?”
“聽說瞭。”長生老實答。
楊五郎啜瞭口梅子酒,拋著媚眼問:“郡主怎麼看?”
長生聳聳肩:“那你總要先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未經證實的流言蜚語我是不會信的。”
楊五郎把玩著酒盞,反問:“那關於郡主的呢?”
長生果斷道:“當然不是。”
楊五郎聞言,魅惑多情地笑瞭一下,道:“那小生的自然也不是。”
長生眨眨眼:“既然不是,我還有什麼好看的?”
話題突然就聊不下去瞭。就在楊五郎尋思著該如何往下接的時候,聽到有人喚自己,循聲望去,隻見一行來瞭三人。分別是一襲青衫、修長挺拔、鳳儀不凡、往人群中一站一眼就能認出來的蕭子律,和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蕭槿,還有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大冬天穿瞭雙木屐,白衫玉簪,極盡簡約,清瘦單薄,表情寡淡。插手站在那裡,宛如芝蘭玉樹,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溫潤不張揚、積淀深厚的華貴之氣。即使穿著再樸素,也能從卓爾不群的氣度中辨認出其乃出身歷史悠久的名門望族的世傢子弟。
楊五郎被他牢牢吸引住視線,半晌沒動靜。長生跟著看去,重點看到瞭蕭子律,腦海中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眉毛不自覺地抖瞭抖。
而那名和蕭槿站在一起的男子,毫無疑問便是康樂侯謝靈運的二兒子謝麟瞭。長生同他打瞭個招呼,邀請他們入座——雖然不大願意帶上蕭子律。
兩撥人互相拜會過。蕭子律玩味地看看二人,再看看放在一旁的花燈,笑道:“我說哪裡來的這麼濃的桃花香,原來是有人桃花萌動。”
長生懶懶地朝蕭子律右首瞥瞭一眼,嗆聲道:“蕭三郎腿腳不便也沒耽誤出來湊熱鬧,真是精神可嘉。”
眼看二人之間的一場唇槍舌劍又要開始,蕭槿忙解釋是自己硬拉著他來的。因為長生沒跟她一起,她不敢自己一個人出門。
關鍵時刻這小妮子的胳膊肘果然還是向著自傢人,長生不滿地輕輕哼瞭一聲。
三個人忙著重復上演平常戲碼,謝麟則在一邊體貼地幫蕭槿把花燈放好。誰也沒有註意到,楊五郎的視線一直定格在謝麟身上。
蕭子律聽說楊五郎和長生是約好一起來的,做驚訝狀,對他道:“兄臺,你知不知道,前幾日,我們安陽郡主隻是去沈府坐瞭半個時辰,沈瑸就被沈大人責罰禁足一個月?據說還給關祠堂裡頭讓抄傢訓,手指頭都要抄折瞭。”說完還故意抖抖衣袖,把自己的青竹手杖露出來些,暗示他好好考慮考慮與長生結交的下場。
長生心想:楊五郎才不是那種人。
果然,楊五郎隻笑瞇瞇地招呼大傢喝酒,全然沒有接這個話頭的意思。
長生甚為感動,對楊五郎的好感已經上瞭另一個層次。由於心情大好,還拉著蕭槿也喝瞭幾杯。
但是很快,她就發現一個問題:眾人觥籌交錯間,謝麟和蕭子律都在關心蕭槿不勝酒力,別喝太多,楊五郎卻沒有提醒她這一點。視線的焦點仿佛不在她身上,而是一直黏在謝麟身上似的。
謝傢盛產美男子,天下皆知,愛美之心又人皆有之。因此起初長生隻是以為楊五郎關心遠道而來的客人,怕怠慢瞭他,才總是跟他套近乎,問瞭他許多臨川的風土人情。
直到親眼看見楊五郎給人傢倒酒的時候,故意碰瞭碰謝麟的手,才覺得哪裡不對。但是其他人都沒說什麼,包括謝麟本人。她也隻好認為是自己眼花,大概是為謠言所害,有瞭什麼先入為主的印象。她告訴自己這樣不好,不要多想,打消疑慮,繼續喝酒。
小酌結束,幾人又商議一同去河邊走走。
河邊商賈雲集,燈市如晝,河邊的垂柳仿若柔婉多情的少女,側身搔首弄姿,腰肢款款,青絲搖曳,極盡鮮妍之態迎接早春的來到。長生和蕭槿興奮地走在前頭,議論著誰手上的燈好看,哪對男女站在一起顯得最般配。三位男子則因為蕭子律走不快而落在後面,好像在煞風景地聊魏國僧侶前來建康論道一事。
長生豎著耳朵聽見,有意放慢腳步等他們,插入話題,詢問關於此事他們瞭解多少。
謝麟說原本並不知道,隻是一路往建康來,遇到瞭許多魏國僧侶,心中困惑。今日逛燈市的時候又見著瞭幾個,一問子律才得知,都是來建康求經論道的。
看來蕭子律對此事關註得比較多,長生又去問蕭子律。蕭子律告訴她自己也是今天偶然看到,偶然感慨一句而已。說完他又轉移話題問她,皇帝不是想送她去百濟和親嗎,今天怎麼還約瞭楊五郎出來。
“別提瞭,想想就頭疼。”長生一臉無奈。雖說已經讓老爹回復過自己的想法瞭,但皇帝還是希望他們再考慮考慮,那意思好像除瞭她就沒有別的合適人選瞭似的。所以她才覺得自己一日不把婚事定下來,頭頂這把利刃就要一直繼續懸著。
就在她同蕭子律說話的時候,遠遠地在橋的另一頭又瞥見瞭幾抹眼熟的褐色衲衣,正是魏人款式,遂抬手指去,問道:“你看,橋頭那兒不是魏國僧人嗎,他們在做什麼?”
蕭子律跟著遠眺瞭一眼,看不清楚,提議道:“要不過去瞧瞧?”
長生正有此意。
然而二人聊著天掉瞭隊,剛要叫住前面的同伴,機緣巧合,又遇到瞭小黃鶯和高六郎一行人。
不知是不是因為高六郎先與蕭槿說過親,後來才改成的小黃鶯,小黃鶯心裡不舒服,而高六郎對蕭槿也還有那麼點意思。總之這幾個人站在一起,長生莫名就覺得氣氛不大對勁,拉住蕭子律,沒有行動。
一群人站在一塊兒寒暄,小黃鶯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高六郎插不上話,偷眼瞧著蕭槿,覺得她安靜乖巧,可真淑女。不像小黃鶯,一天到晚吵鬧個不停,像身邊跟瞭隻八哥似的。自己這一晚上耳朵使用過度,估摸之後的幾天都不想聽見任何聲音瞭。
小黃鶯發現他眼神飄忽,直往蕭槿身上去,語氣不是很愉快,尖聲問道:“六郎在瞧什麼呢?”
“啊……沒什麼。”高六郎怕心思被人看穿,趕忙收回視線,哂笑作答。
小黃鶯卻是不信,越看老實巴交的蕭槿越覺得不爽,覺得她今天穿這麼好看,還帶瞭如此別致的燈出來,定是為瞭勾引男子的。她最看不得這種表面悶葫蘆似的、內裡一堆彎彎繞繞的人,心裡盤算著要給蕭槿點顏色看看。她眼睛滴溜溜轉瞭一圈,望見遠處的魏國僧侶在講佛法,心生一計,提議道:“不如我們到那邊去看看魏人在講什麼新鮮事。”
正巧合瞭長生和蕭子律的意,表示同意。
同行的路上,小黃鶯佯裝套近乎,與蕭槿走在一起,“不小心”撞瞭她的胳膊一下。
蕭槿的花燈沒拿穩,掉在瞭地上,趕忙停下腳步去撿。由於她的花燈構造特殊,本就留有一些孔隙,燈芯傾斜後,火苗從孔隙中躥瞭出來,落在綢制的裙擺上,當即點燃。
蕭槿一時慌瞭神,不知如何是好,隻顧呆呆地站著。
小黃鶯隻想把她的花燈撞掉就算瞭,沒想到會著火,嚇得驚叫出聲。
還好一行人還沒走上橋,長生反應迅速,把自己的燈放下,快步跑到河邊,用寬大的裙擺兜瞭水過來滅火。幾名男子也聞訊過來幫忙。謝麟二話不說,直接蹲下身,用自己的衣袖去撲打裙擺上的火苗。
在眾人通力合作之下,及時撲滅瞭火焰,除瞭糟蹋瞭一條好裙子,總算有驚無險。劫後餘生的蕭槿臉色煞白,抓著長生瑟瑟發抖。長生一邊安慰她,一邊用不滿的目光瞪著小黃鶯。小黃鶯心虛得不敢動作。
“別怕,看我回頭好好教訓她。”長生將蕭槿拉在自己身邊護著,附耳悄聲道。
蕭槿卻不願她生事,隻說:“算瞭,人傢也不是故意的。”
“怎麼不是……”長生正要解釋自己用兩隻銅鈴般的大眼親眼見證她是有意為之,因為腿腳不快,一直沉穩冷靜的蕭子律出來穩定瞭局面。先是安撫大傢一番,又表示既然出瞭這種意外狀況,還是不要去湊熱鬧瞭,大傢都早點回吧。說完禮貌地比瞭個手勢,請小黃鶯和高六郎先走。
長生不滿地瞪蕭子律,隻見他在小黃鶯轉身後,悄無聲息地探出自己的手杖,按住瞭她拖在地上的裙擺邊緣。小黃鶯沒註意,一邁步,“哎喲”一聲,結結實實地摔瞭一跤。
蕭子律卻像沒事人一樣,鎮定自如地收好手杖,伸臂向前,扶她起來,像模像樣地關心慰問瞭一番。
如此一來,也算是給蕭槿報瞭仇。長生在一旁忍著笑感慨,睚眥必報,雷厲風行,然後還要裝好人,果然是他的作風。再去瞧蕭槿,發現蕭槿正在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往被忽略的楊五郎身上看——隻見楊五郎捧著謝麟的手,甚是關心他剛才撲火的時候受傷瞭沒有。那動作,那眼神,看得未出閣的姑娘們臉上發燙。
謝麟都快被那灼烈的視線燒焦瞭,皺著眉頭,一邊努力把手抽回來,一邊說著無妨。
這回絕對不是誤會,二人交換瞭一下眼色。蕭槿仿佛在說:你看吧。長生用沉痛的目光回答:他七大爺的二舅媽的外甥女婿的……
事態發展到這種局面,除瞭楊五郎本人,其他人都著實待不下去瞭,去橋對面看熱鬧的計劃也不得不取消。
蕭槿想讓蕭子律送長生一程,稱自己有謝麟陪著就好瞭。
沒想到蕭子律似乎喝多瞭,瞇眼一笑,湊到長生耳邊,用醉意微醺的魅惑嗓音低聲道:“她說瞭不算,你求我啊。”
求你幹嗎,你以為你是佛祖顯靈啊?長生腹誹著,抬臉朝他咧嘴一笑,毫不客氣地用力在他的好腳上踩瞭一腳,誰也沒讓送,自個兒就回瞭。
至於和楊五郎的婚事,然後自然也就沒有然後瞭。二人沒有交換花燈和發簪等信物,之後也沒有再聯系。楊五郎大約隻是想隨便找個異性成親,好堵住悠悠之口,或跟傢人有個交代而已,長生如是揣測。她既不願去和親,更不願在這兒給人當擋箭牌。
兩次失敗並不能打擊長生的信心,她毫不退縮,堅信誰也不能阻止她談戀愛,什麼迷信,什麼命運,通通一邊去。可後面幾次攻略也連續慘遭破壞。不是對方傢裡剛一聽說就趕忙拒絕的,就是一時想不開說考慮考慮,結果被蕭子律上門拜訪瞭一遭後又恍然大悟的。總之始終沒有人給她一個滿意的答復,每個人都覺得她要來害自己。
眼看建康城裡可以考慮的適齡男子所剩無幾,再找不到人嫁就隻能被迫去和親瞭的長生,得知蕭子律沒少前去提點,氣得七竅生煙,跑到蕭府去找他理論。
蕭子律往曲水環繞的假山高亭中一坐,吹著小風,擦著手杖,振振有詞道:“郡主且聽臣分析。郡主去沈傢一趟,沈瑸倒黴瞭一個月。約瞭楊五郎出來,聽說那日回去後楊五郎就害瞭相思病,茶飯不想,消瘦瞭好幾圈。要是思的人是郡主也就罷瞭,把您送上門就能解決。可思的偏偏是別人的夫婿,這就沒辦法瞭,恐怕還得持續瘦下去。郡主說,這種情況,臣怎能不為廣大建康城的男同胞的身傢性命和我大宋江山社稷的和平穩定著想?”
“你……”長生插著手,在他面前來回踱步,恨不能一腳把他踹下假山去。繞瞭好幾圈,她才憋出來一句:“這都是巧合、意外,你懂不懂?楊五郎本來就喜歡男人,沈瑸本來就是個慫貨,跟我有什麼關系?”
“不懂。”蕭子律直搖頭,“一次兩次是意外,次次都是那就叫定數瞭。”
長生怒極反笑:“好,既然如此,那我問問你,我最近總往蕭府跑,你怎麼還安然無恙?”
“在下已經這樣瞭,郡主還想怎樣?”蕭子律聞言,難以置信地指瞭指自己的手杖。
長生無言以對,心想:好啊,你不是想強調跟我在一起的男人肯定會倒黴嗎,我就再讓你倒黴看看。自蕭府拂袖而去後,她便一直惦記著如何殺殺蕭子律的威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