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遺體整容師

莊潔大笑,寥濤讓她有點女孩的嬌羞樣,別整天仰著臉傻笑。那也不是城裡的什麼肯德基,而是高仿的肯德其。說著去瞭收銀臺算帳,準備和莊潔早些回傢。

“你猜今年五一我們賣瞭多少隻真空雞?”寥濤敲著計算機問。

“一千隻,你都說好幾回瞭。”莊潔望著街上來往的行人接話。

“這個國慶要是遊客多,估計能突破3000隻。回頭能給你們姊妹仨各自掙套房,我跟你何叔就算心滿意足瞭!”“別算我的,我可不打算回來。”莊潔說著哈哈大笑,回頭朝屋裡的寥濤說:“媽你快看,那個人頭上的假發被勾掉瞭!哈哈哈哈。”

寥濤把她扯回屋,嘴裡說著,“別成天沒心沒肺的,上海是那麼舒坦的?離我們這麼遠,回頭受欺負瞭你不得自個受著?說句不中聽的,大城市人都勢利,他們能看得上咱們這小門小戶?你馬上也小三十瞭,別最後弄得高不成低不就。”

莊潔準備接話,寥濤下巴朝街東邊一揚,“我上個月跟你何叔看瞭房,同一棟樓訂瞭兩套,我隻管先跟你們姐弟備著,住不住是你們的事,作為父母我是盡心瞭。回頭等裊裊大瞭,我再給她置辦。你們姊妹仨一個小區,不偏不倚,將來走動著也方便。”

莊潔朝凳子上一坐,剝著個香蕉說:“也行,我賬上有點錢,晚會給你劃過去。”

“你自個留著吧,這些年你轉的錢我都攢著呢,都快夠付一套首付瞭。”

“鎮上的房子行嗎,不是說墻都裂縫瞭?”莊潔漫不經心地說。

“不買那些,我看的房子是藥廠投建的,裡面職工有優惠價。環境和配套是最好的,將來也好出手。對外開的小5000,我買的職工價3000多,咱們這離高鐵近,有些城裡人都回來買。”

“嗑住頭瞭才回來買。每天還要花錢坐野摩的,那不得折騰死。”莊潔言簡意賅地說:“自己住還行,投資就砸手裡瞭。”

這話寥濤就不愛聽瞭,“我也隻能給你們買鎮裡的,城裡的房我可是沒本事兒。”

眼見寥濤要生氣瞭,莊潔攬住她肩道:“行,這都是小事兒,回頭我們姊妹住一棟樓,你們將來愛住誰傢住誰傢。”“

稀罕跟你們住。”寥濤推她道:“先去街上轉會兒,讓我把手上這點活忙完。”

莊潔出來街上逛。她傢位於南坪鎮鎮中心,算是最熱鬧繁華的位置。南坪鎮轄十八個行政村,二十六個自然村,總人口約十九萬。鎮上有上市的制藥廠,大型的電器廠;鎮政府扶持的還有旅遊業,養殖業,種植業。單一傢上市企業帶來的就業稅收力量就不容小覷。

盡管這樣,鎮裡的貧富差距依然很大。鎮上最早富起來的一批人,是早年吃瞭藥廠和電器廠的紅利。他們投建的時候這些人入瞭股。莊潔傢在鎮裡算不上富,就是本本份份的小康傢庭。

鎮裡除瞭度假村外,還開發瞭兩條美食街和一條網紅街,吸引瞭一撥又一撥的網紅過來打卡。網上褒貶不一,有拍手稱贊的,有說南坪鎮現在商業化過頭瞭,不再是曾經那個遠離喧囂的小鎮。

莊潔百無聊賴地轉瞭圈,確實有點商業化瞭。但哪有什麼“遠離喧囂”,隻有身處喧囂的人,才會格外強調“遠離喧囂”。

轉餓瞭準備回去,扭頭就看見街口一個賣餛燉的女人,她正忙著給食客煮餛燉,但身邊的小孩拽著她衣服哭,說要買什麼玩具。女人呵斥他瞭兩句,伸手把他拽一邊就給食客端餛燉,抬頭的間隙就跟莊潔對視。

女人先是一愣,隨後迅速轉開瞭眼,裝作沒有認出她的樣子。

回去的路上她發微信給王西夏,說她在街上碰見誰誰誰瞭,但對方假裝沒認出她,個中微妙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莊潔說她們初三曾是最要好的朋友,一直到大學她還一直聯系她,但具體什麼時間不聯系她也忘記瞭。倆人也沒有鬧什麼矛盾,就是單純的沒話聊瞭,圈子逐漸的不同瞭,關系也就自然得拉遠瞭。

王西夏說我也有這種感受,不見得咱們混得有多好,而是在她們眼中,咱們能待在大城市就是混得好。她說我們那一屆考出來的大學生少,村裡誰傢敢出個大學生就好瞭不得瞭,那時候大部分的同學高中畢業就去工作瞭。現在十幾年過去瞭,曾經那些高中畢業的同學還是在基層混,因為沒學歷上不去。現如今一浪翻一浪,發展太快瞭,那些同學基本都要被社會淘汰瞭。

莊潔表示認同,因為她們公司招的這一批實習生都是碩士以上,而她也是在前年才考瞭碩士學位。她說這批年輕人太生猛瞭,她感覺自己快要招架不住瞭。

王西夏說如果三十五歲之前升不上去,她的職業生涯基本就沒戲瞭。公司在今年已經清退瞭好幾名四十歲以上的女性。

倆人難得感性地聊瞭會,聊鎮裡那些沒有讀大學的同學們的命運。聊著聊著就聊到瞭陳麥冬,莊潔說今天看見他瞭,他變化實在太大,西裝革履的不敢認。

王西夏與陳麥冬有點淵源,多少瞭解點他的情況,就回她:高考那年他和人鬥毆傷瞭人,待瞭一年的少管所。出來後又浪蕩瞭一年,最後復讀考去瞭長沙,念瞭個殯葬業,現在是一位遺體整容師。

莊潔看得目瞪口呆,問她:遺體整容師?他還待過少管所?

她知道陳麥冬混,但沒想到他會混到少管所。她對陳麥冬印象不差,初三那年傢裡經濟窘迫,她隻能每天拄著拐杖上學,老師就號召班裡男生多幫助她,偶爾下雨天不方便,陳麥冬背著她還上過兩回衛生間。

王西夏回她:陳麥冬秉性不差,就是沒在父母身邊教養,爺爺奶奶又管不住他,誤入歧途交瞭些不好的朋友。

莊潔止瞭步回她,她實在太好奇陳麥冬是怎麼從混子成為遺體整容師的。

王西夏回她:他爺爺生前在殯儀館有關系,好歹裡面有個編制。估計最主要原因是他也不會幹別的。

莊潔瞭然地回瞭句:怪不得,是我把他想神聖瞭。

王西夏回她:別扯淡瞭,他就是混口飯吃。

接著又回瞭條:據說他很厲害,有職業級別證書的。前兩年他是在北京的殯儀館,他爺爺去世他才回來的,他奶奶日常需要人照顧。”

莊潔好奇:他老子不是很有錢?

王西夏回她:他老子有個私生子,那三兒囂張的不像話,前幾年帶著私生子回來鬧瞭,他爺爺就跟他老子斷絕關系瞭。鬧得很嚴重,出警瞭都。

莊潔問:那他媽呢?

陳麥冬的傢事學校裡人盡皆知。陳父早年在外經商發瞭大財,混瞭個三兒後想拋棄糟糠妻,夫妻倆打起瞭官司,才十二歲的陳麥冬就被送回瞭爺爺奶奶身邊。

王西夏回她:早離瞭。他媽也已經組瞭傢庭生瞭孩子,他爸跟三兒結瞭婚。陳麥冬就一直跟著他爺爺生活。

莊潔想到有回陳麥冬正把她背下樓,門衛過來找,說他媽媽等在校門口,陳麥冬冒著雨沖過去,沒幾分鐘紅著眼睛回來,脫掉身上淋濕的外套,繼續把她背到瞭廁所門口。單這一個舉動,莊潔就明白他是一個秉性不壞的人。平日的惹事生非,無非就是想讓學校打電話請傢長,這樣他的父母才會回來。

當時的莊潔也才失去生父,她完全能理解陳麥冬的意圖。後來她考上城裡的高中借宿在小姨傢,陳麥冬念的是鎮高中,倆人也就沒什麼交集瞭。

這邊王西夏又斟酌著發瞭條:季同已經去總部瞭,說是研發部。

莊潔回:我兩個月前就知道瞭。

王西夏回她:這兩天我回去陪你。

莊潔回:別扯淡瞭。我已經消化的差不多瞭。

王西夏問她:徹底放下瞭?

莊潔回:放下放不下都要放。其實我跟他挑明瞭,他一直對我曖曖曖昧昧的,沒給我一個正面的回復。

王西夏驚訝:你主動挑明的?

莊潔站在街頭點瞭支煙,回她瞭一個:嗯。

莊潔有一個喜歡瞭三年的男人,對方是她上司。那男人也清楚莊潔喜歡他,但一直都不表態,莊潔今年煩瞭,索性就挑明瞭。

莊潔又回瞭條:我跟他表白瞭520個字,他一個字沒回。出國前他給我打瞭通電話,說隨後也安排我出國。可去他媽的吧,老子直接就把他拉黑瞭。

王西夏回她:也好,你們傢世懸殊太大,長痛不如短痛。

莊潔回她:傢世不是根本問題,問題是他對我的態度。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

“我是有野心,我也想出國,但絕不是在他的安排下不明不白地出去。但凡他點一下頭,我都會不顧一切地隨他出去。哪怕他說他的傢庭接受不瞭一個殘疾人,我也認瞭。”

“我能感受得到他喜歡我,也欣賞我。隻是這種喜歡還不足以讓他接受我的殘疾。”

王西夏回她:季同慎重慣瞭,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作出承諾。接著又回瞭條:他是典型的利己主義者,太會給自己留後路瞭。你道行淺,降不住他。

莊潔沒回她。

王西夏又回她:我國慶回南坪鎮,我堂哥給我介紹瞭一個對象。

莊潔回她:你不是發誓不回來瞭?

王西夏回瞭句:我憑什麼不回。

莊潔回她:行,你回來瞭我們再約。

合瞭手機準備回傢,被一位奶奶拉住問:“你見著我們傢冬子瞭沒?

“冬子是誰?”莊潔反問。

奶奶松瞭手,去拉另一個路人,問見冬子瞭沒?對方是遊客,搖頭說不認識冬子。旁邊一個熟識的街坊接話,“陳奶奶又犯迷糊瞭,冬子在工作呢,馬上就回來瞭。”說完攙著陳奶奶回傢,嘴裡還說著,“趕緊煮飯吧,冬子回來就餓瞭。”

陳麥冬到傢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瞭,下午被鄰村請去為一位老爺子入殮。原本是要送到殯儀館,但這傢是喜喪,老爺子差三歲滿一百,兒子信風水,說一定要讓老爺子在傢出殯,還請瞭兩班嗩吶和歌舞團要熱熱鬧鬧地大辦。

一般農村正常死亡都是親人入殮,很少會請遺體整容師。但陳麥冬是從北京殯儀館回來的,南坪鎮有錢人又多,尤其傢裡老人去世的,好像能請得起遺體整容師,就是一種體面和排場。鎮裡

的殯儀館規模不大,特殊要求也少,而且正常死亡的居多,相對輕松很多。他在北京的殯儀館隻接待非正常死亡,如交通事故,自殺,他殺,溺水等人為或自然災害造成的死亡。如果遇上極端特殊的,還要一點點地拼接縫合,一具遺體花上三兩天也正常。

而正常死亡的,需要用特殊手法把遺體盡量恢復到自然狀態,然後清理消毒,穿衣,面部修復及化妝。

陳麥冬入行的第一年都是在適應,從心理到生理。第二年才慢慢地放平心態,平和地去面對和整理每一具遺體,給予他們最後的尊嚴和體面。陳

麥冬洗瞭澡出來,奶奶已經把飯端上瞭桌,嘴裡念叨著要去大隊,說要讓鎮上給分配個媳婦。她的邏輯很簡單,孫子既然歸民政部門管,為鎮上人民服務,那麼國傢就應該分配個媳婦兒。陳麥冬

坐下吃飯。陳奶奶點著他腦袋說他不爭氣,說別人手機搖一搖都能搖個媳婦,他就不該睡覺,應該成夜地抱著手機搖。

《情人(春色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