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麥冬盯半天瞭,一個老鰥夫哄著麻子姑進瞭桃林。
他把老鰥夫揪出來,還沒伸手打,對方倒先躺下,無賴地喊著打人瞭,打人瞭。陳麥冬睨瞭他一眼,他老實地沒再喊。
莊潔還沒明白怎麼回事,當看見癡癡傻傻的麻子姑站在一側吃棒棒糖,瞬間就懂瞭。
麻子姑十五六歲,小時候腦子燒壞人就變得癡癡傻傻,一個字不識,也沒上過學,整天在村裡轉著玩。前年查出來懷孕,她奶奶就在鎮廣播裡罵,她不知道該罵誰,隻好罵全鎮的爺們兒。
老鰥夫有六七十歲,打瞭一輩子光棍,也整天邋邋遢遢地在街上逛。
陳麥冬翻看掛在麻子姑脖子上的卡牌,上面有她奶奶的電話,他撥著電話看莊潔,“你稍等會兒。”“
不急,這是正事。”莊潔主動跟麻子姑溝通,她啥也不懂,隻會傻傻地笑。
他們等到她奶奶過來,把麻子姑交給她就離開瞭。
路上倆人都沒再說話,到莊潔傢門口,陳麥冬回頭問:“你剛說喜歡我?”莊潔
一愣,忍住笑道:“對,我喜歡你。”就沖他剛才的行為,說一句喜歡也沒什麼大不瞭。說完大刀闊斧地回傢,進門前還不吝嗇地給他瞭一個飛吻。吻飛過去,陳麥冬直盯住她腿看。
莊潔低頭看腿,試圖向他解釋,但陳麥冬不給她機會,轟上油門揚長而去。
這下真坐實瞭自己在處心積慮勾引他。
莊潔喜歡美人兒,無論男女隻要美,她都忍不住搭訕。
她扶住墻朝屋裡喊,“莊研,莊研。”
莊研聞聲出來,莊潔說:“快快快,遞副拐杖給我。”
“你腿怎麼瞭?”莊研給她拐杖。
“我殘肢有點……”說著看見屋裡的女孩,回頭看莊研。
莊研介紹道:“這我同學,王舒婷。”
“姐姐好。”王舒婷禮貌地喊。
“你好。”莊潔望著她懷裡的大白鵝。
她把大白鵝托付給莊研,交待瞭兩句就離開瞭。
莊潔坐下脫著假肢問:“大白鵝是定情信物?”
“哎呀不是,是她媽要吃瞭它,她就偷偷抱來給我養。”莊研低頭逗鵝。
大白鵝伸著脖子幹嚎,莊潔受不瞭這尖銳的叫聲,“我也燉瞭它。”“
它叫紀山鵝子,是一種寵物鵝,不是用來吃的。”
明明就是普通的傢鵝。莊潔接瞭句,“我給雞籠的雞起名紀三雞子,那身份不也升華瞭?”
莊研說她啥也不懂,抱著鵝上樓畫畫。
殘肢有點微腫,莊潔架著拐拿著假肢回樓上臥室。她正要打熱水,莊研把兌好的水放在床前矮凳上,她把殘肢一點點浸裡面,用手往大腿上撩水。
莊研拿瞭幹毛巾和護理膏給她,莊潔問:“咱媽跟何叔還在工廠?”
“嗯,我晚上給他們煮瞭飯。”莊研說。
“哎喲小暖男,比我強。”莊潔笑道:“對瞭,裊裊呢?”
“她騎著電瓶車……”話沒落,大門“匡嘰”一聲,何裊裊連人帶車沖到瞭院裡。接著就是蹬蹬蹬地上樓梯聲,她推開莊潔的臥室門,氣呼呼地看著她。
莊潔看她這副打扮,明白人是掉下溪村的溝裡瞭。她討好地問:“你去接我瞭?”
何裊裊很生氣,她沒控制好電車沖下溝,狼狽地爬上來,還是找大人幫忙才把電車推瞭出來。接著她又轉瞭好幾圈,一直沒找到莊潔。
她轉身回瞭自己的房間,趴在床上生氣。莊潔擦瞭擦腿過去賠罪,說實在不知道妹妹去接她瞭,說完還邀請她可不可以今晚陪她睡。
何裊裊消瞭氣,抱著衣服去洗澡。莊潔找瞭碘酒給她擦手上的擦傷。莊研說也想睡這屋,莊潔說那就都橫著睡。她屋兩米的床。
姊妹倆美滋滋地躺好,看莊潔試穿櫃子裡的備用假肢。莊研問她幾號回上海,莊潔說:“十號的票。”
何裊裊問:“那你這回去上海,是不是要春節才回來?”
“對呀。所以你們要努力學習,將來我在上海等你們。”
“我才不喜歡上海。我喜歡北京,北京有***有故宮有長城,有清華北大。”何裊裊說。
莊潔笑她,“有***怎麼瞭?”
“有***就代表北京比上海更大。”何裊裊坐起來比劃,“就是老一的意思,就是你們都得聽老子的,老子最大。我要去就去最大的地方。”
莊潔揚聲大笑,這個邏輯沒錯。
莊研說:“傻蛋,不是這麼比的。上海是世界之窗……”
“那北京就是世界的大門!”何裊裊不服,這個杠倆人昨天就在抬,“北京說瞭:我傢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北京歡迎你,為你開天辟地。”
“行行行,你都對。”莊研認輸。
“本來就是我對。”何裊裊吐舌頭。
接下來幾天燒雞店生意爆好,一天最高能接1300隻真空雞。還沒算店裡的燒雞和炸雞。莊潔認識一網紅,她直播的時候做瞭軟植。可莊潔沒考慮好發貨的問題,單是接瞭,但全傢熬夜寫快遞單。寫到臉色發白,寫到五指抽搐,寫到崩潰。
以前真空雞都是被遊客直接買回去,發貨的寥寥。全傢都沒見過這麼大仗勢。寥濤嘗到瞭甜頭,打算去專業機構學習做網店,學習美拍,學習直播。
假期結束的前一天,莊潔收到瞭鎮政府的請帖,鎮長要約她們喝茶。請帖下得很唐突,早上七點收到,下午兩點就要喝茶。
莊潔認為這事很嚴肅,她思來想去自己也沒犯錯,也沒給鎮上丟臉,區區一介草民,怎麼會被鎮長邀去喝茶。
她選瞭套最正式的衣服去政府大樓,找到接待廳,裡面圍著辦公桌坐瞭一圈的人。她一眼就看見瞭陳麥冬,而且和他最熟,自然就坐在瞭他旁邊。她側頭小聲問:“什麼情況?”她已經掃瞭一圈,全都是鎮上的青年,不是在外工作就是經商,都屬於事業小成的。
陳麥冬沒接她話,旁邊的人接瞭,“估計是想我們為鎮上出份力。我是王西安,你是何叔叔傢的女兒?”“對。”
莊潔和他聊瞭兩句,隨後一桌子人搭話,各自說瞭各自的工作,也相互加瞭微信。
陳麥冬眼睜睜地看著莊潔如花蝴蝶般,掃瞭所有人的微信,臨瞭還說句,“回頭常聯系,有事就開口。”
他從未見過一個人的社交能力能這般強。她進來前大傢隻是淺談,沒人主動加微信,因為都常年在外,各自領域不同,相互間也半生不熟。
而莊潔進來後,第一個掏出手機,呼籲大傢說:“來來交個朋友,交個朋友,出門在外多個朋友多條路。”接著就赤裸裸地一句,“咱都一個鎮上的,回頭有事相互間可以幫忙。”
莊潔掃瞭一圈看他,“你微信呢?”
“忘帶瞭。”陳麥冬出來急,手機忘殯儀館瞭。
莊潔也不在意,隨口就問瞭句:“你為什麼會參加?這不是說隻針對在外工作……”說著門被推開,前後進來幾個人,手裡端著花茶和各種精致點心。
……
鎮長緊隨其後地進來,先是和氣地笑,隨後向大傢自我介紹,接著就十分傢常地說:“大傢都坐坐坐,怎麼隨意怎麼來,我今天不是鎮長,是一個長輩的身份坐這裡和大傢聊。”
“我早就想約大傢坐一坐,原本計劃這事擱春節,沒想到國慶大傢都回來瞭。索性就趕緣分,擱在瞭今天。本來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我都給翹瞭。”說完笑瞭兩聲。
接著就開始瞭正題,說鎮裡的處境,說個別村的困難,說藥廠計劃往市裡遷,未來會有上千的下崗職工。旅遊業也不行,淡旺季落差太大,種養植業產品滯銷等等等等。然後說鎮裡還是想發展實業,工業區一排排的廠房,如果不利用起來太可惜瞭。看在座的有沒什麼資源或建議,幫忙把農產品銷出去,或者有什麼新型產業或好的思路提供給鎮裡,大傢商量看可不可行。
鎮長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連孟子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都搬出來瞭。中間還用瞭一段PPT,圖文並茂地講瞭南坪鎮。
在座有人為之動容,說如果鎮裡有需要,他可以慷慨解囊。鎮長搖頭笑,說鎮裡不缺錢,隻缺人才。這也是普遍農村存在的問題。有能力的年輕人都出去瞭,留村裡的都是孤寡老幼,想發展建設也有心無力。接著又說這番話沒別的目的,他不勸諸位留下,隻是希望大傢能回頭看看自己的傢鄉。
鎮長也點到為止,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隨後玩笑道:“今天還有一件頭等大事。這單身的都相互看看,留個微信,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咱能內部消化就內部消化。”話落大傢都笑。
鎮長翻著手裡的資料,點名道:“咱鎮裡的女娃娃可瞭不得,像是西夏,莊潔,勝男,何缊,這些個高材生,個人能力出色得很。這反觀男人就遜色多瞭,你們這可不行啊。”又是一陣大笑。
一個男人說:“鎮長,我們這是好男不同女鬥。”
“你們就自我安慰吧。”鎮長接瞭句。
下面笑得不像話,鎮長趁機點瞭陳麥冬的名,“鎮裡的才俊,上頭評的五好青年,從北京回來建設傢鄉的。”
“各村的老人就是一個大問題。去年有一位孤寡老人離開四天才被發現,我們小陳同志在特殊的環境中,幫這位老人整理遺容。從前咱們鎮沒專業的遺體整容師,特殊的亡人很難體面,但我們有瞭小陳。而且一些敬老院的亡人,常年被病痛折磨的亡人,事故去世的亡人,農村人意識不夠,欠缺考慮特殊亡人的尊嚴,但我們小陳同志一直在做這份偉大的工作。”說完帶頭鼓掌。
下面人全部鼓掌。
“劃重點,在座的女娃娃可都聽好瞭,我們小陳同志可是單身。”
又是一陣爆笑。
莊潔看瞭眼五好青年,他西裝革履正襟危坐。她在桌子下踢瞭他一下,他紋絲不動。
這個茶從下午兩點一直喝到五點。全程比較輕松,鎮長沒什麼官腔,親和力十足,盡管是在道德綁架,但並不令人生厭。臨結束前給每個人發瞭一份資料,鎮裡各行業的海報和農產品目錄,以及一張《我和我的祖國》電影票。
她出來給王西夏傳達會議精神,還給她帶瞭一份資料,說回上海前見一面。聽到聲音仰頭看,一架航拍機在政府大樓上空盤旋。剛鎮長說瞭,鎮裡正在拍各村宣傳片。
她剛在會議室還考慮著怎麼幫助傢鄉,這麼一下樓,風一吹,算瞭,先管好自己得瞭。窮則獨善其身,等她飛黃騰達瞭再說。
她攏瞭下風衣,本質上自己跟季同是同一類人,同樣是利己主義。她曾經也是個有理想有信仰的人,但眼下的理想和信仰是在上海安傢立命。
她看見前面那個偉大的人,快步追上去,“留個手機號,回頭有事聯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