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這天,娘倆兒在街口賣飲料,鎮裡幾個幹部戴著口罩經過,莊潔偏臉問:“他們幹什麼?”“人口大普查吧?”寥濤話剛落,一個人看見莊潔,核對手裡的表,折回來問她有沒有去過武漢。
莊潔搖頭,“沒有。”
“你去恩施瞭?”對方問。
莊潔看他們一圈人圍瞭過來,點頭,“我在恩施待瞭一天。”“
回來坐的什麼車次?”
“忘瞭,但我沒經過武漢。”莊潔翻手機短信,查網購票的車次。
“幾號的票?”對方做登記。
“8號。”莊潔心裡默算,“已經過十四天瞭。”
對方同她聊瞭幾句,叮囑她出門戴口罩,記瞭車次就離開瞭。
莊潔從兜裡摸出口罩給寥濤,“我讓你戴口罩,你非說我出洋相。”
寥濤不管她,還是不戴。
莊潔正要勸,王西夏騎著摩托過來,“嘿,姐妹兒!寥姨。”
莊潔指著王西夏臉上的口罩,朝寥濤說:“覺悟多高。”
寥濤剝瞭橘子給西夏,她擺手不吃,寥濤堅持給她,她從口袋摸出個一次性手套戴上,接過瞭橘子。
……
莊潔看著寥濤神色,大笑不止。
寥濤忍住,一句話不再說。
王西夏被橘子酸瞇瞭眼,看莊潔,“武漢封城瞭。”
莊潔點頭,“看新聞瞭。”
倆人相顧無言。
王西夏又轉頭看寥濤,“寥姨,這次疫情很嚴重的,不比非典好多少。”“
行,我知道瞭。”寥濤敷衍道:“回來幾天瞭?”
“才回來兩天。”王西夏挑瞭幾箱禮,“回頭我來拉。”
“行,給你留著。”
“寥姨那我先走瞭,還有事呢。”王西夏說。
“行,回頭來傢裡吃飯啊。”寥濤讓她。
王西夏走後,寥濤問:”西夏對象是幹啥的?”
“給領導開車的。”有人買禮,莊潔給他們放後備箱。
“司機啊?”寥濤小聲確認。
“給大領導開車的。”莊潔說:“新聞裡的那種大領導。”
“哦哦哦,那還不賴。”
“咋瞭。普通司機就……”
“不般配。”寥濤說:“她對像要是個普通司機,就是不般配。”
“西夏長相是大堆裡的人,但自身能力強,普通司機就是不般配。”
“普通司機咋瞭?”
“普通司機就代表能力也普通,西夏心氣和眼光高,不一個圈子的人。”寥濤總結,“普通司機沒錯,西夏也沒錯,但倆人不搭,就是這麼個理兒。”“那可不一定。”
寥
濤煩她抬杠,指瞭下路邊擺水果攤的,“你咋不嫁給他呢?”
“你找人去提親啊。”莊潔搖頭晃腦。
“你是不是欠挨打?”寥濤不理她,離她遠遠地站著。
莊潔湊過去,寥濤挪挪地,煩死她瞭。她又狗皮膏藥地貼上來,寥濤伸手打她,“你就是欠。”
莊潔摸出口罩給她戴上,“戴吧戴吧,你權當擋寒。光看那些幹部挨門挨戶地排查,你就知道多嚴重瞭。”
寥濤沒再拒絕,戴著口罩說:“還能比非典嚴重。”說著就見陳麥冬騎著摩托過來,他拎瞭兩塊烤紅薯和一壺烏雞湯。
寥濤顯不自在,說沒事兒,你盡管上班吧。陳麥冬也說沒事兒,過年這兩天殯儀館寬松,有事再去就行。
陳麥冬也沒看莊潔,放瞭東西,同寥濤聊兩句就回瞭。
寥濤擰開保溫壺,倒出碗烏雞湯,嘗瞭口道:“陳奶奶有心瞭。”
“我嘗一下。”莊潔脫瞭口罩,就著碗邊喝瞭口。
寥濤也懶得管她,喝著烏雞湯沒說話。
莊潔剝瞭紅薯遞給她,寥濤接過道:“看你能把路走成啥樣。”
那邊莊研過來,說陳麥冬給他們兄妹拎瞭雞湯和紅薯。寥濤讓他戴好帽子,又叮囑他們戴好口罩。
莊潔看他,“冷不冷?”
“還行。”
“下午我過去那邊,你就回傢畫會兒。”
“沒事兒。”莊研說瞭句。
莊研走後,寥濤說她,“就你好人。我就是讓他們鍛煉,你倒好。”“
因材施教,莊研就不是這塊料,讓他站兩天得瞭。”
“你常有理。”寥濤騎上自行車回傢,“你照看吧,傢裡也一堆事兒。”
“行。”
莊潔打開微信,給陳麥冬發瞭一個愛心。
陳麥冬問:要我幫忙嗎?
莊潔回:你要真沒事兒,就去燒雞店門口幫會,讓莊研回傢吧。
陳麥冬回:好。
下午三四點她就準備收攤,王西夏過來幫忙,“怎麼樣?”
“還行。”莊潔問她,“你打算回來幾天?”
“短時間是回不去。”王西夏幫她往車上裝著禮說:“鎮裡下瞭文件,暫不接待遊客,滑雪場早上就關瞭。”
“滑雪場關瞭?”莊潔驚訝。
“鄭院長他們預測比非典嚴重。”王西夏悄聲說:“武漢的醫療資源集體爆,一次性耗材早就缺瞭。”
莊潔沒接話。
“你知道黃源嗎?他上午從武漢回來的,鎮裡直接找上門,讓他自行隔離十四天,全傢都不準出門,每天衛生所去他傢消毒量體溫。”王西夏說著,鎮廣播播著通知,讓武漢回來的返鄉人員,自動上報自行隔離。如故意隱瞞行蹤者,經舉報核實重罰。
莊潔聽瞭廣播,說瞭句:“回來就應該上報,為瞭自身安全也該。”“
咱們都集體缺乏社會責任感。”王西夏說:“跑是本能,我在武漢我也跑,但自己要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待傢裡門都不能出。黃源回來還跑去街上轉瞭一大圈,我也是服瞭。莊潔輕聲回瞭句:“
我也跑。但我回來會主動上報,然後夾著尾巴待傢裡。倒不是我有社會責任感,而是我自己要確認自己有沒有攜帶。並且每天有專人上門消毒測量,不比自己專業省勁?”
王西夏笑她,“晚上去喝酒?”
“行。”
倆人把禮往三輪車上裝好,王西夏驚訝:“你會開三輪?”
“我不會。”莊潔雙手揣口袋,“有人會。”說著陳麥冬從燒雞店過來。
王西夏看她,“可以呀小妞兒。”
“那是。”
“行,晚上見。”王西夏回瞭。
陳麥冬把禮都拉回熟食廠,廠裡放假沒瞭人,他又一箱箱地卸下來。莊潔站門口接電話,見他撅著屁股搬貨,就過去拍瞭他一下。
陳麥冬警告性地看她一眼,莊潔低頭吻他,把嘴裡的話梅糖渡給他。隨後朝他拋個媚眼,繼續站門口打電話。
“等著。”陳麥冬嚼著糖,深深地看瞭她一眼,扛瞭三箱飲料放車間。
莊潔笑瞭下,應瞭句電話裡的人,又剝瞭個話梅糖放嘴裡。
打完電話,那邊也搬完,陳麥冬把她攔腰抱起,原地轉瞭一圈,隨後靠在墻上接吻。
莊潔胳膊環著他脖子,腿盤上他腰,把圍巾蓋在倆人頭上。陳麥冬頂瞭一下胯,罵瞭她一句,莊潔大笑。
陳麥冬一把扯掉圍巾,望著她媚眼,“狐貍精。”
“誰狐貍精?”
“你狐貍精。”
莊潔又把圍巾蒙他臉上,先吻他眼,然後鼻梁,接著是唇。陳麥冬又給扯掉,捧著她臉狠狠地吻。
莊潔怕過火,推開他,“晚會還有約呢。”
“誰?”
“西夏約我喝酒。”
“那今晚又弄不成瞭?”
莊潔歪歪頭,“嗯哼。”
“操。”陳麥冬罵。
“咱做個有深度的人,別整天想這檔子事兒。”莊潔建議他。
“不,我就想做個膚淺的人。”
莊潔輕踹他,陳麥冬咬她。
“你求求我,我就看有……”
“我求求你。”
“去你的,你就不能有點志氣?”莊潔輕罵。
“沒志氣。”陳麥冬死皮不要臉。
“等我們喝完酒再說。”
倆人膩歪瞭會兒,前後出來,各回各傢。莊潔騎著車準備轉彎,陳麥冬喊住她,“莊潔!”
莊潔回頭,想罵,他聲音太大瞭。
不想陳麥冬又大喊她,“寶貝兒!”
莊潔迅速看兩眼,還好工業區停工瞭沒人,她準備折回去打他,不是讓你夾著尾巴做人,陳麥冬大笑一聲,撅著尾巴就跑瞭。
回傢的路上她反覆唱著:大哥不要來,侮辱我的美,我不是你的style為何天天纏著我。”
寥濤問她怎麼這麼晚,莊潔哼哼兩聲,“一車的貨,你們誰去幫忙卸瞭?”
“誰讓你卸的?”寥濤說她,“明天還要拉出去擺,你卸下來幹啥?”
……
“你怎麼不早說?”
寥濤懶得說她,“吃飯吃飯吧,今天怎麼卸的明天就怎麼跟我搬上去。”
莊潔上樓換羽絨服,王西夏約她去酒吧。下來坐飯桌前吃飯,寥濤說她,“換來換去感冒就不能瞭。”
何裊裊隨便扒瞭兩口,就趴茶幾上寫寒假作業。莊潔奇怪,“怎麼突然熱愛學習瞭?”
“我想努努力,明年考一所好中學。”何裊裊說。
“好事兒,”莊潔朝寥濤說:“我沒白悉心栽培,總算開竅瞭。”
寥濤隻吃飯,不搭腔。
吃完飯,莊研自動收拾碗筷,然後拿著抹佈擦餐桌,隨後去瞭廚房洗碗。
何裊裊聽見洗碗聲,立刻撂瞭筆,隨手抓一把瓜子,一面嗑一面看電視,偶爾提筆寫倆字。
……
莊潔服瞭。戴上口罩就出瞭門。
王西夏過來接她,倆人直接去瞭酒吧。正年口,在市裡工作的潮人兒們都返鄉瞭,酒吧裡熱鬧得很。
王西夏謹慎,先打量瞭一圈,全是在北京工作的。她放心地拉莊潔坐在一角兒。
“這會不會太偏瞭?”莊潔說。
“這正合適,沒人。”
“要圖沒人咱就應該在傢喝。”
“酒吧不是有氣氛。”王西夏點瞭支煙,朝她揚下巴,“那個是不是王孬蛋兒?”
莊潔看過去,“王寶猷?”
“他已經做到中科的高管瞭。”
莊潔又細看瞭眼,“厲害呀。”
“他能力很強的。”王西夏又說。
“你有他微信沒?”莊潔問。
“當然有。”王西夏說:“我們關系還挺近,他人不錯。”
“我過去打個招呼。”莊潔起身。
“行。”王西夏應聲。
莊潔過去聊瞭兩句,碰瞭個杯,加瞭個微信坐過來,“他跟他妹長得很像,性格也像。”
“不像。”王西夏搖頭,“他成穩點,王寶甃嬌氣點。”隨後捏著腔,肩一抖,“平平真是個煩人精兒。”
莊潔大笑,想起鎮裡出他們兩口子洋相,腳一跺,腰一扭,嗲聲嗲氣的。
王西夏打嘴,“不能帶頭出我堂哥洋相。”
“他們感情挺好的。”莊潔笑道。
“對,感情上沒話說。”王西夏附和,“平常也小打小鬧,但相互懂得扶持和寬容。”
莊潔也點瞭支煙,問她,“你呢,他父母怎麼樣?”
“就是普通的父母,省吃儉用供兒子讀書,有個小病小災的瞞著,盡量不給兒子添麻煩的那種。”王西夏說:“他們有退休金,能顧得上自己。說將來需要幫忙帶孩子他們就來,不需要他們也不來。”
“你們都聊這麼遠瞭?”莊潔問。
“隨口拉傢常提到的。”
“那他父母還挺傢常隨和的。”
“對。挺隨和的。”
莊潔看她,“那你還焦慮什麼?”
“很難跟你說清。”王西夏摁滅煙,“他想見我傢人,我爸還在養老院,我壓根就不想接。”
“那就先不接唄,回頭再說。”莊潔說。
“我發現基因真的很可怕,我性格有點像我媽,就是那股潑辣和尖酸刻薄勁。”王西夏咬牙切齒,“我最討厭我媽這點。”
莊潔吸瞭口煙,隨後跟她碰杯,“我媽從前愛當著我的面罵我爸,罵得非常狠。我爸自命清高還死要面子,朋友有事就問他借錢,一借他就給。回頭急用他又拉不下臉要,我媽去要,他又嫌我媽折他面子。”“
我小時候很煩他們,一個罵得刻薄,一個死不吭聲,沒有一個健康傢庭該有的樣子。夏夏你說,十幾歲的時候,咱還能說自己性格上的缺陷是受原生傢庭的影響,但當經事後,三十歲的年齡就說不出口瞭。”王
西夏同她碰杯,一口飲盡。
“說原生傢庭怎麼樣怎麼樣,我覺得沒必要。”莊潔說:“當意識到自己性格有缺陷的時候,埋怨父母幾句不為過,但不能事事都歸罪到原生傢庭。因為意識到缺陷的時候,該做的是糾正和克服原生傢庭帶來的影響,輪到自己結婚的時候,努力去建立一個健康的傢庭和做一個合格的父母。”“
對。”王西夏同她碰杯。
“我跟你講個奇葩。我們部門小鐘老被她丈夫傢暴,但她屢屢原諒,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她老公每次打完她,都痛哭流涕地說他受原生傢庭影響太深,因為他父親從小就傢暴他媽。”莊潔說:“我也是服瞭。挨完打回頭還要安慰他老公,倆人一塊罵他爸。”“其實道理
都懂,就是說起來容易做出來難。”王西夏說。
“對,言行合一太難瞭。”莊潔附和。
倆人一直喝盡興,酒吧打烊才出來,還配合著出人洋相。
“夏夏,我想你~”
“潔兒,我也好想你呀~”
“夏夏,我好想~”莊潔扭腰撅屁股。
“潔兒,寶貝兒,我也好想你呀~”王西夏噘嘴抖肩。
“夏夏,來啵一個兒~”
“潔兒,來啵一個兒~”
倆人對著嘴,連啵三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