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寄往天堂的信

莊潔扭著秧歌回來,嘴裡唱著,“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瞭喜和愛……”“

去一邊吧去一邊吧。”寥濤膈應死瞭,“整天不學點好。”

莊潔仰頭大笑,說這秧歌是陳麥冬教她的,扭著唱著就上瞭樓。她先把煙都找出來,然後給寥濤拿下去,“媽,煙都給你瞭,以後少抽點。”

“我煙癮就不大。”寥濤看她,“你要戒啊?”

“戒。”

“戒吧,好事兒。”寥濤做賬。

“你口紅色怪好看。”莊潔隨口誇瞭句。

“裊裊母親節擱我枕頭的,夜裡睡覺被硌瞭一下,拆開一看是支口紅。”“

雜牌吧?”

“你咋壞心眼,看不見人好?”寥濤說她。

……

“商場裡的大牌。那誰、那直播裡李啥琦推薦的。”

“她在直播間買的?”莊潔問。

“應該是,網上發回來的。”

“媽。”莊潔撇嘴,“你怎麼能縱容何裊裊去直播間買東西?”

“去一邊吧你。”寥濤煩她。

“問題是她花我的錢,用我的賬號給你買口紅。”莊潔翻出購買記錄給她看,“你看、我的錢。”

……

“你這口紅得承我的情,是我給你買的。”

“你有點大樣兒,”寥濤催她,“你上去看看莊研。”

“他咋瞭?”

“沒事兒,”寥濤猶豫,“他這幾天有點悶,你上去和他聊聊。”

莊潔上去敲門,半天不見動靜,擰開門看瞭眼,屋裡沒人。她晃著下樓問:“屋裡沒人,他出去寫生瞭?”

“估計是去寫生瞭。”寥濤說:“我也是才從廠裡回來。”

“晚會回來再說吧。”莊潔又折回樓上。

寥濤喊她,說天熱瞭,讓她把何裊裊跟莊研屋裡的床品換瞭。說完拿著車鑰匙又準備去廠裡,腳步一頓,又朝她交待,“你關心關心你弟弟,他願意聽你的,你常跟他聊聊。”“行。我當回事

兒。”莊潔應下。

“別整天戀愛腦。”

“啥?我戀愛腦?”莊潔追出去。

寥濤騎上電瓶車,“就是你。黏黏糊糊的不嫌膩?”

“我黏糊?”莊潔難以置信。

寥濤懶得搭理她,騎上電瓶車就走瞭。

莊潔莫名其名,一兩天見一面怎麼算黏糊?還不是太閑瞭。

她踩著陳麥冬教她的舞步,回樓上換何裊裊的被褥,一張粉色的紙片掉瞭床縫裡,她找工具夾出來,撣撣上面的灰,是一個粉色信封,上面寫著:寄往天堂的信。

莊潔猶豫瞭會拆開,裡面是五張信紙,排頭工工整整地寫著:爸爸您好。

【我是您的女兒裊裊。姐姐說您去瞭天堂,我也相信您是去瞭天堂。我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麼地方,但我覺得一定是個好地方。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旅遊宣傳片,那是一個非常美的地方,上面寫著——人間天堂。我覺得您去的地方,一定比這個地方美上一萬倍。

昨天老師佈置作文,讓給最愛的人寫一封信。媽媽姐姐哥哥都在傢,我想就寫給您吧。其實我都愛你們,但我不好意思說,也不好意思寫。

我先說媽媽吧。我一直以為您離開後媽媽不傷心,其實不是的。自從您離開後,媽媽就再沒塗過口紅,沒穿過高跟鞋、也沒穿過漂亮裙子。她不忙的時候經常發呆,一發呆眼圈就開始變紅,我就趕緊假裝沒看見,因為如果我看見瞭她會很尷尬。

其實我很難過,但我不能表現出來,我會想方設法地搞怪,讓她開心起來。我發現媽媽很喜歡看我們姊妹打鬧,我就會故意跟我姐打鬧,故意使壞、故意撒潑、故意惹他們倆生氣,然後他們倆就會打我(其實根本不疼),媽媽表面上罵我們,其實眼裡全是縱容和溫柔,還有一點點寵溺。每回這一幕都讓我很開心和幸福。

我最讓她們頭疼的就是學習,其實我自己也很頭疼,我一直很努力地學,但老師在上面講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全是各種零食,各種怎麼玩、和幻想自己就是一個等待王子營救的落難公主。(悄悄告訴您,我有一個喜歡的男生,他學習很好,各方面都很好,是我們的年級標兵。每次老師講什麼趣事同學們笑,我都會不自覺地望向他)但

您放心,我不會早戀,我最近都在努力學習和提高自己,姐姐說隻有自己優秀瞭,才能吸引更優秀的人。我現在早上五點就悄悄開燈復習,我想考上一所好中學。而且我有瞭一個理想,我想當一名醫生,一名像鐘南山爺爺一樣的醫生。一方面我想上中央新聞,被所有人尊敬和崇拜(主要讓姐姐看,把她鼻子氣歪)一方面我真心想當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為那些得瞭絕癥沒錢看病的人治病,為瞭不讓更多的人分離)我之所以悄悄學習,是我想制造一種“天才”的假象,全傢人都罵我吃才和笨蛋,我要一鳴驚人給他們看!

姐姐還是像從前一樣霸道,沒耐心,暴脾氣,沒理就打人罵人!(有理我們也不聽,就不聽、就不聽)我們一不聽她的,她就用暴力制服我們。可我絲毫不怕她,她雖然厲害但隻是一個紙老虎。盡管她脾氣不好,也愛罵臟話,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像三鵝子一樣,很愛黏著她,很愛惹她、也很喜歡她打我罵我。我就想永遠做一隻跟屁蟲,因為我知道姐姐會永遠保護我。(將來我發財瞭,就給她買世界上最好的假肢。她要是嫁不出去或離婚瞭,我就會給她養老)

我很操心哥哥,他的心好像分瞭兩半,一半在我們的世界,一半在他自己的世界。隻要他在認真畫畫或想事,我就不敢去打擾,因為他會真正的生氣(姐姐從來不會真正的生氣)他是我見過最溫柔和最矛盾的男生,我形容不出來那種矛盾,他會悄悄地哭,我夜裡聽見瞭好幾回,我也不敢過去安慰。他開心起來就像晴天,難過起來就像雨天,但這幾天他情緒不好,我看見他拿著美工刀,一直盯著自己的手,我快嚇死瞭,趕緊制造瞭一個大動靜。(也許是真的,也許是我的幻覺)

哥哥是我最心疼的一個人,也是溫柔起來對我最貼心的人,我很想擁抱他,安慰他、說我愛他(但我總是難為情,沒有姐姐那麼大方)媽媽老愁他畫畫養不活自己,等將來我賺錢瞭,我就分他一半,讓他做自己喜歡的事,畫他喜歡的畫。(其實我還發現瞭一個關於哥哥的驚天大秘密,但我不敢說,下回夢裡我告訴你)

好瞭爸爸,不知不覺天亮瞭,我該起床洗漱上學瞭,今天第一天開學。回頭我把這封信燒給您,您不要擔心傢裡,咱們全傢都很好,我也很好,而且會一直好下去。永遠愛您的女兒,何裊裊敬上。】

莊潔合瞭信把它放回原處,把床褥恢復原狀,順勢坐下摸兜裡的煙,半天想起戒煙瞭,起身又去書桌前坐下。

她抽瞭一本黃岡小狀元的數學達標卷,翻看瞭幾頁,把她最新寫的兩頁一一批改,用草稿紙依次列完解析,最下面畫瞭一個愛心,又寫瞭句:笨蛋,暑假帶你去長沙吃臭豆腐,去武漢吃熱幹面,去重慶吃火鍋。(如果你能考上市裡的話)接著又翻瞭她的英語和語文,極有耐心地給她一一批註。

聽見她的自行車撞大門聲,出來喊道:“何裊裊,你再跟鬼子進村似的,我把頭給你打爛。”

何裊裊嘴裡噙著棒棒糖,把書包往地上一撂,拿出一張語文93分的試卷,搖頭晃腦的得瑟。

莊潔勾著她脖子誇道:“棒!等下帶你去吃自助餐。”

“自助餐因為疫情倒閉瞭。”何裊裊說。

“你說、吃啥?”

“川西豆皮涮牛肚!”

“行,等莊研跟咱媽回來一塊去。”莊潔彈她腦門。

何裊裊沖回樓上先寫作業,莊潔給莊研換著床鋪喊:“妹兒,你床品該換瞭。”

“好。”何裊裊應聲,接著一道反鎖門聲。

莊潔換好床鋪,把莊研的書桌也順手收拾瞭,又拿著拖把拖瞭地,然後去整理何裊裊房間。她換好瞭床鋪,拖著地和她閑扯,“你咋這麼精呢?用我的賬號給咱媽買口紅……”“

你上個月借瞭我300現金,口紅260,那40塊錢我不要瞭。”何裊裊很大氣。

“行,闊姐兒。”莊潔笑她。

“姐,莊研去哪瞭?”何裊裊寫著作業問。

“寫生去瞭。”莊潔看瞭眼時間,天快黑瞭,也該回瞭。

廠裡忙完寥濤回傢,她先解下工作服撣身上的灰,見莊潔站屋簷下打電話,問她,“煮飯瞭吧?”莊

潔面色嚴肅,掛瞭電話說:“媽,莊研不見瞭。”

“不見瞭啥意思?”

“他的背包和畫板不在傢,常穿的衣服也不在。”莊潔說:“電話一直無法接通。”

“還反瞭天瞭,他能去哪?”寥濤上樓,看瞭莊研的房間,出來說:“先分頭找。”說著下樓急,沒留意腳下,人直接踏空滑瞭下去。

“媽——”

莊潔趕緊把她扶起來,寥濤擺手說:“沒事兒,你先去找莊研。”

莊潔給陳麥冬打電話,讓他先去高鐵站找人。寥濤沒大礙,就是腳崴瞭一下,她在傢給婦女主任打電話,想托她女婿的關系查一下莊研有沒有坐高鐵出去,順手就給她發瞭身份證號。

婦女主任半個鐘後回話,說他買瞭去北京的票,但人並沒有出去。一直到晚上十點找不見人,莊潔都打算報警,就接到瞭鎮中心醫院的電話,對方讓她去接莊研。

說出來啼笑皆非,莊研上午就去瞭高鐵站,他打算離傢出走,但測體溫的環節被查出發熱,人直接就被送去瞭中心醫院。

做瞭檢查,測瞭核酸,就是普通的發燒,醫院通知傢屬來接。

陳麥冬過去摸摸他頭,問他,“難受嗎?”

莊研懨懨地搖搖頭,偷看瞭眼莊潔,撒瞭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說自己去高鐵站接朋友,測出發燒就被送來瞭。

“行。”莊潔沒追究。

“咱媽知道嗎?”莊研問。

“廠裡忙,咱媽應該還沒回來。”

莊研哦瞭聲,又問:“我今晚能去冬子哥傢睡嗎?”

“行,沒問題。”陳麥冬說。

寥濤腳踝腫瞭,何裊裊蹲著幫她冷敷,見莊潔回來就問:“姐,哥回來瞭嗎?”“

他在你冬子哥那兒。”莊潔接過毛巾說:“上去睡吧,別擔心。”

“姐,哥是怎麼瞭?”何裊裊帶著哭腔問。

“沒事兒,他就是心煩瞭。”莊潔抱抱她,“他回來你就裝作不知道這回事兒,好嗎?”“

嗯。”何裊裊點頭,隨後上去睡覺。

莊潔在寥濤身邊坐下,攬攬她肩說:“沒事兒,我開導開導就行瞭。”“

我知道。”寥濤沉默瞭會,說:“那天夜裡我在院裡抽煙,看見他下來,我們倆就對視瞭幾秒,他就猜出我知道瞭。他太敏感瞭,他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怎麼面對這個傢。”“

沒事兒,他總是要過這一關的。”莊潔安慰她。

寥濤點瞭根煙,直到沉默地抽完才說:“倆任丈夫去世我都扛瞭,這點事還能把我掀翻!”煙頭一摁,“睡覺去,明兒還一堆事兒。”

寥濤並沒有完全接受這件事,她一直都在努力地說服自己,說服自己懷著平常心去面對和看待這件事。可太難瞭,這件事遠遠超出她的認知和承受能力。但她對自己有信心,一天接受不瞭用一年,一年接受不瞭用十年。她是一位母親,她本能地選擇控制自己所有情緒,試著去理解和包容孩子。

莊潔回臥室,何裊裊抱著枕頭過來,說她睡不著。莊潔讓她先上床,她洗漱完就過來。

何裊裊憂心忡忡地想事兒,揉揉眼翻瞭個身,朝著梳妝臺前的莊潔說:“姐,我有個秘密想跟你說。”莊潔看她,坐過去道:“我聽著。”

“如果我說瞭,你不要告訴媽,你也不要覺得哥和別的男生不一樣。”何裊裊哽咽。

“好,我保證。”

何裊裊貼著她耳朵悄咪咪地說,說完瞪著濕漉漉的眼看她反應。莊潔聽完隻是故作驚訝,隨後捏捏她小臉,噓聲說:“我們要替他守護秘密,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OK。”

“OK。”何裊裊安心地躺下睡。

《情人(春色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