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研接連發瞭三天燒,陳麥冬說他發燒說瞭幾句胡話,還哭瞭幾回。自從燒退後,他性情就變瞭,也不畫畫也不返校上課。
莊潔去醫院開瞭證明,幫他請瞭病假。他也不回傢,每天就待在陳麥冬新房,沉迷於打遊戲。
莊潔拿他沒辦法,不知道該怎麼溝通。任你說什麼他都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連何裊裊跟他講話他也不理。
陳麥冬讓她不要管,給他幾天時間。等瞭一個禮拜,看他還這幅樣子,陳麥冬就拎著他去鎮上轉。
這時候正農忙,一輛收割機在田間收麥子,風一刮,幾粒麥殼迎面撲來。陳麥冬把摩托停在田頭,指著麥田裡的雜草說:“對莊稼人來說這就是雜草,看見就要拔掉,它會影響小麥生長。但對藥房來說它就是一劑中藥。”說著摸出鑰匙串上的小刀,把手指劃出血,然後摘瞭幾片揉出汁摁在傷口上,立即就止瞭血。
隨後又指著各種雜草給他一一科普,明目的、治痢疾的、治痛風的,清熱解毒的。
“每一株雜草都有各自存在的意義。不止雜草,天地萬物皆是。它們無需向世人證明自己是株雜草還是中藥。”陳麥冬順手拔瞭水渠旁的一叢雜草,“這個就是我,麥冬。”
“麥冬的根處理之後是中藥,主要功效是養陰生津,潤肺清心。我爺爺給起的名,他期望我能像雜草一樣,無論什麼環境都能野蠻生長。”
莊研看他把麥冬又給栽回去,沉默著不作聲。遠處的收割機發出機器的轟鳴聲,幾個莊稼人拿著尿素袋站在田頭,等著收割好的小麥往裡裝。
陳麥冬拍拍手,勾著他脖子往前走,“我記得小時候隻要農忙學校就會放假,大人用鐮刀收割過小麥後,過個幾天就要種玉米。以前種莊稼都很原始化,鋤頭刨一個小坑,丟二三粒玉米,然後封土,接下來收成好不好,就看天瞭。”“
如果玉米快長成,連刮幾場大風,玉米桿被吹倒,這一年的收成基本就毀瞭。”陳麥冬說:“生命力本質都是相同的,丟幾粒玉米小麥,它們自己會鉆土生長。農人給施肥澆水除蟲拔草,三個月時間,能從兩三粒玉米,結出一個大玉米棒。”
陳麥冬從田裡出來,又帶他去飆摩托,又帶他去酒吧喝酒,又給他講自己年輕時候的各種混事兒。莊研沒喝過酒,不勝酒力,夜裡翻江倒海地吐瞭幾回。他渾渾沌沌間,看見陳麥冬開瞭窗,在給他處理嘔吐物,然後背他換瞭房間,又給他接瞭一杯清水。
隔天睡醒,昏昏沉沉地聽見客廳有吵架聲,莊潔罵陳麥冬,說他帶壞他弟弟。陳麥冬也不示弱地回她,說她個娘們兒懂個屁,倆人一來一回地吵。
莊研靠坐起來,看見床頭有水有藥,拿過喝下,然後又躺瞭回去。沒一會莊潔輕聲開門,過來摸瞭摸他額頭,陳麥冬小聲說:“讓他睡吧。”
莊潔親瞭下他額頭,給他搭好被子,又輕聲出瞭房間。莊研緩緩睜開眼,聽見客廳裡莊潔壓著聲音罵,“滾蛋,別跟我說話。”
陳麥冬回:“不行,我欠,我就要說。”
莊潔踹他,陳麥冬反手抓住她腿,在她摔倒前抱著去瞭臥室,說不要在客廳吵,會影響莊研休息。
倆人並坐在床上,陳麥冬勸她,“給他點時間,他會過來的。”“我知道,我就是擔心,我怕他……”
“沒事兒,我們都在拉他,他全都明白。”陳麥冬說:“我經歷過,我比你懂。”
莊潔不作聲。
“你安撫好廖姨就行,你要對你弟弟有信心。”
“行。”莊潔點頭。
陳麥冬輕踢瞭下她腳,“我昨天催瞭,戒指再有一個禮拜就好瞭。”
“你老催啥?”莊潔問。
……
陳麥冬不搭她腔。
“行,催催,我也急。“莊潔改口。
……
陳麥冬啄瞭下她唇,“奶奶在統計親戚瞭,我們族傢大,估計要十幾桌酒席。”“
鎮裡允許擺酒席瞭?”莊潔說:“不要添麻煩瞭,萬一出個啥情況誰也擔不起。”
“不擺酒?”
“一切從簡吧。兩傢長輩坐一塊吃個飯就行。”莊潔斟酌道:“疫情才剛緩下來。”
“行。”陳麥冬說:“聽媳婦兒的。”
莊潔看他臉上的歡喜,心裡虛,偏臉吻吻他,“晚上給你煮好吃的。”
“感覺你最近對我特別好。”
莊潔裝孫子,不接話。
“你這幾天抽煙瞭沒?”陳麥冬問。
“沒。”莊潔搖頭,“隻要我想辦的事,全都能辦成。我煙酒都戒瞭,這兩年好好調理身子。”
陳麥冬過去反手鎖瞭臥室門,一路探戈的舞步跳過來,邊跳邊脫衣往她身上扔,“康忙北鼻。”
……
陳麥冬越跳越風騷,手指勾瞭下內褲沿,用著色情但不下流的眼神看她。莊潔伸手拉開床頭櫃,從裡面拿出錢,用下流的眼神掃瞭他一眼,一張張地往他身上扔,又用腳趾頂瞭下。
陳麥冬跳著跳著就貼上她,莊潔摸瞭下他肌肉,準備扒他內褲,陳麥冬掐著嗓,“臭流氓,別這麼猴急嘛,人傢賣藝不賣身啦。”……“
滾蛋
去滾蛋去。”莊潔性致全無,雞皮疙瘩都出來瞭。話剛落,臥室門被敲瞭下,陳麥冬用著驚人地爆發力跳到床上,迅速蓋好瞭被子。
莊潔故意扯他被子,陳麥冬急瞭,“我要臉我要臉。”
莊潔笑著錘瞭他一下,“不騷瞭?”說完過去開門。
莊研問遊戲機的充電線在哪?陳麥冬應聲:“餐桌的吧臺上。”
莊研去充電,莊潔折回來朝他聳聳肩,陳麥冬穿上西褲說:“不要急不要急。”說著就西裝革履地穿好,站在穿衣鏡前理容,“我三點有工作。”
“嗯。”莊潔站他身後,望著鏡子裡的他說:“衣冠禽獸,斯文敗類。”
陳麥冬毫不在意,給她瞭個飛吻。
莊潔抱住他,陳麥冬轉過來安慰她,“有我呢,沒事兒。”陳麥冬
準備去上班,開瞭門又折回來,朝著露臺上發呆的人問:“小研,要不要去殯儀館?”
莊研換瞭衣服隨他去,陳麥冬征得喪戶意見,讓他站在一側旁觀。
莊潔去廠裡找寥濤,在鹵煮間幫她忙瞭會,寥濤摘下食品衛生罩,問她,“他還是那樣兒?”“好多瞭,跟著陳麥冬
去殯儀館瞭。”
“別給人添亂瞭。”寥濤說。
“小事兒。”莊潔說:“陳麥冬引導比我們都有效,放心吧。”
“我要不要過去一趟?”
“再說,看情況吧。”
“該俯身我也不會端著,隻要他能好,我低個頭算啥。”寥濤說。
“媽,沒事兒。”莊潔拉她手。
寥濤摸她頭,“別擔心,我啥都能扛,你回去吧。”
“行,我給你們煮晚飯。”莊潔回瞭傢。
何裊裊趴在茶幾上寫作業,見她回來說:“姐,我想去看看哥。”“
行,吃瞭飯我帶你去。”
何裊裊寫好作業,也一一檢查完,去瞭廚房幫莊潔打下手。莊潔點她頭,“我妹兒怎麼這麼懂事?”
“我本來就懂事兒。”何裊裊撇嘴。
“能當你姐姐我真是太幸福瞭。”莊潔切著菜說。
“哼,昨天還嫌棄我來著。”何裊裊嘴上這麼說,實則很高興,因為她剝蒜瓣的小爪特麻利。
“你冬子哥的奶奶誇你,說你將來有福氣,會有一番驚人的成就,說不好回頭姐還要靠你吃飯呢。”莊潔逗她。
何裊裊蹲在地上埋頭笑,“哼,我就說吧,總有慧眼識珠的人!”
“看你那小樣兒。”莊潔輕踹她,她沒蹲穩,一下側翻到地上,但她不生氣,拍拍手又蹲好,抱住莊潔腿撒嬌,“我不管,我要上哈佛麻省斯坦福,我要像屠呦呦奶奶一樣拿諾貝爾獎!”“
瞭不得!你竟然知道屠呦呦……”
“你小看人!”
“行,她拿的是啥獎?”
“生理學獎和醫學獎!”
“她研究的啥?”
“青黴素青黴素!”何裊裊說。
“吃才!”莊潔打她,“青蒿素青蒿素,茼蒿的hao。”
“我知道我知道,治療那啥疾的!我就是不太認識字。”
“六年級瞭你都。”莊潔點她頭,“那念瘧疾。虐待的虐同音,nue!”“
哎呀太生僻瞭嘛。”
“僻你個頭。”莊潔笑她。
“你等著吧,將來我就是錢學森,鄧稼先,袁隆平,屠呦呦這樣做出偉大貢獻的……”“
快點剝蒜,別噴瞭。”
“哼,別看不起人,等將來我上瞭課本教材,上瞭中央新聞,你孩子就會驕傲地喊:這是我小姑!這是我小姑!”何裊裊歪鼻子道:“將來侄子們高考,想上清華我一句話的事兒!”
莊潔服瞭,一個輩份都理不清的人,在這亂吹牛皮。
王西夏發微信同她唏噓,說美國總部亂成瞭一鍋粥,有兩個高層確診瞭新冠。莊潔炒著菜語音她:要是太亂,絕對會有影響。
王西夏回:影響很大。我現在每天都替全球禱告,替美國人禱告,趕緊全民戴口罩,趕緊回屋呆著吧。否則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莊潔問她:老於在英國困小半年瞭吧?
王西夏回:前兒回來瞭,目前在上海酒店隔離。
莊潔回:回來就行。北京怎麼樣?
王西夏回:疫情前沒手機出不瞭門,疫情後沒口罩出不瞭門。我屋裡擠瞭倆同事,都是疫情嚴重區,房東鎖門不讓住。
莊潔問:你們仨咋住?
王西夏回:床上沙發打地鋪,將就住得瞭。
莊潔回:你沒回老徐那?
王西夏回:老徐忙,我周末去。
莊潔哼哼兩聲:幹柴烈火吧?
王西夏回:當然。憋三個月瞭。
莊潔惡狠狠地回:憋死你。
王西夏回:真他娘身心舒暢。
莊潔說:我從良瞭,以後不爆粗瞭,尤其爆女人的粗。
王西夏回:主要爆男的粗不好聽。日恁哥?日恁爹?日恁先人?爆不出口。
……
莊潔問:有事沒?不想跟你閑扯淡。
王西夏回:再嘮五分鐘,馬上就下公司班車。
……
王西夏說:你是在鎮裡,感受不到疫情的影響。我朋友圈裡開貿易公司的,開工廠的,好幾個都倒瞭。尤其是外貿。
莊潔回:一樣。我一個朋友年前囤瞭幾百萬的貨,等著開春爆單。現在過季瞭,全砸手裡瞭。
王西夏唏噓:萬算千算算不過天。我武漢同事的父母因為疫情都去世瞭,很荒誕,開開心心回傢過年,過個年傢散瞭。
莊潔問:他現在還好嗎?
王西夏回:前幾天他在朋友圈裡發瞭張結婚證。而且辭瞭工作,打算跟老婆在老傢做生意。
莊潔回:咱們鎮上一例確診病例都沒,沒法跟真正的親歷者比。悲喜自渡,他人難悟。接著又回:就這吧,我正忙燒飯呢。
寥濤回來吃晚飯,提瞭幾句廠裡的事,說有一個工人應變能力很強,想栽培一下,回頭她要有事她也能管廠子。
“好事,至少要培養一個能管事的。”莊潔附和。
“但你這姨不差錢,她兒子才去市裡念高中,她是在傢無聊瞭,才來這消磨時間。”
“她多大?”
“四十出頭吧?”
“你可以給她分紅或股份……”
“屁大點廠,還分紅股份。”寥濤說。
“你想留住人才,肯定要舍得下本。”莊潔說:“你分給她越多,代表你賺得更多,不要怕分紅。”“
公司願意給我年薪一百萬,我得是創造出瞭更高的價值,憑本事拿!資本傢的錢那麼好賺?”莊潔說:“如果工廠你想小打小鬧,那目前狀況就行,我平常再幫你推推。如果你想做大,自己一個人是絕不可能的。”
“做多大?”寥濤看她。
“有本事你做上市。”莊潔好笑道。
“反正不管你做多大,我將來都要拼自己的事業,我絕不可能回來賣燒雞……”何裊裊話沒完,頭上挨瞭一筷頭,寥濤說:“吃吧吃吧,哪都有你。”
何裊裊捂住頭噘著嘴,不太服氣。
“媽,咱傢表達方式得改改。”莊潔嚴肅地說。
“咋改?”
“好好說話。相互間都好好說話,不爆粗不打罵。”莊潔說:“表達愛就表達愛,用打罵的方式表達愛是畸形扭曲的。”“對對對!我姐說得對!”
“別咋呼。”莊潔看她,“好好說話。””
首先,好好溝通、心平氣和地溝通。其次,咱們傢聲音太大瞭,一個個氣勢太足……”
“聲音洪亮氣勢足代表身體好。”寥濤打斷她。
……
“媽,你這個愛打斷人的毛病得改改,我們上海從不打斷……”
“上海高級。”
……
“姐,那我能跟你坦白一件事嗎?”何裊裊猶猶豫豫地說:“但你不許打我罵我。”
“行,說。”莊潔側耳傾聽。
“我不小心把你的一個包和新衣裳上弄瞭點顏料。”何裊裊比劃。
“怎麼弄上的?”莊潔溫和地問。
“我那天偷偷試穿你的新衣裳背你的包,去哥房間玩的時候不小心沾瞭一點。”“衣裳沒事兒。”莊潔看她,“包是從哪拿的?”
“你衣櫃最高檔的那個盒子裡。”何裊裊撓頭,“上面有L有V……”說著看見她臉色扭頭就跑。
莊潔面目猙獰地追上去,“我把手給你剁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