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立鳳乘車到賈尚文傢時,賈尚文正在對兒子發脾氣。

兒子叫賈兵,正在上初中,坐在那兒垂著眼一聲不吭。

賈尚文訓斥兒子上學期學習成績不理想,這學期一開學,還吊兒郎當。他說:“你以為你爸爸當副書記副市長,你就牛逼瞭?你這樣的學習成績,以後有什麼出息?”

妻子宋曉玲白凈著一張大瓜子臉,天州城裡的漂亮人兒,在燃料公司當副經理,這時就曲線護兒瞭:“兵兵,爸爸的話你要聽到耳朵裡。”又轉頭對賈尚文說:“兵兵從來沒有在學校說他爸是副書記副市長,還不是你自己經常開車去接他,接出來的。”賈尚文虎起臉拍桌子瞭:“你就知道一天到晚護著他,你能護他到老嗎?”宋曉玲瞟瞭他一眼:“你外邊不順,也別把氣撒到傢裡呀。”賈尚文吼道:“滾!”妻子拉著兒子到裡屋去瞭。

賈尚文在客廳踱瞭幾步,很虎氣地往沙發上一坐。

他知道自己這一陣氣不順。幾個月來一直等著當市長,羅成來,搞亂瞭他盤算好的一切。眼下隻有兩個幹法:一個,頂走羅成,當市長;一個,龍福海走瞭,羅成當書記,自己升市長。前者,要緊靠龍福海;後者,要緊靠羅成。靠誰都有風險,就都靠都不靠。他不敢貿然和龍福海夾羅成,結果,覺得自己被夾在龍福海和羅成中間瞭。

隻不過這種感覺別人看不出,他卻每天面對著兩個上司。

隻要再多一想,就明白自己其實是龍福海的人。除非自己從今天起就鐵瞭心跟羅成幹,羅成頂掉瞭龍福海,才可能讓他當市長。要不,滿天州有的是順手蘿卜可以拔過來填坑,羅成大可不必用他。他知道,自己不會不留退路跟羅成。

賈尚文嘆瞭口氣,點著煙仰望著房頂,算是轉瞭思路。

當官有當官的好處和難處。好處不用說,難處也都明白。官有幹出來的,有跑出來的。跑出來的多,幹出來的少。他這官不是七分幹、三分跑出來的,起碼也是六分幹、四分跑出來的。迎合起人來嘻嘻哈哈,是他。幹起事來殺伐決斷,也是他。在縣裡當副縣長副書記時,嘻嘻哈哈多。當瞭縣委書記第一把手,在縣裡就全是殺伐決斷瞭。殺伐決斷之餘,他也沒少往市裡跑。跑得龍福海熱乎瞭,他就被提瞭副市長。再幾分幹著幾分跑著,龍福海提名他當瞭副書記。

現在,他幹跟羅成,跑還得向龍福海。

馬立鳳來瞭,坐下說的是那本非法出版物。

賈尚文梳理瞭一下頭發,換瞭很平常的表情:“這件事文思奇管,他是文教副市長。”馬立鳳說:“我來主要是談點個別情況。這書的主編您肯定早知道,是文教局副局長宋曉智,他是宋曉玲的弟弟。”賈尚文不以為意地揮瞭揮手:“他們同父異母,來往也不多。”馬立鳳說:“這些都沒什麼關系。我是有些話想通過宋曉玲對宋曉智說,別人說不方便。”賈尚文敲瞭敲房門:“曉玲,馬立鳳找你說話。”

宋曉玲出來瞭。馬立鳳對她講:“書的主編是你弟弟宋曉智,但實際上,他也是掛名。真正編書掙錢的,是圖片出版社的一個人。”宋曉玲問:“你講這些話什麼意思?”馬立鳳說:“這件事能拖過去最好,如果鬧大瞭,上邊下來批示查處,我的意思是,你弟弟應該想辦法把自己擇出來,這樣整個事情就單純。”

宋曉玲說:“他這兩天不是下鄉躲瞭嗎?”

馬立鳳說:“就怕躲不開,要做萬一的準備。”

宋曉玲說:“叫我怎麼說?他和那個人關系很不錯呢。”

賈尚文虎起臉瞭:“這還不好說,問你弟弟分瞭錢沒有,分瞭錢,都退回去。告訴那個圖片社的,他一個人承擔責任,責任反而小,還不連累他人。”

宋曉玲有些為難:“你們不知道,他倆關系確實不一般。”

賈尚文拍瞭拍茶幾:“不就是所謂朋友嗎?狼被獵夾夾住瞭腿,連自己的腿都舍得咬斷丟下,才能有活路。”

《龍年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