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福海接瞭羅成電話就睡不成覺瞭,他幹脆起來,在客廳裡踱來踱去,又坐在沙發上抽煙轉眼珠。白寶珍自然也睡不成瞭,穿整瞭衣裳陪龍福海。

龍福海在客廳裡站站坐坐,摔煙盒,撂打火機,沒好氣。

白寶珍再不明白事理,也知道太子縣事鬧大瞭。她擔心萬漢山:“漢山被這麼一搞,威風就掃地瞭。”龍福海一下虎起超大號的臉盤:“你就知道個萬漢山,還知道什麼?”他把茶杯拿起來重重一蹾,站起來很暴躁地走瞭幾個來回。白寶珍一看龍福海事關大局發起威來,便沒二話。她小心巴結地看著龍福海問:“要不要給太子縣那邊打打電話,問問詳情?”龍福海抖著雙手發火道:“我打給誰?打萬漢山,他可能就在羅成主持的會上呢。打別人,合適嗎?”

龍福海確實對太子縣那邊情況放心不下瞭。

白寶珍還是小心地看著他:“要不,把馬立鳳叫來?”

龍福海很煩地又在屋裡踱瞭幾個來回,雙手叉腰背對白寶珍站住。白寶珍仔細體察著龍福海的意思:“叫還是不叫?”龍福海冒火地唉瞭一聲,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白寶珍看明白瞭丈夫的心思,拿起電話,摁瞭兩下,看龍福海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把號摁完瞭。

馬立鳳一接電話就來瞭。她說,她不知道龍書記沒睡,要不,她早就匯報情況瞭。她告訴龍福海,市政府去太子縣收白條,開出去瞭十幾輛車。天州電視臺也開著轉播車去太子縣瞭,六點鐘的現場會要全市直播。龍福海冒大火瞭:“幾張白條,這樣大鬧特鬧,這是搞‘政變’還是搞什麼?也太擾民瞭,弄得全市上下都不睡覺瞭。”馬立鳳說:“您別生氣,他不睡,咱們也不睡。我先把情況摸一摸。”

她當著龍福海、白寶珍的面接連打電話,把情況報告給龍福海。

龍福海看清瞭事件發展的全貌。凌晨五點鐘以後,收白條的十幾輛車先後開進太子縣縣委大院。龍福海說:“全縣十幾個鄉,開著車連夜收白條,驚動真是不小。”馬立鳳說:“太子縣各鄉的正副書記、鄉長四點鐘摸黑往縣城趕,全縣的機關幹部三四點就都被叫醒瞭,整個太子縣城就和打仗差不多。”馬立鳳又匯報,全市二十個縣區的書記、縣區長以及分管文教的副書記、副縣區長都在趕往太子縣城的路上。

龍福海說:“真是濫用權力。”馬立鳳又說:“每個縣區不光是去這四個人,還要求組織全體機關幹部和各鄉幹部準時收看六點鐘天州電視臺的現場轉播。這等於開瞭一個超大型的現場會,真是要翻天覆地呀。”龍福海臉色鐵青。

臨近六點,傢裡的電話響個不斷,各處報告情況。

龍少偉也來到客廳:“這真成兩個‘司令部’的鬥爭瞭。”

龍福海瞟瞭兒子一眼,沒說話。電視直播已經開始,事情確實鬧得比較大。白寶貴也趕來瞭,叫瞭一聲姐,就一塊兒坐下看電視。一屋人都直愣愣瞪大眼,他們看見太子縣大禮堂外面停滿瞭車。

劉小妹拿著話筒在燈光照耀下,很激動地介紹著情況。什麼羅市長深夜在東溝村發現第一張白條,又組織力量出動十幾個工作小組連夜收白條;什麼太子縣全體機關幹部不到六點就無一遺漏到達會場;什麼太子縣各鄉正副黨委書記、正副鄉長都無一遲到;什麼二十個縣區的與會領導有的不到四點就出發,六點差五分時,最後一個縣的與會領導趕到會場;什麼全市各縣區各鄉都組織幹部在電視機前收看現場會直播;什麼新的工作效率就這樣開始瞭。劉小妹指著燈光以外的黑暗天地說:“天還沒亮,現場會就要開始瞭。為老百姓創造環境,政府幹部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龍福海罵瞭一句:“和雞狗比的話也成口號瞭?”

馬立鳳說:“這是羅成的口頭語。”

現場會六點準時開始,大會由賈尚文主持。龍福海註意察看著主席臺上賈尚文、孫大治、文思奇和羅成的表現,也註意著臺下頭幾排坐的各縣區書記、縣區長的表情。他不在現場,就如同在現場一樣。他相信,所有這些人都會想到龍福海在打量他們。

賈尚文雖然被推出來主持會議,但宣佈程序時一派照章辦事。在龍福海眼裡,賈尚文是勉為其難的。孫大治代表領導小組宣佈,截至目前收到的白條,太子縣所謂全部補發幾年來拖欠教師工資,含百分之六十虛假水分。孫大治的宣佈一絲不茍,絕無興師動眾的口氣。這同樣是一個既能對付羅成又能交代他龍福海的照章辦事。接著是萬漢山做瞭檢查:主要責任由他第一把手負,他將接受市委對他的任何處分。

萬漢山在泰山壓頂下,隻能擺這個能屈能伸的姿態。

接著,焦天良代表太子縣常委表示,三天內將所有欠發工資發到教師手中。龍福海對這個黑壯的焦天良怎麼也看不順眼。過去想擠水分,就擠掉瞭自己的烏紗帽。現在又想抱羅成的粗腿往上爬,要擠他龍福海的水分,真是蚍蜉撼樹談何易。

最後是羅成講話。他說:第一,萬漢山欺上瞞下虛假浮誇,錯誤性質是嚴重的。第二,他要求全市各縣區立刻核查補發教師工資一事,在一周內把白條兌現,水分擠幹。一周後,倘若還有拖欠教師工資未補發,請教師直接打電話向市領導小組和市政府舉報,我們將追究該縣區第一把手責任。第三,這次全市補發拖欠教師工資出現這麼大的虛假浮誇問題,他作為領導小組組長和天州市市長,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將在市委常委會上做出檢查。他還將請市人大對他的工作做出審議。

白寶貴說:“這樣子也裝得太足瞭點。”

龍福海陰著臉沒說話,他左右看著,急於找支筆找點紙。電視鏡頭正掃過各縣區的書記、縣區長,他要記錄一下他們的反應。白寶珍問:“你找什麼?”白寶貴遞過煙來:“是不是找煙?”他都搖瞭頭。馬立鳳卻立刻從電話櫃上拿過一支筆和幾張便箋。龍福海接過來,白瞭馬立鳳一眼,他並不滿意馬立鳳知道他這個小九九。

白寶珍說:“這有什麼可記的?那些講話到時候《天州日報》就登出來瞭。”

龍福海有些惱瞭:“你們管這麼多幹什麼?”他盯著電視草草記他的。

龍少偉對白寶珍說:“媽,有些事您不必刨根問底。”

龍福海聽出龍少偉有些看透,又見白寶貴左看看電視右看看他,一惱火,撂下筆不記瞭。白寶珍卻還看著龍福海說:“你到底想記什麼?”

馬立鳳說:“龍書記喜歡記點自己的思路。”

龍少偉說:“媽,有些事不能像您這樣刨根問底。您不知道天機不可泄露?”龍福海顧不得惱羅成,先惱開兒子瞭,他指著兒子說:“就你那套有限戰爭論,高明過分。什麼將這些上訪、補發工資、國企解困、下崗就業的難題都推給羅成幹。你看你誤導得有多好?”龍少偉掛著一張長臉慢條斯理:“您這是怨我瞭?又不是我讓他當穩定社會領導小組組長的。”白寶珍說:“你爸爸還不是三分聽你的?”龍少偉一指電視:“要聽我的,那我就說羅成快完瞭。”

一屋人不解地看著龍少偉,龍福海也虎著大臉瞄著兒子。

龍少偉說:“我相信羅成這些難題都能解決得差不多,等他解決完瞭,他也就完瞭。你們沒看戰國時期的商鞅變法?變法把秦國搞富強瞭,可商鞅最後死無葬身之地。羅成這種幹法,就像把一個彈簧壓緊,一旦反彈開來,他說完就完瞭。就憑這清晨六點讓人開會,是個正常人都受不瞭這一套。他越這麼幹,完得越快。”白寶珍問:“那你說羅成為什麼這麼幹?”龍少偉說:“我要是處在他的位置,也可能這麼幹。”

白寶珍又不解兒子瞭:“什麼意思,要是你處在你爸的位置呢?”

龍少偉說:“我要處在我爸的位置,就像我爸那樣幹。”

白寶珍說:“你這話怎麼說得這麼繞啊?”

龍福海卻一伸手打斷瞭白寶珍,他已經把遠火近火都收瞭,這時傢裡傢外都很一把手地說:“他搞瞭一個六點鐘開會,電視直播,就把你們攪得天無寧日瞭。這還不是小事一樁?什麼事太犯規,遲早要被罰下場的。”龍福海話說到這裡,充分體會到兒子剛才言之有理。像羅成這樣劍拔弩張地折騰,確實用不瞭太久自己就玩完瞭。他轉圈擺瞭擺手說:“事情好辦。領導小組既然成立瞭,就不能輕易撤銷,但可以加強。”他轉頭看著馬立鳳,“你以後可以兼領導小組秘書長,這個馬上就安排。”他想瞭想又說:“常委會可以要求領導小組每周匯報工作,這樣就把羅成控制住瞭。”

馬立鳳說:“往下一個關鍵是萬漢山的處理。”

龍福海說:“羅成想怎麼處理萬漢山,免人傢職務?這可就由不得他瞭。”

白寶貴說:“隻要萬漢山官在原位,這事就雨過地皮濕。”

《龍年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