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成早晨上車時對洪平安說:“今天周六,咱倆加班。”他要檢查一下全市城建規劃,還包括學校危房改造。他說:“上午轉一轉,下午和市民對話時更言之有物。”

下午,市政府要在解放廣場就建設環境與全市市民對話。

車在下著小雨的街道上行駛,馬路比較通暢。一個又一個機關院墻已經拆掉,院內的綠地成為與市民共享的資源。雨中看到一對青年男女打著雨傘,在一個機關院內的綠地小路上散步。羅成說:“這多文明。”車開到污水河旁,冒著小雨,河中治污工程還在進行。河畔那片歌廳早已拆平,有的地方開始種樹種草。

羅成說:“種草漂亮,種樹省水省錢,你們要計劃好。”

路過天州市博物館,羅成一指大門兩旁的兩間小耳房說:“我早就說過瞭,這兩間小房是違章建築,擺在這裡不倫不類,破壞瞭博物館的文化景觀,為什麼還沒有拆掉?”洪平安說:“博物館說,這裡堆放著東西,還住著門衛。”羅成一擺手:“今天是周六,過瞭周一,周二早晨我路過這裡,不希望再看見這兩間破房子。”洪平安掏出本記瞭。又路過街邊幾間大廠房,羅成讓停車,司機遞過傘來,一人一把傘下車觀看。路很直,路兩邊的建築也都空開一段距離,唯有這片廠房凸在路邊。羅成說:“這也不符合市容規劃呀,應該想辦法拆除。”洪平安說:“這裡原來是水泥管廠,國企,後來叫個人買斷瞭產權。”羅成問:“誰買斷的?”洪平安一笑:“還是那個趙平原。”羅成說:“他生意做得還真不小嘛。”他由近及遠指瞭一下街道:“路以後還要加寬,路邊還要有綠地,這片廠房肯定要拆除。”

洪平安說:“不過,這不是違章建築。”

羅成說:“是合法的建築,但不是合理的建築。當然,合法建築與違章建築的拆除政策不同。違章的,拆瞭白拆。像這片廠房,可以想辦法在其他地方找塊地皮,讓它拆遷過去,把這水泥管廠全部資產作瞭價,再把市裡給他的地皮也作價,兩價相抵,虧他多少補多少。”洪平安在本上記瞭。

羅成揮瞭揮手上車:“作價要合理,防止對方漫天要價。”

車開到城區邊的一所中學裡。羅成和洪平安打著傘踏著坑窪不平的露天樓梯上瞭一棟陳舊的二層教室樓,推瞭推一旁糟爛的長廊木扶欄,又推瞭推一旁破舊的教室墻壁和門窗,說:“孩子在這樣的危房中讀書,讓父母安心工作發展經濟,不是瞎扯嗎?”推開教室門,羅成站到木板吱嘎作響的講臺上,往下看瞭看桌椅板凳都顯破舊的教室:“要是幾個月後天州的孩子還在這樣的教室裡上學,我這個市長就可以辭職瞭。”

洪平安手機響瞭,他通瞭話,神色一下變瞭。

他告訴羅成,是葉眉打來的電話。現在在天州市出現瞭一封舉報羅成的匿名信。羅成愣瞭一下:“舉報我什麼?”洪平安說:“十大問題。”羅成揮瞭揮手:“我人正不怕影斜,還怕什麼匿名信。”洪平安說:“我看葉眉很著急。”

羅成說:“轉得也差不多瞭,先回傢吧。”

羅成同洪平安回到傢,葉眉已經先到瞭。

羅成對羅小倩說:“你們到爸爸書房去,要不到你房間去復習。”羅小倩說:“我們到院子的走廊裡復習,那裡觀著雨景挺驚快的。”羅小倩和賈兵拿著書本到走廊裡去瞭,香香在那裡幫他們擺好小方桌。

羅成拿過舉報信,看完臉就鐵青瞭,坐在那兒一言不發。

洪平安又接過看瞭:“這不是政治流氓嘛。就說一個細節,說羅市長用小保姆反復挑剔,最後找瞭一個相貌不凡的鄉村姑娘,完全是造謠。小保姆是我安排辦公廳的人去找的,連我都沒多發表意見。這種手法也太卑鄙瞭。”葉眉說:“關鍵是這種虛虛實實的寫法很難反駁,它說羅市長講省委書記夏光遠對他言聽計從,誰能證明羅市長沒講?”

洪平安說:“我整天跟著羅市長,我就能證明。”

葉眉說:“人傢會說是你包庇。要證明這句話是謊言,用排除法,全天州的幹部都出來作證才行。”

洪平安說:“這欺人太甚瞭。什麼叫專權?積極幹事叫專權,不幹事倒成瞭好人瞭。什麼叫突出個人?我看羅市長穿靴戴帽夠藏頭露尾瞭。說作風粗暴。說真的,我一開始也有點不適應,後來明白瞭,羅市長為瞭把天州這輛慢慢騰騰的牛車趕起來,不得已而為之。說帶領小分隊對各級政權突然襲擊,我覺得襲擊得好。過去我們層層都是準備好節目單哄上級,羅市長既看節目單上的,也要看節目單外的節目,這打破瞭官僚主義。防火防盜防羅成,這本來是天州一些幹部贊譽羅市長的說法,怎麼就說成把羅市長與火警匪警相提並論?說羅市長花花市長,”洪平安指著葉眉說,“連你也成瞭陪伴羅市長辦公的美女之一瞭。第十條,懷疑羅市長受賄。”洪平安將信往茶幾上一拍,“別的幹部可能最怕經濟舉報,說句不好聽的,在天州有幾個幹部敢站出來裡外亮一亮,隻有羅市長吧。”

洪平安憤慨完瞭,看著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的羅成說:“他們寫匿名信,我寫署名信,我也到處發。”

羅成很粗地吐出一口氣:“那成什麼瞭。”

葉眉又說:“一個人散佈的謠言,有時一百個人都辟不瞭。”

洪平安一下站起來,在客廳裡急急地走瞭幾步,站住說道:“羅市長,我這個人不愛走極端,跟你四五個月瞭,你看我什麼時候尖銳過?可這次我實在是替你咽不下這口氣。到這種份上如果我還模棱兩可,我覺得自己不夠做人資格。”

羅成瞇著眼哼瞭一聲,少數人的義憤並不能化解眼前舉報信造成的政治危機。他知道這封舉報信在上層會搞亂多少人的腦袋,在天州又會攪亂多少視聽。

而你面對這樣陰險的活動,幾乎找不到還手之處。

賈尚文冒著小雨來瞭,聽見他進院時和賈兵說話:“該回傢吃飯瞭吧?”而後進到客廳裡。一看屋裡氣氛不對,笑瞭一下說:“談什麼呢?”洪平安拍瞭拍茶幾上的舉報信:“這有一封舉報羅市長的匿名信,不知您收到沒有?”賈尚文點點頭坐下瞭,扶瞭扶眼鏡,換瞭鄭重神情:“我來就是想說一下這件事。舉報信我是昨天下班前收到的,據瞭解,其他幾位副市長也收到瞭。底下各部局委的頭頭差不多人人都有。”

洪平安對羅成說:“就是沒給咱們寄。”

羅成坐在那裡黑著臉不說話。

賈兵和羅小倩跟著進來瞭。賈尚文看瞭看他們,可能是彼此子女在一起相處溝通瞭他和羅成的關系,也可能和羅成共事這麼長時間,畢竟還有一些是非態度,他看著羅成說:“這封舉報信確實太不像話瞭。不管其他方面我對你老羅有這樣或那樣的一點保留,我堅決反對這封舉報信。我準備周一一上班,就向老龍匯報我的態度。我今天就是對你表這個態。”羅成拍瞭拍沙發扶手,嘆瞭口氣:“感謝諸位瞭。”賈尚文拉起靠過來的兒子說:“走,回傢吃飯吧。”羅成說:“讓他留在這裡吃飯也行。”賈尚文站起來:“你今天也沒心思,改日吧。”羅成站起來送客。賈尚文說:“這種事,我過去當縣委書記時就遇見過。小人做法,犯不著太為它生氣。”

洪平安也起身告辭,看著外面逐漸下大的雨說:“下午廣場與市民對話,是不是幹脆取消?”羅成說:“前兩天已經登報通告,怎麼能取消呢?”

洪平安說:“這麼大雨,估計也來不瞭什麼人瞭。”

羅成說:“來一個市民,我這當市長的也該如約去。”

客廳裡隻剩下羅成、葉眉和羅小倩。羅小倩拿起茶幾上的舉報信,葉眉伸手制止:“小倩,你別看瞭。”羅成神色疲勞地擺瞭擺手:“讓她看吧,讓她看看別人在她爸爸身上潑瞭多少臟水。”羅小倩把舉報信從頭到尾看完瞭,抬眼對父親說:“爸爸,你別太生氣。你要氣壞瞭,他們的陰謀就得逞瞭。”羅成點點頭:“我知道。”香香過來叫吃飯。羅成擺瞭擺手說:“你們去吃吧。”羅小倩說:“你呢?”羅成說:“我坐在這兒想想事。”

葉眉安慰地說:“這也不一定是壞事,你沒看洪平安反而更明確地站出來,賈尚文也都表瞭態。”

羅成站起來,背著手看瞭一會兒窗外的雨,轉回身說:“就這麼一封匿名信,就把夏光遠對天州的看法搞亂瞭。我再去辯解,夏光遠也不一定全不信。天下有一種謊言最陰險,就是你聽瞭不用去調查核實就半信半不信,你去調查核實還是半信半不信。我看有些人肯定會拍案叫絕,說我羅成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

葉眉說:“你身臨其境感受壓力大可以理解,我覺得沒什麼。多行不義必自斃。我看他們越搞得過頭,越走向反面,真要他們往省裡寄兩封也就算瞭,這樣到處寄,反而露出別有用心。關雲山講瞭,他們寄出的舉報信信紙上不留一個指紋。你想想,戴橡皮手套操作的是幫什麼樣的人,還不昭然若揭?”

羅成對葉眉最後的說法註意瞭:“關雲山告訴你的?”

香香又出現瞭,站在那裡無聲地叫吃飯。

羅成擺瞭擺手:“你們先去,我再想幾分鐘。”

《龍年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