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成進到屋裡,一屋子人正在打麻將。
為首腆著肚皮坐著很牛氣的一位就是牛鄉長,他的身後坐著好幾個圍觀助興的人。牛鄉長眼皮也沒抬就對羅成等人擺瞭擺手:“快關門,別讓屋裡冷氣跑瞭。”羅成走到牌桌旁:“牛鄉長,聽說你今天手氣不錯。”牛鄉長正皺著眉琢磨牌,啪地打出一隻:“十二點前清瞭一回賬,贏瞭五萬二,天亮五六點再清後半夜賬,最後算輸贏。”羅成伸手將牛鄉長的麻將摁倒:“我替你們胡瞭吧。”又將其餘三個人的牌都摁倒晾開。
牛鄉長一下暴跳起來,劈胸抓住羅成衣服。
羅成一動不動居高臨下看著他:“你想幹什麼?”洪平安在一旁說:“這是羅市長。”牛鄉長看看洪平安,看看羅成,一隻手松軟地滑下來。羅成冷笑瞭一聲:“認得?”牛鄉長臉變得走瞭樣,腰背也塌瞭:“大會和電視上見過您。”
一屋人全傻在那裡。
羅成坐下瞭:“牛鄉長尊姓自然姓牛,大名呢?”牛鄉長哈著腰說:“不敢,我叫牛大勇。”羅成說:“有什麼不敢?你這牛大勇勇氣很大嘛,整夜聚眾在鄉政府賭博,敢作敢為啊,書記呢?”牛大勇說:“書記調走瞭,我現在兼著。”羅成說:“又是牛書記,又是牛鄉長,我今天借你這地方辦公行嗎?”牛大勇勉強說利索話:“行,那當然行。”羅成一指早就站到四邊的一屋人:“這幾位都是哪兒的?”牛大勇介紹:“有幾位是副鄉長,有幾位是鄉鎮上的企業傢。”羅成說:“好,你先打個電話,讓縣公安局立刻來人,把你們的賭具賭資沒收瞭,將你們的人頭登記清楚,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
牛大勇狼狽一番地查瞭電話號碼,撥通瞭電話。
對方問清打電話的是牛鄉長,就說:“你們先抓瞭,明天天亮我們再去。”牛大勇拿著電話請示羅成,羅成說:“告訴他們,賭博的人物不一般,都是鄉裡主要幹部。告訴他們,就說我在這裡。”牛大勇把電話打完瞭,匯報羅成:“他們聽說您在這裡,說馬上去報告公安局長,可能局長會帶人趕過來。”羅成看清這是裡外屋,對那幾位鄉鎮企業傢說:“請你們先到裡間屋等,我和鄉長、副鄉長辦辦公。”
幾個人進去瞭。
羅成讓一個鄉長兩個副鄉長坐下,三人貼著椅邊坐下瞭。
羅成問:“你們小屋裡怎麼吊著人呢?”牛大勇很大的鼻子很大的下巴,這時拿手絹擦瞭擦額頭鼻子下巴說:“他們破壞學校危房改造。”羅成問:“怎麼破壞?”牛大勇說:“阻攔施工備料。”羅成問:“阻攔備什麼料?”牛大勇說:“木料。”羅成問:“誰的木料,他們怎麼阻攔?”牛大勇說:“鄉裡的林子鄉裡要伐,他們不讓伐。”羅成火瞭:“鄉裡的木料,一個農民敢阻攔你們去砍伐嗎?我先問問,這林子是誰種的?”牛大勇囁嚅瞭:“可能是他們種的。”羅成說:“什麼叫可能?”牛大勇說:“詳細情況我不清楚,我隻知道他們過去承包的手續字跡不清楚瞭,後來買斷荒山經營權的手續也缺章。”羅成拍桌子暴怒瞭:“那是你們欺負農民老實,沒給人把章蓋全,是你們的責任,你這一鄉之長是怎麼當的?你打著危房改造的旗號,誰知道你們把木料拉哪兒去瞭?”牛大勇在羅成拍桌子時站瞭起來,低著頭說:“確實是修學校去瞭,響應您的號召。”羅成也站起來瞭:“你真是給自己越抹越黑瞭。從采石村一路過來,看瞭幾所學校,所所有危房,墻一推就晃,房頂露月亮,連個改造的影兒都沒有。”羅成往外一指:“就算是農民有罪,你這鄉政府不是執法機關,也沒權力把人關起來。你就是執法機關,也沒有權力把人吊起來。你這女媧縣補天鄉,真是天高皇帝遠,無法無天得太厲害瞭。”
牛大勇低著頭說:“我們隨便抓人不對。”
羅成一揮手:“先去把人放下來。”出去瞭一個副鄉長。
羅成對洪平安說:“打電話請他們縣委書記、縣長還有分管政法委、教育、林業的副書記、副縣長、常委辛苦一下,連夜趕過來。”洪平安打電話。他又接著說:“待會兒等記者到瞭,把你們這補天鄉天高皇帝遠無法無天好好曝曝光。”
出去的副鄉長回來瞭,說人已經放下來。
羅成揮手說:“去看看。”一屋人跟著他來到那間關人小屋,剛才黑著,現在已拉著瞭燈。三十來歲的小夥子坐在那裡靠墻閉著眼一下下喘著氣,繩子還在肩膀胳膊上繞著。羅成問:“為什麼還捆著?”蹲在小夥子身旁為他松綁的人小心地解釋說:“剛才勒得太緊瞭,這得慢慢松,一下子松瞭,血湧上頭,要出人命。”說著,慢慢給小夥子松著繩,捶著胳膊。羅成指著身後的牛鄉長:“看你們做的事情,真是草菅人命。”小夥子正是采石村那位哭天喊地老人的兒子,老人叫鞠富貴,兒子叫鞠連寶。羅成對鞠連寶說:“你慢慢歇過來,今晚就給你們解決問題。”說著領著人又回到剛才的房間。
羅成問牛大勇:“知道自己問題嗎?”
牛大勇低著頭坐在那裡:“知道。”羅成說:“我聽聽。”牛大勇說:“第一,不該隨便抓人。第二,不該聚眾賭博。”羅成說:“你真會搞省略啊,是不是還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第一,農民承包瞭後來又買斷瞭荒山經營權,你們去砍人傢的樹,侵犯瞭農民的產權。第二,農民保護自己的產權和利益時,你們隨便抓人行刑吊打,侵犯瞭人權,觸犯瞭法律。第三,你們在鄉政府聚眾賭博,既違犯瞭有關公安條例,也違犯瞭政府對國傢幹部的要求。第四,市政府動員全市危房改造,你們聞風不動,這是瀆職罪。第五,你們打著危房改造的旗號亂砍濫伐,既是欺上瞞下,又是破壞森林資源。”
牛大勇低頭半晌:“危房改造確實還沒動,砍木頭就是為瞭危房改造。”
羅成看著他冷笑瞭:“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縣公安局的警車轉著警燈先到瞭,公安局長領著幾個公安進來,先向羅成敬瞭禮。羅成說:“先把你們的任務辦瞭。”公安局長問:“誰賭博?”牛大勇抬起頭垂著眼:“我一個,”指著身旁,“副鄉長一個,裡間屋還有。”公安局長姓衛,稍有些愣,隨後一看一正兩副鄉長坐在羅成面前受訓的樣子,就明白瞭,對羅成說:“那我就同他們幾位一同到裡間屋去辦瞭。”羅成點點頭。公安局長及公安們將桌上的麻將收瞭,同三個正副鄉長都進瞭裡間屋。
羅成在屋裡踱瞭好一會兒,站住看表:“已經後半夜瞭,他們怎麼還沒趕到?”
洪平安說:“你說葉眉他們吧,看來他們跟的地方不近。”
羅成說:“別出什麼事,也別迷路。”洪平安說:“有王慶呢,估計問題不大。”羅成嘆瞭口氣,又踱瞭兩步背手站住:“要說這個葉眉在天州確實對我幫助很大。”洪平安說:“有些幫助還是關鍵性的。”羅成走走又停停:“這大半夜的,派他們去執行這個任務,是有點不放心。”洪平安指瞭指裡間屋:“可你不派他們去,這些人還真是死不認賬,能抵賴就抵賴。”羅成說:“這次肯定把他們拿掉瞭。”
公安局衛局長及裡屋一屋人都出來瞭,衛局長對羅成報告說:“賭具賭資都沒收瞭,也登記瞭,處罰也做瞭,這幾位鄉鎮企業上的,我就打算放他們走瞭。這幾位,”他指瞭指牛大勇和兩位副鄉長,“就留給您和縣委處理瞭。”羅成說:“待會兒你們縣委書記、縣長和政法委書記都要過來,你願意等他們可以等。”衛局長說:“那我就另找房間等著吧。”衛局長及公安們撤瞭,幾位陪賭的企業傢也走瞭。
外面又響起汽車的聲音,又有幾輛車掃著車燈進瞭大院。
縣委書記、縣長及羅成點名要來的一班人全到瞭。羅成說:“辛苦諸位瞭。”眾人說:“還是羅市長辛苦。”羅成當著牛大勇和兩位副鄉長的面把他們的問題講瞭。牛大勇還是抵賴瞭一句:“別的問題我都認,砍樹確實是為瞭學校危房改造,市裡縣裡規定緊,我就急瞭一點。”羅成正冷笑著,院裡摩托車響,葉眉、王慶趕到瞭。兩人一進來,羅成就對大傢做瞭介紹,王慶是天州日報副總編,縣裡這幾個頭兒都熟識,葉眉在天州這麼大名氣,一說也就明瞭瞭。問追蹤木料的結果,葉眉說:“都拉到黑三角卸礦井瞭,拖拉機車牌號我都拍瞭照。”
羅成看著牛大勇:“還有什麼要說的?”
牛大勇低頭不語瞭。羅成說:“你們到一邊等候處理吧。”牛大勇三人退下瞭。
羅成讓葉眉和王慶到裡間屋休息一下,他主持縣委縣政府一班人開會。
羅成說:“女媧縣書記、縣長和諸位有關領導都到瞭,補天鄉發現的問題很多,第一個問題,全市發動學校危房改造,據我所看到的,補天鄉紋絲未動。”縣委書記說:“補天鄉各方面工作都差一些,女媧縣其他各鄉都動瞭,請羅市長檢查。”羅成接著自己的話:“第二,農民的權益得不到保障。第三,隨便抓人吊打,沒有法制。第四,荒山種瞭樹又隨便亂砍,生態環境森林資源得不到保護。第五,幹部聚眾賭博,幹風不正。這些問題歸根結底又是一個問題,鄉領導班子問題,你們明知道補天鄉各方面工作差勁,為什麼還讓這樣的人在這兒掌權?”縣委書記說:“我們也早想動這個班子,但牛大勇是市委表彰的天州十佳模范鄉黨委書記,又有些背景性情況,我們一直不太好動。”
羅成問:“什麼情況?”
縣委書記看看左右一二十人:“他們都知道,我待會兒個別向羅市長匯報。”
羅成說:“現在問題充分暴露瞭,可以動瞭吧?”
縣委書記說:“現在動他,大概很難有反對的理由瞭。一個帶頭賭博,一個隨便抓人吊打,足以罷免他。今天我們縣委縣政府兩個班底主要成員差不多全到瞭,這事我們今晚就能做出決議,完瞭,再請示市委組織部,畢竟是市裡表彰的樣板。”
羅成說:“現在要三步並作一步走。你們縣常委正式通過罷免牛大勇就上報市委組織部。我這裡立刻讓省報、市報曝光補天鄉危房改造欺上瞞下、侵犯農民權益、隨便抓人行刑吊打和聚眾賭博,讓他一天也站不住。我同時打電話給龍福海,要求市委組織部立刻批準你們的決議。三天之內做完這一切,然後就在女媧縣補天鄉召開全市二十個縣區危房改造再動員會,這樣危房改造工程在全市才可能真正落實。”縣委書記點頭說:“把一個聞風不動欺上瞞下的牛大勇拿掉,就能讓所有隻打雷不下雨的地方真動開。”
開完會,縣委書記告訴羅成:“黑三角開發區問題大得很,魏國的侄子魏二猛在那裡獨攬大權,劃瞭三縣幾個鄉,還嫌地盤不夠,升縣級升不上去,想把另幾個鄉包括補天鄉也劃進去。補天鄉的牛大勇是魏二猛的把兄弟,他早就等著劃進黑三角特區,根本就不服我們管。”
羅成對所謂黑三角開發區早有看法,沉吟道:“那我就準備闖闖黑三角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