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福海對羅成此次下鄉憂喜參半。
他感嘆地說:“這羅成也真是天大的膽,上邊調查組來調查他的事,他倒敢不候著,又領著小分隊下鄉瞭。”這是在傢中,老婆白寶珍、兒子龍少偉陪他守著沒有外人的冷客廳。龍少偉慢半拍說:“羅成這也算是一步正招。”龍福海說:“正在哪裡?”龍少偉說:“他揚長避短瞭。”白寶珍插一句話:“他長是什麼,短是什麼?”龍少偉說:“長是快刀斬亂麻幹實事,短是細手細腳上層盤旋。”
白寶珍說:“你的意思,你爸爸就不幹實事?”
龍福海大手漫天一揮:“這離題萬裡的,說什麼呢。”
他還是把兒子當作正經談話對象:“我倒想聽聽你對此有何高見。機床廠工人鬧事,給瞭羅成一個機會,他正瞌睡,給瞭他個枕頭,他想露臉,還真露瞭臉。”龍少偉一臉深思熟慮:“他現在就是這樣豁出去瞭,把自己晾個徹底,聽憑調查組說是說非。”龍福海說:“調查組小苗跟著去瞭趟機床廠,也快成羅成的小幫腔瞭,這真是始料不及呀。”龍少偉蹺起二郎腿,自顧自拿出煙叼上,半天沒點火:“那也不一定是壞事,皮定中帶來的秘書要是成瞭羅成的跟屁蟲,你說皮定中會高興嗎?”
龍福海沒有外人,精氣神不足,但還是抖擻著站起來在客廳裡背著手走瞭幾步,點頭說:“此話有幾分道理。現在羅成在那裡翻天覆地,我估計他下鄉用不瞭幾天,又能折騰出事來。我這裡守著個省委調查組,倒是什麼手腳都不敢多做,怕惹嫌。”
龍少偉說:“多餘的動作不做,正常的操作要不停地做。”
龍福海算是填冷清客廳,哈哈笑瞭:“說來說去,你還是懂瞭為官的基本功,有的時候無須節外生枝,隻要把照章辦事的活兒緊著來回做就是瞭。”他仰坐到沙發裡,隻等著人來:“有件事很不理想,調查組來瞭這麼多天,匿名寫舉報信的那部分幹部始終沒敢到調查組露面,這多少也讓調查組起疑。”龍少偉說:“這無所謂。寫舉報信的人不敢露面,有人傢的考慮,隻要有人對調查組講瞭與舉報信一致的意見,就叫有瞭印證。”
魏國來瞭。有瞭外人,客廳裡添瞭生氣。
龍福海用手抹掉一個哈欠:“調查組找你談話瞭?”
魏國一臉是事地說:“是,談得我還不輕松呢。”說著給龍福海敬瞭煙,點瞭火,又遞白寶珍,白寶珍搖瞭手,再遞龍少偉,龍少偉舉瞭舉手中幹夾的煙,魏國掏出打火機給龍少偉點著瞭火,然後自己叼上點著坐下說:“羅成在機床廠當著省委調查組小苗,就把我厲害瞭一頓,又拿廉潔奉公四個字剋我,又念一看廉潔二看奉公這個經,還說這兩條現在對我都打問號瞭。你想,小苗到皮副部長那兒一匯報,造一個什麼印象?當著小苗的面,說我給機床廠杜昆侖撐保護傘,這杜昆侖現在也成經濟犯罪瞭,我這撐保護傘的肯定也是天大的嫌疑。皮副部長一個個問題問下來,你說我有多困難,弄不好,陰差陽錯就要查到我頭上瞭。”
龍福海抽瞭幾口煙:“咱們先查羅成,我已經安排人去查浙江那兩個房地產商瞭。”
魏國哈腰站起給自己拿煙灰缸:“我說龍書記,今天我就是為這事來找您的。把話給您挑明瞭吧,這兩人您別查瞭,我已經把您的安排給撤瞭。”龍福海瞪起眼瞭。魏國坐下,連感嘆帶揮手地說:“我和他們之間有點合作。”龍福海大盤臉一下拉長瞭。白寶珍一雙眼也瞪圓瞭。龍福海說:“這是怎麼說?”魏國說:“原來和他們也沒關系,我一直想幫著少偉做成那塊項目。”魏國伸手指瞭指龍少偉,龍少偉垂下眼彈煙灰,魏國說:“羅成三番五次逼著我給外地發展商投資環境,這倆表兄弟借著羅成的話三番五次找我,答應在另一個我需要照顧的項目上幫忙。”
龍福海疑惑的目光穿雲透霧盯著魏國。
魏國低著眼噴著濃煙遮自己:“這事我和少偉講明白瞭,少偉都知道。”
龍福海、白寶珍又都看著龍少偉。
龍少偉低著眼慢慢在煙灰缸上蹭瞭蹭煙灰,晃瞭晃二郎腿:“我和魏市長之間已經達成諒解備忘錄。”魏國抬起眼,很送見面禮地看瞭看龍福海:“我已經幫少偉把和平路那塊黃金地皮規劃瞭。”他對龍少偉說:“不比解放路那塊差多少,市規劃委、市建委、國土局都會給你綠燈,銀行貸款我也會幫你想辦法。”
龍福海大概是明白瞭,彈彈煙灰十二分神氣地說:“你們各位都要好自為之啊。”
龍福海這些天加倍安撫馬立鳳。
馬立鳳兩個兄弟跑到外地無影無蹤瞭。關雲山已經派人去抓他們。兄弟倆指使人毒死兩個開黑槍的嫌疑人,證據很鐵地擺在那裡,誰也沒有理由說不讓抓。隻不過龍福海這裡有臉色,孫大治就低調又降八度。關雲山再派人去抓,也沒敢大張旗鼓全國通緝,隻剩一個大概的意思。但就這樣,馬立鳳這個護崽的母狼多少有點心神不寧瞭。龍福海對她說:“你什麼都拿得起放得下,就是一遇到你兩個兄弟的事,就牽腸掛肚換瞭一個人。”
又是馬立鳳開車,他坐著車,轉著街說話。
馬立鳳說:“誰都有放不下的事,你就沒有?”
龍福海擺擺手:“你怎麼聽不出好賴話?你成天愁著一張臉,別人看著你不更有問題瞭?”馬立鳳說:“我就是當著你的面愁張臉,當著別人還不是裡裡外外照舊滴水不漏?”龍福海說:“你對著我愁一張臉,也弄得我心窄呀。”馬立鳳說:“我操心你的事夠多瞭,我操心點自己的事犯罪瞭?”龍福海嘆瞭一聲:“我是為你好,行瞭,這事咱們想辦法大事化小、小事化瞭吧。關雲山那兒總不能說不照章辦事去抓一下,缺人缺經費缺支持,抓不著也就過去瞭。”
馬立鳳說:“你怎麼不早說這明白話?”
龍福海說:“現在還有一個大局問題,把羅成這搗亂鬼撥拉走,天州什麼事都沒瞭。他要撥拉不走,什麼事都能冒出來。真要是天州沒瞭我龍福海,你馬立鳳哭都來不及。”馬立鳳開著車說:“行瞭,你有什麼吩咐就說吧。”龍福海說:“怎麼調查組還沒找你談話?常委各個都談瞭,不是常委的也談瞭不少瞭。”馬立鳳說:“他們通知我瞭,明天。”龍福海說:“你要準備好。”
馬立鳳說:“你放心吧,保證讓你意想不到。”
龍福海見羅成下鄉沒幾天又折騰出新聞,真是火打心頭起。
《天州日報》頭版發瞭羅成在女媧縣補天鄉連夜抓問題的報道,補天鄉黨委書記兼鄉長牛大勇吊打農民、深夜聚賭、抵制全市學校危房改造大曝光。龍福海背著手拿著報紙在辦公室裡蹚水一樣來來回回:“這天州十佳牛大勇不是搗亂嗎?這種時候撞到羅成槍口上,可叫羅成當著省委調查組的面亮瞭個相,奪瞭個彩。”
馬立鳳直著上半身坐在一邊,聽吹牛,聽挨罵,她都是龍福海第一人選。
許懷琴推門進來瞭。
龍福海半收住火,問什麼事,許懷琴坐下瞭,說:“女媧縣常委昨天一早就決定撤銷牛大勇黨內外一切職務,給市委組織部打電話報瞭告。”龍福海抖瞭抖手中的報紙:“就是這碼事吧?”許懷琴點點頭:“報我今天一早就看到瞭。”龍福海說:“抵制不抵制學校危房改造,那還是軟問題,這在鄉政府吊打農民,深夜聚賭,幾萬的輸贏,誰能說不撤瞭他?看羅成的意思,光撤還不行呢,下面肯定還有文章。”
紀簡明來瞭。他聽到龍福海後半句話,順著接上話茬兒:“女媧縣委昨天下午打電話瞭,說準備雙規牛大勇。”龍福海瞪起眼:“雙規什麼?”紀簡明坐下說:“賭博,私自抓人,砍伐瞭農民的樹賣錢,又扯出一些經濟問題。”紀簡明說:“恐怕隻能同意他們的意思。”龍福海將報紙摔到桌上仰到轉椅裡:“這女媧縣委書記、縣長都是我提拔的人頭,怎麼在這個關節眼上幫著羅成亂敲梆子瞎開戲,這不是讓調查組看熱鬧嗎?”紀簡明說:“牛大勇做事是毛一些,他成天跑著要將補天鄉劃進黑三角開發區,肯定不服女媧縣委管,這明擺著就和縣級領導搞僵瞭。”
龍福海彈起上半身,拍瞭一下桌子:“這縣委書記也該知道什麼是全局呀?”紀簡明息龍福海的火:“調查組來後他沒跑過你這兒吧?”龍福海說:“調查組來以前來過。”紀簡明說:“那可不是,他不瞭解全局,不知道你說的關節眼在什麼地方。”
馬立鳳添瞭一句:“他們就是知道,也擋不住羅成這樣半夜襲擊。”
龍福海連拍桌子帶嘆氣:“說來說去還是這個牛大勇胡作非為,咎由自取。”說完又瞪起眼,“他咎由自取是小事,給天州添亂是大事。”他吐瞭一口粗氣,抽出煙,馬立鳳上前要給他點煙,他一擺手自己點著瞭,一撂打火機,連煙帶話吐出來:“這事讓皮副部長看瞭,也不知是啥看法?”
房門輕輕推開,秘書在外間屋探進頭來:“羅市長電話。”
龍福海站起來,一指許懷琴、紀簡明:“肯定是落實你們剛才說的事,他這是擰螺絲政策,逮著一個擰一個。”龍福海吩咐秘書接進來,便拿起瞭電話。羅成果然是談女媧縣補天鄉,說:“女媧縣常委要罷免鄉黨委書記兼鄉長牛大勇,並雙規查他問題。”羅成要求此事立刻辦。龍福海很市委書記地說:“一個科級幹部,要不是在全市當過十佳,一般縣裡就定瞭。這事讓女媧縣和市委組織部、市紀檢委電話上辦就行瞭,用不著扯上咱倆。”羅成說:“這不光是牛大勇這個人頭問題,處理這個人頭為瞭影響全局,我希望今天就處理,明後天我擬在女媧縣補天鄉召開全市學校危房改造再動員現場會,有瞭這樣捅開膿瘡解決問題,全市學校危房改造就真正推開瞭。”
龍福海心說你羅成真是想得好,他說:“等我見瞭許懷琴、紀簡明二位問一問吧。”羅成說:“補天鄉牛大勇的問題省報和全國幾傢大報今天都發瞭消息,消息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對牛大勇將如何處置,社會各界正拭目以待。”龍福海愣瞭一下,報紙他還沒看到,卻已經想到又是葉眉、王慶折騰出來的,這明顯是拿輿論壓他,可他知道這事扛不住也沒必要扛:“那我和許懷琴、紀簡明打個招呼吧。”
羅成又說:“市委常委授權我負責全市學校危房改造,學生上課不安全影響社會穩定,所以我這裡已經決定要召開全市危房改造再動員大會,我想老龍不會不支持。”
龍福海想“啊”幾句將事“啊”緩。
羅成卻把龍福海的“啊”定性為點頭同意:“既然你同意瞭,我就部署瞭。”
龍福海不得不說明話:“我還是和常委商量一下再說吧。”
羅成卻早有話準備:“我這樣幾步並做一步走的前提是,暑假還有不到一個月,延緩瞭危房改造,馬上再幾場暴雨,一開學部分學生就要在隨時可能坍塌的教室裡上課。為瞭使省調查組瞭解真相,我已準備將我解決補天鄉問題的工作個案,包括我這上請示下指揮的全部操作,打電話匯報皮副部長。”說完,羅成把電話掛瞭。
龍福海放下電話,將情況一說:“這羅成真是步步緊逼呀。”
秘書又將門推開一條縫,伸進手將幾張報紙遞給馬立鳳,是省報和幾份全國性報紙。攤到桌上,幾個人站起來都看見,“天州市女媧縣補天鄉牛大勇”這幾個字上瞭省報頭版。那幾份全國性報紙也在不同版面刊登瞭,葉眉發的稿最後一句話果然是:對牛大勇將如何處置,社會各界正拭目以待。
龍福海五指張開拍瞭拍桌上報紙:“這牛大勇真是壞菜瞭。”
馬立鳳說:“羅成大暑天騎車下鄉,怎麼沒把他熱趴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