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眉開著摩托到瞭醫院。

羅成幾天來一直躺在病房裡,體溫上上下下,一進病房,見他又吊上輸液瓶昏睡著。田玉英、羅小倩守在一邊,醫護人員在進出忙碌。羅小倩抬眼看葉眉:“葉眉阿姨,你坐吧。”葉眉在床邊坐下,摸瞭摸羅成的手臂,還是有些熱。葉眉轉頭對田玉英說:“那些容易讓他著急的事,還是少對他說。”田玉英點頭:“明白。”羅成卻對葉眉有瞭知覺,睜開眼:“什麼事不對我說?”葉眉說:“天上下刀子瞭,沒敢告訴你。”羅成笑瞭笑,因為這樣躺著生病,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們看我,多少年鐵人,一躺下就和散架一樣,真叫敗興。”

羅小倩說:“誰讓你逞能過分的。”

葉眉說:“就是,孫悟空逞得過分還經常做難受鬼呢。”

羅成看著一邊一個訓他的:“你們這左右夾攻欺負人呢。”都笑瞭。羅成說:“黑三角現場會已經開過幾天瞭,應該再去檢查一下關井關窯落實情況。隻部署不檢查,常常還是等於零。”又對葉眉說:“昨天洪平安來,我已經安排瞭,讓賈尚文、魏國再去黑三角檢查一下,我還特意讓洪平安陪著去,他對黑三角大小煤井煤窯情況也算有第一手資料。”葉眉說:“你既然已經吩咐洪平安瞭,就安心養你的病。”葉眉看著羅成至今不知道市委常委已經否決瞭他在黑三角的決議,還在那兒念念叨叨,有點可憐他。羅成強打精神說話:“北京農科院幾個單位的考察咨詢團,幫咱們策劃黑三角綠色旅遊經濟,這兩天也快到瞭。”又說,“聽說天州梆子會演開始瞭,我還真想好好看幾場呢。”葉眉給瞭一句話:“這是人傢龍福海的專利。”羅成精神不大地一笑:“這個專利我可不承認。”又問:“省裡都請來些什麼人?”葉眉說:“宣傳文化口的來瞭一些,還有一些過去在天州幹過的老人,趙平原的父親趙彪就來瞭。”

羅成說:“趙彪我在省裡打過交道,見瞭面還聊得來。”

葉眉嗤瞭一聲:“你真是想當然,你把人傢大公子的歌廳都拆瞭,還指望他和你聊得來?”羅成說:“什麼是什麼,那些事都是說得通的。”葉眉冷笑瞭一聲:“你真是太一廂情願瞭,還不知道人傢說你什麼呢。”羅成說:“說我什麼?”葉眉意識到自己失口,給他掖掖毛巾被:“管他說什麼,你養好身體比什麼都強。”

洪平安推門進來,絡腮胡沒刮凈的圓臉上佈著焦急。

羅成問:“平安,我讓你陪賈尚文、魏國去黑三角檢查關井落實情況,怎麼還沒去?”洪平安愣瞭一下,說:“我陪他們去瞭。市裡又有些急事,我先趕回來瞭。”羅成問:“落實得怎麼樣?”洪平安為難地搓瞭搓手,站在床邊說:“落實得不錯。”羅成點點頭:“虧得咱們這次闖瞭黑三角,再拖幾天,真要出大事。”又問洪平安:“這麼急著跑來,有什麼事?”葉眉轉臉對洪平安伸手指做瞭一個噓,洪平安看看羅成的樣子,轉為一笑:“我在走廊碰上醫生,說你今天又燒開瞭,所以有點著急。”羅成說:“和病魔做鬥爭,現在正是拉鋸,它擰螺絲,我也擰螺絲,我肯定打敗它。”說著閉眼睡著瞭。葉眉站起身,和洪平安走近窗戶:“你要說什麼?”

洪平安壓低聲音說:“趙平原到處傳,說省委要……”

葉眉又伸手噓瞭一下。看來省委要調走羅成的消息已經在破壞天州的政治格局瞭。葉眉說:“我這就去找趙平原,不許他四處造謠。”

洪平安說:“夏飛也到天州瞭。”

葉眉在天州劇院找到瞭趙平原。

劇院正在上演天州梆子《打金枝》。葉眉晃瞭晃記者證,便趟平道進去瞭。舞臺上正演瞭個滿堂紅,舞臺下,龍福海和紀簡明一左一右陪著趙平原的父親趙彪坐在前幾排正中央。葉眉裝模作樣走到臺前,臺上臺下拍瞭幾張照。劇場裡還有不少記者,她倒並不惹眼。趙彪看著臺上入瞭神,龍福海臉上掛著洋洋喜氣。放眼看,龍福海把天州一班人全抬出來瞭。龔青璉揚著小臉看得神采奕奕。許懷琴穩坐在那裡,平時的黃白臉今天也映上瞭臺上的紅光。賈尚文坐在那裡也似乎饒有興致地湊著熱鬧。孫大治仰臺看著戲,還不時對身旁的人介紹著什麼。葉眉也便發現,天州的這班人人人都陪著省裡來的人頭。雖然沒有什麼大不瞭的人物,不過是省委宣傳部還有文化藝術口上的官,但卻顯得滿是人氣。魏二猛也在首長座占著位,他沒陪省裡的,陪的是天州“第一夫人”白寶珍。馬立鳳則隔著一個人坐在龍福海一旁,龍福海向她吩咐什麼,她便擠著座位出去,過一會兒拿來一摞印制精美的戲曲目錄書,給首長座發瞭個遍。

看著龍福海帶頭鼓掌為臺上捧場,真是大開慶功會一樣。

葉眉便想到龍福海將羅成合圍瞭。

趙平原也挺虎氣坐在他老爺子後面看戲。

不知什麼人從甬道走過來,向趙平原抬手致意,他便彎下腰擠出座位匆匆出去瞭。葉眉一甩頭發跟瞭過去。趙平原到瞭劇院休息室,聽六七個人焦急地匯報著什麼,他抱著肘橫眉立眼聽完,三下兩下做瞭吩咐,眾人匆匆走瞭。

葉眉擋在瞭他面前。趙平原抬眼說:“你找我?”

葉眉不說話。趙平原抱起雙肘看瞭看葉眉:“我怎麼看你有點來者不善?”葉眉說:“你說你是君子還是小人吧?”趙平原說:“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是君子是小人也都犯不著你呀。”葉眉說:“堂堂正正說明話就是君子,鬼鬼祟祟說暗話就是小人。”趙平原拖長聲唉瞭一聲:“我說,大記者說話可不要帶刺。我這個人還就是明人不做暗事,你到天州問問,別的沒有,這點名聲還有。”

葉眉說:“那你散佈什麼謠言,說省委要調走羅成。”

趙平原覺得有點滑稽地冷笑瞭:“你這幫襯也幫得太沒道理瞭吧?我說羅成又沒說你,礙你什麼事?話我說瞭,我傳瞭,你打算把我怎麼著?”

葉眉說:“我不能把你怎麼著,我就說你散佈謠言不地道。”

趙平原抱著雙肘往後退瞭退,把葉眉從頭掃到腳:“我散佈什麼謠言?我這個人從來不假招,你們等著下文件吧。”

葉眉知道天州的博弈到瞭緊要關口,她一定要幫幫羅成。

她手裡握著一張王牌,她已經查明舉報信是龍少偉所為。夏飛在天州,聽說他很快又回省裡,她要讓他把話帶給夏光遠。她打瞭夏飛手機,並不深究他為什麼冷淡自己,騎上摩托就去天州賓館。正是雨季,剛晴瞭沒一天,晚上又開下瞭。葉眉沒帶雨衣,水淋著自己成瞭落湯雞,匆匆上瞭樓。推門一進夏飛房間,夏飛先愣瞭:“怎麼濕著就來瞭,下雨天不會不騎摩托打個車?或者讓我開車接你。”葉眉放下頭盔,夏飛從衛生間拿出幹毛巾遞給她,她擦瞭擦濕透的衣服和手臂,又擦瞭擦裙褲和腿,便利索地坐下。

夏飛在她一旁坐下:“看你這樣兒,肯定是急事。”

葉眉雙手往後掠瞭掠頭發:“是有急事要和你說。”夏飛又站起:“要不要拿件我的T恤給你換上?”葉眉說:“就這麼著吧,先把話說瞭。”夏飛又坐下。葉眉說:“很對不起,一上來還是和你說羅成的事。”夏飛思索起來,很風度地點瞭一下頭。葉眉說:“聽趙平原到處散佈,說省委要下文調羅成走。”夏飛說:“我也這麼聽說。但我不過問這些,不能告訴你確切消息。”葉眉說:“這是不公正的。”

夏飛笑瞭:“我們葉眉什麼時候用開落套的舊術語瞭?”

葉眉說:“我這是情急之中找不到利索話瞭。我想告訴你,如果在天州羅成問題上做出錯誤的抉擇,對任何一個領導來說這都是恥辱。”夏飛不以為然地聳瞭聳肩:“別這麼一驚一乍,我不想攪到這個事裡頭。我能以人格擔保的是,我至今沒在老爺子那裡說過羅成一句不是。咱們繞開這個話題好不好?”葉眉想瞭想,把急勁兒去瞭一半:“告訴你一個情況,你就知道我為什麼這樣憤憤不平瞭。”

夏飛一伸雙手:“我聽你說。”

葉眉說:“那封寄北京寄省裡滿天州散發的舉報信,其實是龍少偉策劃的。”夏飛倒有些詫異瞭:“你怎麼知道?那是打印信,據說舉報人連指紋都沒留下。”葉眉說:“不同的打印機有不同的筆跡,這你能理解吧?”夏飛是聰明人,想瞭想就點頭瞭。葉眉說:“我請在公安部的朋友鑒定過,那封舉報信和龍少偉公司裡打印的有些材料,出自同一部打印機。”夏飛低眼沉吟,雙手相互摩挲起來:“這確是低劣一些。”

葉眉說:“我相信這件事有足夠的道義力量說服你。”

夏飛說:“說服我有什麼用?”葉眉說:“你過兩天就回省裡,希望你把這個情況帶給你父親。”夏飛說:“我剛才說瞭,我沒說過羅成一個不字,但我也不願意去說有關他的其他話。我答應過你完全中立。”葉眉一下坐近夏飛:“夏飛,這件事無論如何希望你做。羅成過去被閑瞭十年,現在有機會好好幹瞭一陣,要是被否定瞭,那對於他這個從政的男人就太慘瞭。”夏飛低著眼想瞭一會兒,竭力找回自己的風度:“我們葉眉從來隻知道關心自己,現在也知道關心起別人瞭。過去有人說你像男孩,現在倒女性感大發揚瞭嘛。”

葉眉說:“我現在明白,我過去可能是還沒有遇到真正的男人。”

夏飛臉色一下暗瞭,咬著嘴唇漫不經心似的沉吟瞭一下,打趣一笑:“和葉眉相處這麼長時間,我才知道,我還不算真正的男人。”葉眉一下摁住夏飛的手:“你是。”夏飛說:“別安慰我瞭。”葉眉說:“你確實是。你做事堂堂正正,是真正的男人。”葉眉低下眼:“但我對你可能不合適。”夏飛從葉眉手下抽出手,反過來拍瞭拍葉眉:“不是你對我不合適,可能是我對你不合適。”

葉眉急切地說:“我可能對誰都不合適,我希望咱們今天不討論這個問題。我今天隻是來求你幫一個人。夏飛,你也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我希望你伸出手,幫助另一個需要幫助的真正的男人。”

《龍年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