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叢萬春把幾個藥商約到一傢茶樓,翁泉海也身在其中。
翁泉海把自傢的房契放在桌子上說:“我知道中華參和洋參的這場大仗已經到瞭緊要關頭。洋參壓到二成價,我們中華參要想不前功盡棄,至少也得壓到二成價。現在的形勢是一根繩子拴兩頭,誰也拽不動誰,要拼的隻能是氣力。氣力就是錢!我知道,你們已經投入不少錢,這些錢進去瞭,能不能再拿出來都兩說。可我們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如果退瞭,前面虧的錢就徹底虧瞭。往前再邁一步,又得往裡面砸錢,要是虧瞭,就虧得更多。這正是大傢猶豫不決的關鍵所在。我想說,洋參敢降到二成價,就是說洋商們已經破釜沉舟,要把我們逼到刀刃上,看我們敢不敢光腳板兒在刀刃上走。各位老板,洋商們遠離傢門,到我們的地面兒都敢破釜沉舟,我們在自己傢裡有什麼不敢背水一戰呢?我吞不下這口氣,我想,隻要是中國人,都吞不下這口氣!”
叢萬春和眾藥商望著翁泉海,深受鼓舞。情況的確如此,這就跟打仗一樣,到瞭關鍵時刻,狹路相逢勇者勝。
“我隻是一個大夫,經濟能力有限,隻能拿出我傢的房契,為你們站腳助威,望能推著諸位在刀刃上走一步,說不定就這一時半刻的工夫,會乾坤倒轉,成就推山倒海之功。”翁泉海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叢老板,我這裡還有點錢,望您收下。”
叢萬春接過信封,知道這就是他上次送出去的紅包,心裡一熱,激動地說:“各位同仁,翁大夫作為局外人,都能拿出房契來支持我們,我們作為局內人,還有什麼不敢豁上的呢?!我也把房契地契壓上,跟洋商們鬥到底!”
眾藥商被感動瞭,都表示回去籌錢,中華參二折出售!
洋參到底沒打過中華參,後來,眾藥商低價收購洋參,又按市場價賣出,這樣一來,藥商不但打贏瞭仗,還賺瞭一筆。
翁泉海出頭帶領藥商奮戰,中華參戰勝瞭洋參,獲得瞭上海中醫中藥界的廣泛贊譽,並被推選為上海中醫學會的副會長。
翁泉海想利用空閑時間回老傢把葆秀接回來,翁曉嶸、翁曉傑、老沙頭、來瞭、泉子、斧子、小銅鑼全都出來相送。眾人剛一出門,一對中年夫婦背著個孩子找翁泉海看急診。
翁泉海將他們迎進門,伸三指掐住孩子的手腕切脈後說:“脈象逆亂,既不是風熱又不是風寒,並且舌尖紅,中部白苔,不管脈象還是舌象,都非常奇異。”
孩子父親著急道:“翁大夫,您說的這些我聽不懂,您就說怎麼治吧。”小孩突然抽搐起來。翁泉海說:“趕緊進屋!”
進屋後,孩子父親說:“我兒子到底得瞭什麼病啊?不就是發燒嗎?趕緊開方子退燒吧!”翁泉海詢問孩子發病的經過。其父說就是突然發燒瞭,吃的跟傢裡人的都一樣。
翁泉海又給孩子切脈後說:“對不起,此病怪異,我查不到病根,無從下手,我治不瞭。你們趕緊另投高明,以免耽誤瞭孩子的病情。”
這時,老沙頭端著茶水走進來,把茶碗放在小孩身旁,倒瞭一杯茶。小孩盯著茶水倒進茶碗裡,突然面露苦笑,脖子後仰,痙攣抽搐,又犯病瞭!
翁泉海明白瞭,問道:“這孩子被狗咬過?”孩子點瞭點頭。
其父親問:“你怎麼不跟我講?”孩子說:“不敢講。我去包子鋪偷包子,被狗咬瞭,我怕說瞭您打我。”
翁泉海檢查瞭孩子的小腿說:“先生,這孩子被狗咬過,現在又高燒不退,綜合他的病癥來看,是得瞭狂犬病。”
翁泉海把孩子父親領到西廂房內告訴他,孩子的病拖得太久,已經無藥可治。
孩子父親突然跪在地上,抱住翁泉海的腿說:“翁大夫,求您救救我兒子,他是我的命啊,他不能……”說著哭瞭。
翁泉海忽然聽到小銅鑼喊師父,急忙和孩子父親跑出來。孩子抽搐著,啃咬自己的手指,手被咬出瞭血。老沙頭、泉子、斧子按住孩子。翁泉海叫大傢都小心,別被他咬到。
孩子父親又給翁泉海跪下瞭:“翁大夫,我唐老四是拉黃包車的,沒什麼錢,有個老宅子,就是把祖宅賣瞭,也得留我兒子的命啊!”孩子母親也跪下瞭。
翁泉海搖頭說:“此病已入膏肓,實在無法醫治!”
唐老四跑進廚房拿瞭把菜刀架在脖子上說:“翁大夫,我是死是活,就等您一句話!”翁泉海說:“我真的沒有辦法,您就是逼死我也沒用啊!”
唐老四說:“好,那您先見點血!”說著就要動刀抹脖子。翁泉海忙喊:“等等,我給孩子開方子!”
死馬當作活馬醫,翁泉海萬般無奈給孩子看瞭藥方,讓他們按方抓藥,是否管用,隻能聽天由命瞭。唐老四夫婦千恩萬謝,拿著方子,領著兒子走瞭。
嶽小婉聽說翁泉海給那患狂犬病孩子開方的事,很是擔心,就約他到雅居茶樓,說是請他講課解惑。
見到翁泉海,嶽小婉直言道:“翁大哥,那孩子危在旦夕,稍有不慎,就會惹禍上身,甚至會身敗名裂,你不該給那孩子開方啊!”
翁泉海說:“治病救人,救危難於水火,天經地義。再說我能做的也就是讓孩子在臨走之前舒服一點,否則他就得把自己的手吃瞭,活遭罪啊!”
嶽小婉淒婉地一笑:“翁大哥,你這菩薩心腸不適合當大夫啊!”她轉變話題,“噯,你不是要回孟河老傢嗎?”翁泉海說:“我本來打算今天回的,可臨走趕上這事,隻能後天走瞭。”
趙閔堂聽說那個患狂犬病的孩子死瞭,在屋裡走著,嘆瞭三嘆:“煩心啊!翁泉海幹的全是露臉的事,又剛當瞭上海中醫學會副會長,真是前途似錦,可怎麼就偏偏碰上這事呢?那孩子本來就不治,他為什麼還要治呢?難道他自恃醫術精湛,想來個神仙一把抓?”
小鈴醫說:“師父,我記得您開講堂的時候說過,逢疑難雜癥,為醫者不能治也得治,萬一治好瞭呢?不能見死不救。我聽得清楚,還記在本子上瞭。”
趙閔堂皺眉說:“你挺聰明個人,怎麼糊塗瞭?文無定法,得活學活用。翁泉海用藥在先,孩子服藥身亡,這藥和命有可能牽著啊!”小鈴醫問:“師父,您是說那孩子因藥而死?”
趙閔堂:“也不能一錘子敲死。可人命關天,萬一是因藥而死,主治大夫就難辭其咎,這事死者傢屬不能蒙在鼓裡。你去跟那小孩父母知會一聲,該驗屍得驗屍。”小鈴醫猶豫著說:“師父,這樣做不好吧?”趙閔堂瞪眼說:“怎麼不好?這是醫德、醫道!”
小鈴醫來到唐老四傢破宅院門口,抬起手要敲門,但猶豫半天轉身走瞭。
石姓藥商聽說翁泉海給死去的小孩曾經開過藥方,覺得報礦場之仇的機會來瞭,就拿錢買通唐老四,讓他先去翁泉海那裡大鬧,然後去法院告他。
於是,數十輛黃包車聚集在翁泉海診所門外,把診所堵瞭個水泄不通。唐老四走進診所,一把抓住翁泉海的衣領子喊:“我兒子死在你手裡,你得償命!”
老沙頭和斧子聞訊跑過來保護翁泉海,被眾車夫團團圍住。
翁泉海說:“唐先生,您兒子故去,我深表惋惜。可他的病本來就已經耽誤瞭,來我這的時候,確實已經無藥可治。是您苦求於我,為瞭能讓孩子臨走前舒服一點,我開的是鎮驚安神的方子,用藥謹慎,孩子是因病故去。”
唐老四說:“屍檢結果出來瞭,我兒子是中毒死的!我要你償命!”翁泉海說:“冤有頭債有主,誰的鍋誰背,跑不掉。您要是認定是我害死瞭您兒子,那您可以告我去,要是把我告倒瞭,我的命我親手送您!”
夜晚,翁泉海心煩意亂,老沙頭拉著他到黃浦江邊散心。
老沙頭說:“大哥,我信得過你,你開的方子保準不會要命,這事一定有岔頭,就算見瞭官司,咱們也不怕。你看他們一傢人可憐,診費都沒收,他們不但不感激,掉過臉來就鬧,什麼人啊!”
翁泉海說:“是非自有明斷,公道自在人心,我有這個底氣。那孩子死瞭,做父母的悲痛欲絕,即使做出糊塗事,我們也該理解。隻是我作為大夫,無力治好孩子的病,眼看他丟瞭性命,這個坎兒我過不來啊!”
老沙頭安慰道:“做大夫的,總不能把所有的病都治好吧?”
翁泉海說:“我知道我不可能醫盡天下之病,可即使知道,心裡還是有所不甘。老沙啊,你別看我做瞭幾件露臉的事,別看旁人把我捧得那麼高,還讓我當上中醫學會的副會長,可那些東西都是虛的,在‘醫’字面前,我頂多是個小學童,還得學啊!”
唐老四在石姓藥商的慫恿下,利令智昏,決定把事情鬧大。於是,他在翁泉海診所外掛上白佈黑字的橫幅:“取我兒性命者,泉海堂翁泉海!”
有個記者跑來拍照,幾個徒弟要把橫幅扯瞭,翁泉海制止說:“扯瞭還能掛上,再說扯瞭就是怕人看見,就是心虛。濁者自濁,清者自清,無須理會。”
記者前來采訪,翁泉海說:“我沒什麼可說的。”記者問:“那您就是承認瞭?”翁泉海說:“隨他去吧。”
記者被翁泉海的態度激怒瞭,添油加醋炮制瞭一篇文章,在報紙上刊登瞭出來。
趙閔堂看到報紙笑道:“記者真有本事,抓到點事就能做出大文章,詞兒拿捏得尺寸正好。”老婆說:“這回你出氣瞭吧?他那副會長還能當嗎?”
趙閔堂一臉笑模樣地說:“他名聲在外,缺不瞭錢,該掏就得掏點啊。換成我,我是沒臉當瞭,多丟人啊。今晚燙壺酒,喝點。”
翁泉海和嶽小婉又聚在雅居茶樓。嶽小婉說:“翁大哥,這事是越鬧越大瞭,你得趕緊想想對策。”翁泉海坦然道:“大夫診病,隻要診斷無誤,藥方無誤,患者因病亡故,跟大夫無關,無須對策。”
嶽小婉道:“話是這麼說,那就由他們鬧下去?”翁泉海說:“失子之痛,氣鬱胸口,總得發泄出來,否則就得憋病。讓他們鬧吧,鬧夠瞭鬧累瞭就消停瞭。”
嶽小婉勸翁泉海回老傢暫避一避。翁泉海認為,沒這事可以走,有瞭這事決不能走,走就是認瞭。
嶽小婉望著翁泉海說:“去南京請願,幫著中華參打洋參,你硬得很,是絕不受欺負的人;到瞭這件事上,你又軟得很,等著被欺負。翁大哥,我真弄不懂你到底是個什麼人啊!”翁泉海指著中醫書問:“哪兒不懂,我給你講講。”
唐老四狀告翁泉海害人性命,警察把翁泉海帶走瞭。
趙閔堂聽說翁泉海進瞭牢房,良心發現,頗感內疚地說:“那唐老四鬧騰半天,把翁泉海弄上報紙,氣也出瞭,就行瞭唄,怎麼還告上瞭?真沒想到能動官司啊!”老婆寬他的心,勸道:“放心吧,那姓翁的沒事,死者傢屬也就是白折騰一回。大夫治病,誰能保證都能治好啊,再說那病本來就不治嘛。”
趙閔堂說:“這事不對勁兒啊!那孩子七歲,服用朱砂一分,藥量沒問題,怎麼會中毒死瞭呢?”老婆說:“死的死瞭,進去的進去瞭,你還操這心幹什麼?”
趙閔堂說:“就因為進去瞭,我這心才慌得很啊!那牢獄之中命如草芥,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有可能要瞭翁泉海的命啊!”
翁泉海涉嫌醫療事故一案開庭瞭。法院外,嶽小婉坐在車裡,朝法院門望著。葆秀走到車前望著嶽小婉,然後挺胸抬頭,大搖大擺地朝法院走去。
此案的焦點是,翁泉海說他開的藥方屬鎮驚安神,劑量適當,絕不致死。檢察官說上海中醫學會開瞭證明,死者唐春生七歲,朱砂一分屬正常藥量,狂犬病極兇險,染病者隨時可能死亡。但屍檢結果唐春生服用朱砂過量,中毒而死。因此翁泉海有責。曲法官接受瞭石姓藥商的賄賂,答應對翁泉海“依法定罪”。
趙閔堂頗感內疚,讓小鈴醫帶他去唐老四傢走一趟,他說:“人傢孩子死瞭,心裡肯定不好受,我去看望看望。為醫者,心得善,看到的病得治,聽到的病也得治,這是醫道。”他又想到,他曾經讓小鈴醫去過唐老四傢一次,怕人傢認出來,就讓小鈴醫戴著低簷帽子把臉遮上點。
來到唐老四傢,趙閔堂說:“唐先生,我是大夫,我聽說您兒子不幸早逝,特來看望您。孩子走瞭,做父母的心裡肯定難受,我給你們抓瞭點舒心解鬱的藥,吃瞭有好處。”
小鈴醫把藥遞給唐老四。這時石姓藥商來瞭,他看到趙閔堂和小鈴醫,轉身悄悄走瞭。
趙閔堂讓小鈴醫跟孩子他媽去廚房煎藥,他對唐老四說:“唐先生,我聽說您兒子是服藥中毒身亡,可惜可嘆啊!”
唐老四說:“我也沒想到那麼有名氣的大夫,居然會把我兒子毒死,我要是不告倒他,不把他關進大牢裡,他還得仗著虛名騙多少人啊!”
趙閔堂試探著問:“庸醫當道,害人至深。唐先生,這麼重的病,隻看一個大夫哪行,應該多找幾個大夫看看啊!”
唐老四長嘆一口氣:“我們雖然沒找別的大夫,可也尋瞭其他的門路,求瞭江湖人,到頭來還是救不瞭我兒子的命。”
小鈴醫一直在廚房側耳聽著,他急忙走出來問:“唐先生,您說的江湖人是畫符的吧?什麼時候請來的江湖人呢?”
唐老四說:“孩子臨走的那天晚上。當時也喝藥瞭。”
二人從唐老四傢出來,趙閔堂埋怨著:“小樸啊,我聊正事呢,你插什麼話啊?你看你那一句話,把人傢眼淚都弄出來瞭!師父說話,徒弟亂插嘴,還有點規矩嗎?!”
小鈴醫問:“師父,一分朱砂肯定不會中毒要命,您沒想想那孩子怎麼會因朱砂中毒死瞭呢?”趙閔堂說:“怎麼沒想,可就算一分朱砂不要命,那孩子畢竟因朱砂中毒而死,事實清楚啊!”
小鈴醫提醒道:“師父,這會不會跟那個江湖人有關啊?我走江湖的時候,見過那些江湖術士的能耐,他們靠寫符燒符驅邪驅病。那符上的咒語通常都是用朱砂寫的。寫完燒掉,有些人還把符灰就水喝瞭。”
趙閔堂恍然大悟說:“你怎麼不早說?朱砂最忌火煅,《本草經疏》中記載,‘若經火及一切烹煉,則毒等砒硵,服之必斃’。”
趙閔堂轉身回到唐老四傢詢問,唐老四說:“那符上確實寫瞭紅字,然後燒成灰給我兒子喝瞭。”趙閔堂問:“唐先生,您知道那紅字是用什麼寫的嗎?如果是用朱砂寫的呢?您還能找到那個江湖人嗎?”
唐老四領著趙閔堂去見瞭江湖術士,那江湖術士親口說,他確實用朱砂寫的符。趙閔堂這才確認,翁泉海是冤枉的。
唐老四兩口子也知道冤枉瞭翁大夫,老婆主張趕緊給翁大夫作證。唐老四說:“咱收瞭人傢姓石的錢,答應要把這官司追究到底,再說沒有人傢,咱兒子能走得厚厚實實嗎?”老婆心善,說道:“也不能窩著心思害人啊!他們給的錢還剩點,咱先還回去,花掉的錢咱再想辦法,就是借也得還幹凈。”
這時候,石姓藥商又來瞭,他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說:“好人做到底,拿著吧。”
老婆悄悄地拉瞭一把男人的衣袖,唐老四惶恐地說:“先生,您的好意我們心領瞭,這錢我們不能再要。您先前給我們的錢,我們也會如數還給您。不瞞您說,我們想給翁大夫作證去。先生,既然這事已經弄清楚瞭,我們就不能再冤枉翁大夫。”
石姓藥先利誘,後威逼說:“唐先生,你糊塗啊!孩子已經死瞭,你們傢又這麼窮,如果你們能追究到底,等瞭瞭官司,我會給你們足夠的錢,拿著那些錢,你們可以回老傢買房置地,願意生就再生一個,不管怎麼說,都能過上安穩日子,這是多好的事啊,總比在這勒緊褲腰帶,吃糠咽菜強吧?
“再說,你已經走到這一步瞭,還有回頭路嗎?你在警察那錄瞭口供,翁泉海也被抓瞭進去,還打上瞭官司。你現在要是改瞭口,那就是誣告陷害!法院能答應嗎?你們是要攤官司的!知道攤上官司是什麼後果嗎?你們夫妻二人可就見不著瞭,是妻離子散,傢破人亡啊!所以,何去何從,你們自己掂量,是走陽光大道還是掉爛泥坑裡,可得琢磨清楚瞭!”
曲法官接受瞭石姓藥商的賄賂,硬是一審判瞭翁泉海三年徒刑。法院工作人員讓翁泉海在判決書上簽字。翁泉海咬破手指,簽上“冤枉”。
趙閔堂聽說翁泉海被判刑,急忙找到唐老四,質問他明知道翁泉海冤枉,為什麼不跟法院說清楚?這是誣陷人!是犯罪!
唐老四竟然改口說:“我又去問瞭那個江湖人,他說他那天不是用朱砂寫的符,是用京墨寫的。那天晚上屋裡黑乎乎的,我也沒看清楚。”
趙閔堂開導他說:“唐先生,你背負喪子之痛,我非常理解,也非常同情,可你不能昧著良心害無辜之人啊!”
唐老四昧著良心,拿瞭姓石的錢,死不改口。
葆秀和律師研究對策。律師認為,這隻是一審判決,還可以上訴,但是要想擺脫官司,一定要有新的證據。應該先上訴,二審法院可能會維持原判,也可能會改判,再就是他們覺得此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也可能會發回重審。但是說到底,如果想要翁泉海擺脫官司,就必須拿到有利的證據。
趙閔堂主動找到翁泉海的辯護律師,把他瞭解到的情況告訴律師。
辯護律師很興奮,忙問:“您有人證物證嗎?”趙閔堂搖頭說:“咒符已經燒瞭,我上哪兒弄物證去啊,再說那唐老四已經改口,死不承認。”
辯護律師嘆氣說:“沒有人證物證,空口無憑,即使上訴,這官司也打不贏。”
葆秀不肯輕易妥協,她極力私下活動活動,收效甚微。她突然想到嶽小婉交際廣,就去找嶽小婉討主意。
嶽小婉很客氣地說:“嫂子,我這裡沒有湯,喝咖啡還是喝茶呢?”葆秀笑瞭笑:“不用勞煩,我不渴。”“來瞭就是客,喝不喝都得擺上。”嶽小婉提起茶壺,給葆秀倒瞭一杯茶。
葆秀說:“嶽小姐,我今天來是跟你道歉的。我上回來,有些話講得不怎麼中聽,你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其實我……怎麼說呢,女人嘛,心眼兒都小,要是哪句話傷到你瞭,你大人大量,千萬別跟我計較。”
嶽小婉笑道:“我都忘瞭你說過什麼瞭。”“不管忘沒忘,我給你鞠一躬,算賠罪瞭。”葆秀欲鞠躬。嶽小婉急忙攔住說:“你千萬別這樣,我可受不起,我們有話坐下慢慢說,行嗎?”
葆秀笑著問:“那你原諒我瞭?嶽小姐,你這人太好瞭,長得漂亮,心還寬綽,往後有難處你盡管說話,我能幫上忙的,一定幫忙,絕不說二話。”嶽小婉看著葆秀說:“嫂子,你這一進門又是道歉又是誇我,有事你就直說吧。”
葆秀想瞭一會兒才說:“嶽小姐,你也知道,泉海攤上官司瞭,一審判瞭三年。說句掏心話,我絕不相信泉海會用藥失誤,這裡面必有隱情。你是有門路的人,望你能幫幫他。嶽小姐,我知道你喜歡泉海,也知道泉海心裡有你。如果你能把泉海救出來,就算你能幫上忙,讓此案重審,那我……我就成全你們。大亮天的,老天爺沒睡覺,睜眼看著呢,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不怕他聽見。如果你需要我立字據的話,我現在就照辦。”
嶽小婉真誠地說:“嫂子,你說得沒錯,我確實喜歡翁大哥,可喜歡歸喜歡,他心裡裝著誰,他說瞭算。還有,翁大哥對我有救命之恩,就算你不說,我也會想辦法護著他,我不會讓他被屈含冤的!”
葆秀和翁泉海的辯護律師找到唐老四。辯護律師問:“唐先生,符上到底寫的是紅色字還是黑色字?”唐老四一口咬定是黑色字。辯護律師追問:“畫符大都是紅色字,你曾經說過,那天看到符上寫的是紅色字。”
唐老四低著頭說:“我再說一遍,那天晚上屋裡黑乎乎的,哪能看清楚啊。再說那個江湖人也說瞭,用的確實是京墨!”葆秀說:“燈下三尺有神靈,那晚可都看得清楚,誰要是敢說假話,冤枉人,早晚得報應!”
辯護律師想讓唐老四出庭作證,在法庭上陳述之前和之後說過的話。唐老四堅決不幹。
葆秀再次找到嶽小婉說:“嶽小姐,我已經找瞭孩子他爸媽,也找瞭那個畫符的,可他們就是咬牙不承認,但不管他們承認不承認,這話前話後不對勁啊!嶽小姐,二審可不能再冤枉泉海瞭。”
嶽小婉分析道:“嫂子,你說他們有意隱瞞實情,圖的是什麼呢?要是圖錢,他們直接要就行瞭,沒必要把翁大哥關進大牢吧?要說那個畫符的怕受官司連累,可孩子父母也沒有必要護著他啊?我想隻有兩個可能,一是孩子父母和畫符人說的都是真話,那晚確實沒用朱砂。再就是,翁大哥可能有仇傢。”
葆秀點頭:“他這些年沒少折騰,肯定得罪瞭不少人,不說要命的仇吧,就是眼紅的仇也少不瞭啊……你說有人在背後做手腳?”
嶽小婉說:“我想就算有人背後指使,也是指使孩子父母,所以這官司的根在孩子父母身上,我們還得在他們身上想辦法。二審法院方面,我已經托人瞭,再加上你說的這些疑點,他們必會把此案發回重審,這樣的話,我們還有時間。”
官司發回重審,唐老四兩口子心裡十分擔憂。老婆說:“保準是他們發現裡面有不對勁兒的地方,我看這事瞞不住瞭,咱們還是趕緊把實情提前交代瞭吧。咱們自己交代,總比讓人傢逼著交代強。咱們讓好人背黑鍋,害瞭人傢,就算咱們過上安穩日子,得難受一輩子啊!孩他爸,咱們不能這樣啊,老天爺會報應咱的!再說翁大夫是個好人,他看咱們誠心認錯,應該不會為難咱們,到時咱們求求他,讓他給咱們說兩句好話,說不定咱們攤不上官司。”
唐老四被老婆說動瞭,一拍大腿說:“也罷,人要是憋屈著活,還不如死瞭呢,把底交瞭!”
石姓藥商關切著案情的進展,關鍵時刻,他擔心唐老四反復,就暗中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這天,他跑來找唐老四,唐老四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他,他搖頭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糊塗,糊塗啊!你們以為說瞭實情,翁泉海就會調過臉來替你們開脫罪責?笑話!翁泉海那一塊響亮的大招牌立得多難啊,轉眼被你們砸個稀巴爛,他都恨死你們瞭,恨不得扒你們的皮,抽你們的筋,吃你們的肉,喝你們的血!唐先生,你醒醒吧,這條船你上來就下不去瞭,就算你非得往下跳,也得嗆個半死。聽我的,穩穩當當坐你的船,我保你們吃香的喝辣的睡好覺做美夢。人活一輩子,圖的不就是這些嗎?我可以全給你!試問天下還有這麼好的事嗎?你可得珍惜,一念之差,可能就是生不如死啊!”
唐老四重重嘆瞭口氣,心亂如麻。
嶽小婉和葆秀來到唐老四傢。嶽小婉在堂屋和唐老四說話;葆秀在廚房和孩子的媽說話。
嶽小婉說:“唐先生,我知道您心裡難過,這事放誰傢誰受得瞭啊!人要是悲傷過度,往往頭也糊塗瞭,做出點心不甘情不願的事也能理解。我還知道您傢裡困難,有難處盡管說,我能幫忙的一定幫忙。對瞭,我看您夫人是個勤快人,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給她找個富貴人傢,幫著縫縫補補,洗洗涮涮,也能賺個好錢。”
廚房裡,葆秀擦著灶臺說:“這油漬都膩住瞭,再不擦幹凈以後更難擦。你趕緊弄點醋,稍微熱一下,醋去油漬,最好用瞭。大姐,我看您這相貌,是本分人啊,保準揣的是一副菩薩心腸。我知道您心裡苦,可再苦,這日子也得過啊!隻要心裡踏實,那就能睡好覺,睡好覺瞭就有勁,有勁瞭就有奔頭,有瞭奔頭,日子還愁過不好嗎?誰都有傢,誰都想過安穩日子,可不能為瞭自己的安穩日子,害得旁人妻離子散啊!大姐,您求好日子不容易,我求好日子也不容易,我求您給我交個底,那符上到底是不是紅色字?大姐,我這傢能不能過下去,全指望您瞭,您就把底交給我吧!”
孩子媽擦著灶臺,眼淚湧出來說:“紅字。”
嶽小婉對唐老四說:“有句老話,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做瞭虧心事,不說自己心裡能不能熬得住,就是旁人也都看得清楚啊!誰心裡都有一面鏡子,都能照見人。人活一輩子,不求能念著誰的好,隻求不害人,也算是個圓滿的人,否則就是吃盡穿絕,也抬不起頭來,天天讓人戳脊梁骨,還是活的日子嗎?”
唐老四囁嚅著說:“嶽小姐,您說的這些我都懂,隻是……”
葆秀走過來說:“隻是您怕攤官司!對吧?唐先生,隻要您能說出實情,我保您一傢人平安無事。我問過律師瞭,那晚屋裡昏暗,您有可能看不清那符上到底是紅色字還是黑色字,所以您就算告錯瞭,也不是有意誣陷,而是錯告,錯告不負法律責任。翁大夫是個厚道人,他也會為你們說話,絕不會責怪你們的。”
孩子媽也走過來說:“孩他爸,咱們招瞭吧,要不這輩子就做不成人瞭!”
嶽小婉說:“希望唐先生能出庭作證。”唐老四鄭重地點頭:“好,作證。”
又開庭瞭,石姓藥商出現在旁聽席。辯護律師和檢察官正在辯論,叢萬春要求出庭作證。石姓藥商皺起瞭眉頭,心說,關你什麼事,跑來做好人。
叢萬春說:“幾年前,有個礦場染上霍亂病,翁泉海去礦場診治霍亂,當時礦場有藥商賣假藥材,翁泉海打假,得罪瞭藥商,因此結下仇恨。此次翁泉海攤上官司,據我瞭解,是當年結仇的藥商有意陷害他,想借此機會報當年之仇。我雖沒有人證物證,可我也是當年礦場的藥商之一,知道這仇恨是如何結下來的。本來當年我也被翁泉海所害,懷恨在心,可通過之後的一些事,我見識到瞭翁泉海的為人和膽識,非常佩服,所以今日為他作證。前幾天,我聽說有藥商暗地裡給死者傢屬錢,讓他們告翁泉海!”
曲法官說,叢萬春的證詞既無人證又無物證,法庭不予采信。他急於宣判:“唐春生因服用朱砂過量中毒身亡,而被告翁泉海正是為唐春生開具朱砂的大夫。經過本院再次審理,本案一審判決無不當之處。”他敲響法槌,“我宣判……”
葆秀闖進來大喊:“有證人作證,不能宣判!”法警進來說:“法官先生,有證人要作證。”
曲法官原想駁回,可見眾人都盯著他,還有記者在下面照相,琢磨片刻說:“宣證人!”
唐老四戰戰兢兢地走進法庭,大氣都不敢出。翁泉海、石姓藥商各懷心思地看著唐老四,誰都知道,他的證詞起著決定性作用。
曲法官神情肅穆地問:“證人,此案事實清楚,你不必再多費口舌。我就問你,當晚那符上是紅色字還是黑色字?”
唐老四忐忑不安地看著法官,揣摩著他話裡的意思。石姓藥商咳嗽瞭一聲,唐老四禁不住哆嗦瞭一下,用眼睛的餘光偷偷看瞭一眼他。
曲法官重重地敲響法槌,嚇得唐老四腿軟心顫,他冷冷地說:“證人,你要是再不說話,請離開法庭!”
唐老四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說……”
辯護律師見唐老四驚慌失措,擔心他說錯話,向曲法官提出休庭。曲法官嚴詞拒絕:“請求無效!”
曲法官命令法警將唐老四帶出法庭,翁泉海暗中嘆氣,失望地閉上瞭眼睛。律師也是一臉無奈,石姓藥商的嘴角露出瞭一絲笑容。
法警上前拉著唐老四的胳膊往外走,走到法庭大門口時,唐老四突然站住,回頭大聲喊:“是紅色字,用朱砂寫的紅字!”
翁泉海最終被無罪釋放,來瞭、泉子、斧子、小銅鑼站在院裡候著。翁泉海朝眾徒弟笑瞭笑,小銅鑼突然高喊:“師父回來瞭!”
翁泉海看著曉嶸問:“都好吧?”曉嶸大聲說:“有我媽在,想不好都不行!”“好就行。”翁泉海點頭含笑朝正房堂屋走,來瞭說:“師父,師母在廚房。”
翁泉海走到廚房門口,打開門,蒸汽湧出來,彌漫中,葆秀站在灶臺前,鍋裡的水沸騰著。翁泉海望著葆秀,真誠地說:“葆秀,你受累瞭!”葆秀一邊忙著一邊說:“人情過往的話就免瞭,假惺惺的沒意思。”
翁泉海道:“怎麼是假惺惺呢,我這心可誠瞭!”葆秀看著翁泉海說:“那你把心掏出來,讓我看看。”“那我不是死瞭?”“你不是不怕死嗎?”
翁泉海無言以對。葆秀緩和瞭語氣說:“我是怕倆孩子過不好年才回來。進屋把臟衣裳都脫瞭,熱水燒好瞭,趕緊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