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小婉約翁泉海在一傢大酒店聚會,說有貴客前來。翁泉海問:“小婉,我們等的貴客是誰啊?”嶽小婉說:“翁大哥別急,人來瞭你就知道瞭。”“看來是個有分量的人。”“分量重著呢。”
說話間門開瞭,葆秀站在門外,翁泉海愣住瞭。葆秀看到翁泉海在座,轉身欲走,嶽小婉跑上前,一把挽住葆秀的胳膊說:“嫂子,請進。”她挽著葆秀走進來。
嶽小婉把葆秀按坐在翁泉海身旁的椅子上說:“嫂子,你坐這兒。”她坐在葆秀身旁。翁泉海和葆秀滿臉尷尬,哪有點夫妻樣。
嶽小婉舉起酒杯說:“今天,我給翁大哥接風洗塵,人到全瞭,我們喝一杯!”
“多謝,多謝。”翁泉海舉起酒杯。葆秀猶豫一下,也舉起酒杯說:“嶽小姐,勞煩瞭。”嶽小婉說:“翁大夫是我大哥,你又是我嫂子,一傢人,應該的。”三人幹杯,一飲而盡。
嶽小婉說:“翁大哥,你能擺脫牢獄之災,多虧嫂子忙前忙後,你得敬嫂子一杯酒。”翁泉海點頭說:“得敬。”
葆秀說:“泉海,嶽小姐為瞭你的事傾盡全力,她不但托人找二審法院陳述實情,讓他們把此案發回重審,還……”
嶽小婉擺手說:“嫂子,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隻是此案確實疑點重重,我托人捎句話而已,至於發回重審,那是二審法院的決定。”
葆秀說:“捎話也是幫忙,要是捎不上話,可能就判瞭。泉海,嶽小姐還跟我去瞭孩子父母傢,低三下四,巧言相勸,最終孩子父母才說出實情啊!”
嶽小婉解釋說:“翁大哥,我就去瞭一次,而嫂子去瞭好幾次,要說那孩子父母能說出實情,都是嫂子的一片誠心感動瞭他們。”
葆秀說:“我去再多次,人傢也沒答應說出實情,還是嶽小姐你有本事。泉海,你得敬嶽小姐。”嶽小婉說:“不,得敬嫂子。”葆秀說:“不行,敬嶽小姐。”倆女子你來我往,客氣得有些生分。她們為瞭自己的事情拋頭露面,四處求人央告,這份情誼著實可貴,翁泉海心裡一陣感動。
翁泉海不想多說:“我謝謝你們二位瞭,咱們吃飯吧。”
“動筷前,先把正事辦瞭吧。”葆秀說著從包裡掏出一張紙,遞到翁泉海面前,“簽字吧,簽完瞭,我們就安下心來,好好喝頓酒。”
嶽小婉面有難色地說:“嫂子,你這是幹什麼?今天是接風酒,是喜酒啊!”
葆秀鄭重地說:“嶽小姐,咱倆之間的事我已經說完瞭。我就是個普通女人,沒見過什麼大世面,可說話算數,既然說瞭就得做。還有,我明白泉海的心思,也明白你的心思,我打心眼兒裡覺得你們才是一對,你們在一塊,才能叫情投意合。嶽小姐,你說得沒錯,今天是喜酒,我這正是喜上添喜啊!”
嶽小婉趕緊站起來說:“嫂子,你千萬不要這樣說,我幫翁大哥,是因為翁大哥對我有救命之恩,他對我好,我得報答他。至於感情的事,這段日子我也考慮過,我覺得嫂子你滿身閃亮,為翁大哥能豁上命去,就這一點來說,我不如你,我覺得你們才是一傢人。嫂子,你趕緊把那東西收回去,我們喝頓喜慶酒。”
葆秀堅持說:“不行,我今天必須話復前言,我是實心實意成全你們,泉海,你把字簽瞭吧,我絕不後悔。”嶽小婉大聲說:“不能簽,簽瞭我也不答應!”
葆秀看著嶽小婉問:“你不答應,泉海怎麼辦?”嶽小婉納悶地說:“嫂子,你是他夫人,怎麼問起我來瞭?”
葆秀說:“可是我不想要他瞭!”嶽小婉說:“那我也不要!”
翁泉海什麼話也不說,隻是抱起酒壇子灌著酒。唉,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翁泉海心裡苦,有話說不出,他喝醉瞭。
嶽小婉的車子將翁泉海夫婦送回傢,揮手作別,望著翁泉海踉蹌的背影,她流下瞭眼淚。戲詞裡唱得好“有情人終成眷屬”,可現實卻是“聽得道一聲去也,松瞭金釧,遙望見十裡長亭,減瞭玉肌”。
翁泉海搖搖晃晃推開堂屋臥室門走進去,葆秀躺在床上問:“你要幹什麼?”翁泉海說:“睡覺唄。”“回你屋睡去。”
翁泉海嘟囔著說:“這是什麼話,咱倆可是夫妻啊!哎喲,你推我幹什麼?”葆秀說:“我用不著你可憐,貓一天狗一天的,誰知道哪天是個人兒?翁泉海,你那屋門檻高,我這屋門檻也不低,什麼時候咱倆屋的門檻一邊齊瞭再說。”
翁泉海說:“我暈,床這麼大,我躺一會兒不行嗎?”葆秀不吭聲,翻身面朝裡。翁泉海躺在床邊上,很快打起瞭呼嚕。
外面下著雪,挺冷,診室裡沒有患者。趙閔堂對著小鈴醫嘮叨:“挺簡單個事,可轉來轉去,到頭來是仇傢背後作梗,真是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
正說著,翁泉海來瞭。趙閔堂用手支住頭叫喚:“哎喲,頭怎麼這麼疼啊,疼死人瞭。”翁泉海問:“趙大夫,您這是病瞭?”趙閔堂埋著頭,擺瞭擺手說:“翁大夫來瞭,我身體有恙,有話改天再說吧。頭疼啊!”
翁泉海站著說:“趙大夫,我此番前來,是想跟你道謝。我聽說,是你發現那符是用朱砂畫的。我能擺脫牢獄之災,有你很大的功勞,翁某無以為謝,隻能牢記在心,望日後有機會報答。聽說你為瞭我的事,又是找那孩子父母,又是找那個江湖術士,跑前跑後費瞭不少心。你宅心仁厚,俠肝義膽,翁某佩服!”
趙閔堂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不必客氣。翁大夫,咱們都是行醫之人,都是岐黃子孫,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再說,你本來就是被冤枉的。眼下,你的官司已經瞭結,無須再掛懷,隻是吃一塹長一智,往後得處處小心啊!我知道你骨頭架子結實,可再結實也抗不瞭上海灘萬丈風浪。滔滔黃浦江,十裡洋場,豈是孟河能比的?你要是再這樣折騰下去,到頭來屍首都找不到啊!”翁泉海一臉客氣,垂手恭聽。
趙閔堂見狀,心裡得意起來,話裡有點訓誡的意思,他接著說:“翁大夫,你來上海灘的時日也不短瞭,應該拿捏出點味道來,挺著腰桿亂碰亂闖,傷的可是自己。所以遇事要多打聽,多請教,光靠一身蠻力可不行,早晚得嗆個半死,要是嗆得緩不過氣來,那就是神仙也救不瞭你!”
翁泉海說:“趙大夫,你說的話發自肺腑,句句在理,可我打小就這副秉性,恐怕改不瞭。趙大夫,望日後能多跟你請教學習。”
既然人傢身體有恙,翁泉海也不好多留,便拱拱手告辭。
趙閔堂望著翁泉海遠去的背影自語說:“一難接著一難,還不知悔改,早晚他得吃大虧!”
小鈴醫看到翁泉海走瞭,才悄聲對趙閔堂說:“師父,我想跟您說件事。其實我沒去那孩子傢說翁泉海用藥不當的事。您不也覺得不該那樣做嘛。”
趙閔堂吃驚地望著小鈴醫怒道:“什麼?你……徒弟不聽師父的,那就是跟師父不一條心,不一條心還能在一個屋待著嗎?”小鈴醫賠笑道:“師父,您看您說的,我這不也是為您著想嘛。再說現在看來,我做得沒錯啊!”
趙閔堂氣哼哼地說:“你是沒做錯,你哪兒都對,可我不舒坦。你趕緊收拾收拾走吧,我這小診所裝不下你這個大神仙。走,晚走一步棒子伺候!”
小鈴醫哀求說:“師父,您先消消氣,我知道您這是氣話,您不會不要我吧?”趙閔堂斬釘截鐵道:“不要瞭!”小鈴醫也不含糊,說道:“那您把錢還我吧。”
趙閔堂愣瞭一下笑瞭:“又是錢的事。高小樸,我們師徒這麼久,你從我身上學的東西可不少,這些東西還不值那點錢瞭?”小鈴醫冷著臉說:“這是兩回事。本來那錢就是我的,是我留著給我娘換帶窗的房子的。”
趙閔堂點頭說:“我知道你是個孝順人,嗯……你去燒壺水,給我泡杯茶。”小鈴醫問:“師父,您不趕我走瞭?”
趙閔堂很溫柔地說:“就像你說的,都是氣話,氣消瞭,也就完事瞭。”小鈴醫還是不讓步,說道:“師父,您把錢還我吧,我娘凍瞭一冬,她那老寒腿越來越重瞭。”“馬上開春瞭。天越來越暖和瞭。”“師父,您是不是把我的錢弄沒瞭?”
趙閔堂瞪眼說:“盡胡說,怎麼會弄沒呢。”小鈴醫說:“我明白瞭,您本來不想要我,可為瞭錢,您不得不要我。今天您得說清楚,我的錢到底哪裡去瞭?”
趙閔堂盡量笑著說:“你看你,翻臉不認人。我們師徒多久瞭?師徒如父子,難道一點情誼都沒有瞭嗎?這幾年,我可是掏心掏肺地教你啊!”小鈴醫實話實說:“要說從醫術上,我確實跟您學瞭不少,我感謝您。可要說從醫德醫道上,從做人上講……算瞭,不說瞭,您趕緊把錢還我吧。”
趙閔堂生氣瞭,質問道:“我醫德醫道怎麼瞭?我做人怎麼瞭?今天你得跟我說清楚!”小鈴醫針鋒相對說:“那您也得把錢的事跟我說清楚。我的錢到底在哪兒呢?我不想買房子瞭,您把錢還我吧。”
讓趙閔堂拿出這筆錢,跟割他的肉一樣,他又軟瞭,以商量的口吻說:“你今天是非要不可嗎?給你錢你就走,斷瞭師徒情誼,是嗎?我不趕你走還不行嗎?”小鈴醫這回決定再不讓步,斬釘截鐵地說:“要不是錢拴著,您早把我趕走瞭!現在您不趕我走,也得把錢給我!”
趙閔堂想瞭一會兒,隻好交底說:“小樸啊,我也是為瞭你好,想讓你的錢變得越來越多,所以我把你的錢借出去瞭,收的是三分利啊!”小鈴醫說:“您把我的錢借出去,怎麼不跟我說一聲?錢借出去,就不是自己的瞭,說沒就沒瞭啊!”
趙閔堂安撫道:“也不是沒瞭,是借錢那人不知道去哪兒瞭,我正找他呢,等找到他,你的錢連本帶利就都回來瞭。再說,我的錢也借出去瞭啊!”小鈴醫絕望瞭:“我不管您的錢借沒借出去,可我的錢沒瞭!我這些年跌打滾爬,掏盡腦袋,險些丟瞭命,好不容易賺瞭點錢,讓您給弄沒瞭,您害死我瞭!”
趙閔堂安慰著說:“小樸,你別激動,萬一找到那人,錢不就回來瞭?再說錢乃身外之物,沒瞭還能賺,可我們師徒情誼……”小鈴醫兩眼冒火地盯著趙閔堂。趙閔堂驚恐地倒退幾步問:“怎麼,你還想打我不成?”
小鈴醫牙關緊咬,一跺腳轉身走瞭。
事情到瞭這個地步,趙閔堂隻好對老婆交瞭底。老婆一聽,立馬火冒三丈:“好你個趙閔堂,悄不聲地賺瞭錢,也不跟我說,要不是高小樸說漏嘴,說不定你就得瞞我一輩子!你說借瞭人能賺更多,還說賺瞭錢全給我,還說給我買個小汽車,拉著我街上風光去。眼下你又說錢沒瞭,我到底該信還是不該信呢?”
趙閔堂伸手指天起誓:“我這可是大實話,蒼天可鑒!”趙妻瞪眼說:“不管天見不見的,我是沒見著!你這從頭到尾是糊弄我呢,你就是想把錢自己匿下啊!”
趙閔堂頓足道:“冤枉死人瞭,我有借據,等我給你拿來!”借據拿來瞭,老婆看著借據說:“這一張白紙有啥用啊?那錢到底能不能找回來?”
趙閔堂哭喪著臉說:“我盡力找唄。夫人,你急我更急啊,這段日子我出恭都不通暢瞭。”老婆問:“你跟高小樸就算掰瞭?”
趙閔堂搖頭說:“他頭也不回地走瞭,就是掰瞭唄。那人在江湖上混瞭多年,野性,說不定一氣之下會來攪鬧,咱們得防著點。也就幾天的事,等他把滿肚子氣泄差不多,也就沒事瞭。”老婆說:“這事說到底,是咱欠小樸的。”
小鈴醫喝醉瞭,手裡托著油紙包,搖搖晃晃進瞭傢,把油紙包放在老母親身旁說:“娘,您餓壞瞭吧,趕緊吃。”老母親說:“一身酒氣,怎麼喝這麼多酒啊?”
“娘,您就別管我瞭,隻要您活著,我就死不瞭。”小鈴醫打開油紙包,拿起一個包子給老母親吃。老母親不放心,抓著小鈴醫的手問:“兒子,你跟娘說說,到底出什麼事瞭?”
小鈴醫好一陣子才說:“我和趙閔堂……他嫉妒翁泉海,要給翁泉海使絆子,我沒按他說的做,他就不舒坦瞭。其實他也知道那樣做不對,我是幫他,可他不但不領情,還把我趕出來瞭。”
老母親點頭道:“兒子,你能辨清是非,不害人,這一點做得好,娘贊成你。至於你師父那,我想是因為你沒跟他一條心,他一時心窄,上瞭火氣。你明天去跟他賠張笑臉,說兩句好話,他氣消瞭,也就沒事瞭。”
小鈴醫說:“我不想跟他學瞭。他的心眼兒太小,跟他學成不瞭大氣候。”老母親勸說:“想當初你拜瞭好多師父,就他收留瞭你,他對你有恩。”
小鈴醫道:“就因為有恩,我才沒找他算賬,要是換成旁人,我就是潑瞭命,也得跟他說道說道!”
老母親靠在床頭,緊抓著小鈴醫的手開導說:“孩子,你長大瞭,能擎得住事瞭,娘高興啊!錢是什麼東西,有它沒它咱娘兒倆一樣活。要是為錢把自己這輩子搭進去,不值當。不管趙閔堂他心大心小,不管他是不是黑瞭你的錢,他對你有恩。你不想跟他學,就好聚好散,另尋門路,絕不能為瞭點錢把恩情忘瞭。人活一輩子,你把人字立住瞭,所有人都會把你當人看,你要是立不住這個人字,就算再有錢,再有名氣,人傢也隻是面上笑臉相迎,背地裡不把你當人看。”
小鈴醫淚流滿面地說:“娘,我滿心思以為能給您換個帶窗的房子,可現在看來都是夢……”老母親說:“娘身子骨好著呢,不急,咱一步一個腳印慢慢來,老天爺那桿秤公平,隻要咱做到瞭,斤兩早晚找回來。”
小鈴醫抹瞭把眼淚說:“娘,這兩年來,我的醫術也長進瞭不少,我打算開堂坐診。真才實學,絕不騙人!”老母親點瞭點頭說:“這才是你爹的好兒子。”
冬天走得很快,春天卻是姍姍而來。
小鈴醫在一個偏僻小巷裡租瞭一間破房子,充滿希望地開堂坐診瞭。一塊破木板上寫著“樸誠堂”。墻上掛著一副對聯,上聯是“妙手回春春常在”,下聯是“杏林春暖暖人間”,橫批是“小醫精誠”。
小鈴醫端坐在一張破桌子前。幾個小孩圍著小鈴醫奔跑玩耍。一個小孩跑到墻根前脫褲子尿尿。小鈴醫猛站起喊:“你要幹什麼!出去尿去!都給我出去!”眾小孩都跑出去瞭。
不一會兒,剛才撒尿的孩子由媽媽領著走進來。孩他媽指著小鈴醫問:“剛才你是不是罵我兒子瞭?”小鈴醫說:“他在我診所尿尿,我不過說他兩句。”
孩子母親大聲吵著說:“我兒子才多大,懂什麼啊?憋急瞭尿泡尿還不行嗎?你挺大個人,跟孩子計較什麼呀?看你把我兒子嚇的,回傢就號,嗓子都號啞瞭,你說這事怎麼辦吧?!”
小鈴醫說:“我就說他一句,沒罵他。”孩他媽怒吼:“剛還說罵他兩句,又變成一句瞭,你這嘴是吃屎瞭嗎?”
小鈴醫回嘴:“你怎麼罵人啊?”孩他媽盛氣凌人:“罵你怎麼瞭?人傢大夫都是善心腸,能欺負孩子嗎?趕緊跟我兒子道歉,否則,我饒不瞭你!”
小鈴醫也不示弱地說:“都是江湖上混的,誰怕誰啊!有能耐盡管來!”這時,孩子他爸提著鐵鎬走進來喊:“誰欺負我兒子瞭!小子,你怎麼個意思?”
小鈴醫一看來瞭個橫的,趕緊息事寧人說:“好瞭好瞭,我道歉,孩子,叔叔不該罵你,你別生叔叔的氣瞭。”孩他爸說:“不得給買點吃的哄哄啊?”
“大哥,我這還沒開張,沒賺到錢,我給孩子買塊糖吃吧。”小鈴醫說著從兜裡掏出錢遞上。孩子他爸接過錢說:“算你識相,兒子,買糖吃去。”
過瞭一會兒,進來個衣衫襤褸老頭說:“小夥子,你是大夫?我是拾荒的,沒啥錢,貴瞭我可看不起。”小鈴醫和氣地說:“沒事,有錢您就給點,沒錢先看病,有錢瞭再說。”
老頭問:“診病還能欠賬?”小鈴醫笑道:“別人欠不瞭,我這能欠,來,我給您把把脈。”小鈴醫凝神靜氣給老頭切脈。老頭說:“今天沒白進來,碰上好大夫瞭。”
小鈴醫把藥方遞給老頭說:“是些小毛病,照方抓藥按時服,三服藥下來,保您舒坦極瞭。”老頭接過藥方揣進懷裡問:“欠著診金呢,不用寫個欠條嗎?”“不用,等有錢再說吧。”“就不怕我不還錢?”
小鈴醫擺手說:“有那點錢,我肥不瞭;沒那點錢,我也瘦不瞭。不怕。”老頭挺高興:“小夥子,你年紀輕輕的,心挺大啊!”
小鈴醫說:“老先生,您走街串巷見的人多,要是信得過我,就幫我跟旁人多美言幾句。”老頭很熱心地說:“好辦。我聽說富貴弄堂有個老萬頭,一輩子不看大夫不吃藥,得病就撐著,撐來撐去躺下起不來瞭。傢人請大夫去瞭,都被他罵出來。小夥子,你要是能給他看上病,錢一定少不瞭。”
葆秀也是名醫之後,得過父親的真傳。她跟翁泉海的感情一直別別扭扭,疙裡疙瘩的,心裡便跟他賭上瞭氣。於是,她自己開瞭一間診所“秀春堂”,坐堂接診。
這天,一個中年人進來說:“大夫,您忙著呢?‘秀春堂’,秀外慧中,杏林春暖,好名字啊,新開張的診所?就您一個大夫?”
葆秀說:“我一個人忙得過來。”中年人說:“一看您就是醫術高明的大夫。”
葆秀一笑:“也不能說醫術高超,看看平常病而已。”中年人也笑:“那就是說準瞭唄,我還能看得出來,咱倆合呀。我是說咱倆做生意合,合財。”
葆秀問:“先生,您到底要說什麼?”中年人說:“大夫,我姓何,是做藥材生意的,您要是買藥材盡管找我,保準給您好價錢,您這來瞭患者,盡管介紹到仙人來藥鋪買藥,藥價二八開,二歸您。我是一番好意,錢大傢一塊賺……”
葆秀不耐煩瞭,說道:“何先生,您不診病就請出去吧,請!”“店裡一個人都沒有,火氣還挺大,真是好心喂瞭驢肝肺!”何先生嘟囔著走瞭。
沒有患者來,葆秀就坐在桌前看書。翁泉海心裡惦記著老婆,笑呵呵走進來說:“喂!來患者瞭,不歡迎嗎?”葆秀頭也不抬地說:“少說風涼話。”
翁泉海環顧著屋子問:“開診所,不掛牌子,人傢怎麼知道你這是診所啊?”葆秀抬起頭說:“誰說沒掛牌子?”她快步從診所走出來抬頭看,門前的牌匾沒瞭,被人給摘走,心裡一陣氣惱,這分明是在拆臺搗亂嘛。
翁泉海笑著說:“不早瞭,回傢吃飯吧。孩子們都等你呢。”葆秀說:“不用等,我這有飯。”
翁泉海知道葆秀脾氣倔,一時半會兒勸不過來,便背著手走瞭。
“秀春堂”牌匾的事很怪,葆秀掛瞭兩次,丟瞭兩次。怎麼回事啊?葆秀想瞭半天,想出瞭一個主意。
這天,“秀春堂”的牌匾又掛上瞭。葆秀坐在桌前正看書,一陣鈴鐺聲傳來。鈴鐺拴著細線,細線的另一頭伸向屋外拴著牌匾。葆秀從診所跑出來,看到何先生轉身欲走,她上前抓住何先生的衣服質問:“你為何偷我牌匾?”何先生說:“誰偷你牌匾瞭?你別冤枉人!”
葆秀說:“你手上的黑油哪兒來的?牌匾背面我塗瞭黑油,你摸的!好多人都來看熱鬧,你跑不瞭,等警察來瞭,咱們好好說道說道!”何先生慌瞭,賠罪道:“大夫,我看你不跟我合作,就心窄做錯瞭事。我誠心認錯,賠你錢行嗎?”
葆秀問:“保證往後不再幹背後捅刀子的事瞭?”何先生說:“不幹瞭。夠意思,從今往後,這條街上沒人敢惹你!”
葆秀在自己診所過著苦日子,她倒一碗水,拿起餅咬一口,把餅撕碎泡在水裡,然後撈出來吃。她看到來瞭提著籃子進來,趕緊把碗藏在隱蔽處。
“師母,我給您送吃的來瞭。”來瞭說完把籃子放在桌上。葆秀問:“誰讓你送的?”
來瞭笑道:“師父唄,他怕您餓著。您看,這有一隻醬鴨,還有肉餅,熱乎著呢。”葆秀一揮手說:“趕緊拿走,我有吃的。”“師母,我都拿來瞭,您就留下吧。”“我讓你拿走就拿走,聽話。”
來瞭可憐巴巴地說:“師母,這是師父讓我拿來的,我要是再拿回去,就是辦事不力,得挨罵。”葆秀怒道:“他要是敢罵你,你來找我。你就是放這兒,我也得扔瞭喂狗。”
來瞭說:“師母,師父他惦記您啊!”葆秀把籃子塞給來瞭說:“你回去跟他講,我這好吃好喝,用不著他惦記,他把自己惦記好就行瞭。”
富貴弄堂的老萬頭病越拖越重,傢屬慕名請翁泉海登門看病,卻被老萬頭罵出來。傢屬十分抱歉地說:“他這些年生病就是不請大夫不吃藥,病越積越多,也越來越重。給他找瞭很多大夫,都被他趕走瞭,我看您是名醫,以為他能信您,想不到……”
翁泉海說:“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醫術再好,難度無緣之人。您再勸勸他,如果他答應瞭我再來。”
小鈴醫記住拾荒老頭的話,不請自來,叩門要給老萬頭看病。
傢屬提醒說:“大夫,我傢老爺子脾氣不好,他……”小鈴醫一笑:“我聽說瞭,他得病不找大夫,找來的也都被他趕走。我就是想看看他是怎麼把我趕走的。”
傢屬再提醒:“大夫,他要是說瞭什麼過頭的話,你可千萬別介意。”小鈴醫微笑道:“怕瞭不來,來瞭就不怕。”
傢屬陪小鈴醫走進臥室,穿著講究的老萬頭躺在床上閉著眼睛。
傢屬小心地說:“老爺子,大夫來瞭。”老萬頭大聲說:“你們想要我的命嗎?給我滾出去!”小鈴醫不慌不忙走到床前說:“老先生,您睜眼看看我是誰。您看我這長相,鼻如懸膽,目若朗星,是不是非平常之輩啊?”
老萬頭睜開眼望著小鈴醫笑瞭:“你長得確實不錯,請坐。”小鈴醫坐在床邊說:“看,我就說老先生肯定會喜歡我。”
“你說得沒錯,我可喜歡你瞭。”老萬頭突然踹瞭小鈴醫一腳。小鈴醫站起身問:“您踹我幹什麼?”“我還想揍你呢!”“我沒招惹您,為何揍我?”“尖嘴猴腮,青面獠牙,你就是要命的小鬼。滾!”
小鈴醫拖腔搖頭晃腦道:“《扁鵲倉公列傳》曰,病有六不治,驕恣不論於理,一不治也;輕身重財,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適,三不治也;陰陽並,臟氣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藥,五不治也;信巫不信醫,六不治也。您就屬於驕恣不論於理,即便華佗轉世、扁鵲再生也不會給您治,您死定瞭!”
傢屬不高興地說:“大夫,你怎麼說話呢?!”小鈴醫說:“我是實話實說。”
老萬頭喊:“小崽子,敢跟我說這話,你是不想活瞭!”小鈴醫正色道:“老先生,是您自己不想活瞭!”老萬頭怒目圓睜道:“我就是不想活瞭,你管得著嗎?趕緊給我滾!”
小鈴醫笑道:“我才不滾呢,我得邁著八字步,一步三晃,不慌不忙,穩穩當當地走出去。對瞭,想活命找我,我保您長命百歲。”
老萬頭氣得連放瞭好幾個響屁。小鈴醫問:“這是歡迎我嗎?”“送你的追魂炮,滾!”老萬頭又放瞭一個屁。
小鈴醫瞪眼看著老萬頭說:“動靜不錯,聽這屁是本地人,有本事您再來兩個。”老萬頭大叫:“我……氣死我瞭……”
傢屬趕緊拽著小鈴醫走到院子裡說:“高大夫,哪有像你這樣治病的,病沒治好,還得把病人氣出個好歹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大夫,你走吧。”
奇怪的是,才過瞭一天,老萬頭傢屬竟然主動請小鈴醫去看病。
小鈴醫故意拿捏著說:“不去。”傢屬說:“高大夫,我傢老爺子是老小孩,您大人大量,別跟他計較。您放心,診金雙倍給。”
小鈴醫說:“診金雙倍就算瞭,您得把珍藏多年的好酒搬出來,我要邊喝邊診病。”傢屬滿口答應。
這回小鈴醫神氣瞭,他坐在桌前喝著酒,咂巴咂巴嘴說:“酒味不錯!”老萬頭坐靠在床上說:“毛病不少啊!”
小鈴醫笑道:“您那叫脾氣,我這叫毛病,都差不多。老先生,怎麼又想起我來瞭?”老萬頭說:“氣完我你就想跑,沒門!”“原來是不解氣,想再氣氣我啊,我告訴您,也沒門。”
老萬頭笑瞭:“跟誰學的啊?看來是個能說會道的庸醫。”小鈴醫反問:“您怎麼看出我是庸醫呢?”
老萬頭說:“我活得比你久,看得比你多。”小鈴醫說大話:“老先生,您這眼睛不靈嘍,得治啊。我是天上事知一半,地上事知一半,人間事都明白。”
老萬頭冷笑:“吹牛不犯官司,你就可勁吹吧。”小鈴醫趁機說:“要不我給您看看,看您是個什麼命。”
老萬頭點頭:“好啊,我正想把你這牛皮扒下來呢。”小鈴醫坐在床前給老萬頭切脈。過瞭一會兒,他面帶微笑,念念有詞:“一生富貴,偶有小坎,災難已過,諸事順利,子女孝順,福命佳運。”
老萬頭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瞭,他又開始放屁,一個接著一個。笑夠瞭,老萬頭說:“你趕緊走吧!”小鈴醫說:“酒還沒喝透亮,不能走。”
老萬頭問:“你不嫌臭嗎?”小鈴醫說:“做大夫的,哪能遇到香餑餑。再說這酒好啊,正是聞著臭,喝著香,挺好的。”“你趕緊把酒拿出去喝!”“咱爺倆再聊一會兒,不急。”
老萬頭打小鈴醫一巴掌:“走,趕緊走!”小鈴醫正色道:“好,您打我一巴掌,這筆賬算欠下瞭,欠賬不要緊,能還就行。您得讓我看看舌苔,看完舌苔,就當還瞭這一巴掌。”老萬頭乖乖伸出舌頭。
小鈴醫正經道:“脈沉弦而細,舌苔白,中部黃膩,放屁不止是肝胃不和,濁氣下降所致,需舒肝理氣,調和脾胃,矢氣自然而止。老先生,您再打我一巴掌唄。”老萬頭望著小鈴醫說:“我為何聽你的?”小鈴醫說:“您先打瞭再說,您不打我不走。”
老萬頭有點不知所措地說:“你少跟我來滾刀肉的架勢!”小鈴醫故意激他說:“我這塊肉就滾您這菜板上瞭,有膽子您剁我兩刀試試!”
老萬頭朝小鈴醫就是一拳。小鈴醫站起身說:“又欠賬瞭。記著,平胃散加小柴胡湯,喝瞭咱倆就算兩清。”“你……”老萬頭又開始放屁瞭。
三天過去,傢屬又來請小鈴醫。
小鈴醫見到老萬頭就問:“您又找我幹什麼?備酒瞭嗎?”老萬頭真誠地說:“少不瞭你酒喝。我的放屁病被你治好瞭,看來你的醫術還不錯,有點真才實學。”
小鈴醫笑瞭:“小事一樁,手到擒來。”
老萬頭推心置腹道:“我打算讓你給我繼續診病,隻是診病前,我得說一句,你的眼沒看準人啊!”他用太監腔調說,“我是服侍萬歲爺的命啊!”小鈴醫忙安慰:“那也是富貴命。”
老萬頭長嘆一聲:“打小不富貴,富貴不進宮,丟瞭命根子,沒富貴幾天,萬歲爺歇著瞭。這些年,仰仗朋友救濟,勉強度日罷瞭,我想你一定是看我穿綢裹緞,才說我是富貴命。服侍萬歲爺的人,誰沒幾件好衣裳啊,撐門面罷瞭。”他看著小鈴醫,“做大夫要老實診病,不要幹卜卦算命的買賣,那不是一路啊!”
小鈴醫點頭:“老先生,我受教瞭。”老萬頭說:“其實我明白,你是想借機會給我切脈診病,你小子的腦瓜靈著呢。”
翁泉海聽說小鈴醫治好瞭老萬頭的病,特來小鈴醫診所看望。
小鈴醫看到翁泉海來瞭,急忙站起身問候:“翁大夫您好!”翁泉海朝小鈴醫擺瞭擺手說:“坐,不要客氣。”他環視著屋子,“樸誠堂,好名字。言簡意賅,直抒胸臆,最好不過。”
小鈴醫說:“我隨便起的,沒想那麼多。翁大夫,我這裡沒有茶水,招待不周,請您見諒。”翁泉海說:“無妨。我知道你叫高小樸,是趙閔堂大夫的徒弟。我此番前來,是想找你請教。”
小鈴醫連連擺手說:“翁大夫,您可是嚇壞我瞭,我豈敢在您面前舞大刀啊!”
翁泉海誠摯地說:“中醫博大精深,在它面前,我們都是學生,請教不為過。我想請教,你是如何讓萬先生接受診治的。”
小鈴醫隻好如實相告:“萬先生倔強,病瞭不肯接受診治,是信不過醫,也信不過藥。我想既然請那麼多大夫去診治都被他趕出來,好言勸說應該沒用,不如來個反其道而治之,我氣他一氣,說不定就把他的犟勁順過來瞭。沒想到,這招見效瞭。翁大夫,其實我也是誤打誤撞,趕巧而已。”
翁泉海點著頭說:“講得好,根據患者的性格習慣、脾氣秉性來制訂醫治方案,因人施治,乃中醫治病之大法。你有靈氣。我得走瞭,冒昧打擾,請見諒。”小鈴醫說:“翁大夫您太客氣瞭,您是什麼身份,我請您都請不來呢。”
翁泉海欲走。小鈴醫說:“翁大夫,您有舊疾?您的肩頸脈絡不通?”他說著,把手搭在翁泉海肩頭揉捏起來。翁泉海大聲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