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晴天救人識好漢 老蘑菇貪財起歹心

陳懷海掉進陷阱裡瞭,他幾次試圖爬出陷阱都摔下來。他高聲呼救,周圍靜悄悄的。他隻好坐在陷阱裡,無奈地望著一小塊藍天。

過瞭好久,陷阱外有人問:“坑裡的,你還活著嗎?”陳懷海應著:“活得好好的!”“要想接著活,那就到此為止吧。”“到此為止可以,你讓由麻子過來,我倆得喝頓酒!”

陷阱外的人說:“陳懷海,由麻子自打對你兒子做瞭那件事以後,老後悔瞭。不過當年你也把他傷得不輕,差點要瞭他的命,一報還一報,就算扯平瞭吧。”

陳懷海說:“我和由麻子不管有啥恩怨,都是我倆的事,跟我兒子無關。他報仇可以找我,把仇放在我兒子身上,他不是爺們兒!”

陷阱外的人說:“由麻子已經給你留活路瞭,他佩服你是個爺們兒,不想讓兩個受過苦的孩子沒瞭娘又沒瞭爹。他要是動殺心,你早死過好幾回瞭。陳懷海,由麻子退瞭一步,你也退一步,恩怨到此瞭結瞭吧。這有幾根老山參,算作由麻子的愧意,拿走吧。”陳懷海在陷阱裡喊:“好啊,你先把我拉出去。”

陷阱外的人說:“你是個爺們兒得說到做到,不能玩兒虛的!”陳懷海說:“我絕不玩兒虛的,老山參我帶走,給我兒子補身子。由麻子的命我也得帶走!”

陷阱外的人說:“看來你是不想活瞭,好,我成全你!”一塊塊石頭從陷阱外飛進來。陳懷海躲閃著。

石塊不斷飛進陷阱。樹後,來抬參的陸逢春看見這一切。一塊石頭飛向陸逢春,打在樹幹上。陸逢春拼命奔跑,他跑到一棵樹前喘息,一隻飛鏢紮在樹上。陸逢春嚇壞瞭,又飛奔而去。

陳懷海坐在陷阱裡,無望地看著天空。忽然,一根繩子拋下來,陳懷海抓住繩子爬出陷阱。陷阱外沒人,地上有一包幹糧和一個裝水的葫蘆。陳懷海抱拳高喊:“恩人,多謝瞭!”

那陸逢春曾經是老酒館的常客。他從關東山下來,吃住在老酒館都不要錢。陳懷海待他不薄,他一直有心報答。現在他看到陳懷海有難,就急急趕到老酒館報信。他見到三爺就說:“陳掌櫃出大事瞭!我在幹飯盆裡抬參,正趕上這事。那人說陳懷海和由麻子有什麼恩怨要瞭結,我才知道陳掌櫃掉陷坑裡瞭。那人讓陳掌櫃退一步,陳掌櫃不答應,那人就往陷坑裡扔石頭。我正尋思咋辦呢,那人看見我提刀就追,我趕緊跑,才算保住這條命。”

三爺焦急地問:“陳掌櫃還活著嗎?”陸逢春說:“我就看到這些。陳掌櫃厚待我,我要報答他。我得走瞭。”

湊巧,陸逢春說的話,全被老蘑菇在門外偷聽到瞭。

晚上,三爺來到小棉襖和樺子屋裡,看見小棉襖坐在炕沿上,樺子躺在炕上,就問:“樺子睡著瞭?”小棉襖說:“三叔,你有事跟我說就行。”

三爺沉默一會兒說:“你爹他……碰上點事。到底咋回事,我沒看見。這麼說吧,他能不能回來……兩說啊。你爹臨走時交代,不管他碰上多大的難,就是把命扔在那兒,也不準我去找他,不準去給他報仇。他怕我有閃失,就不能照看你倆瞭。你們要是懂你爹的這片心,就聽我的話。”

小棉襖焦急地問:“三叔,你讓我們幹啥?”三爺剛要說話,房頂上傳來聲響,他擺擺手,對小棉襖悄聲說:“不用幹啥,聽三叔的話就行。”

第二天晚上,大傢在桌前吃飯。老蘑菇問:“三爺,小棉襖和樺子哪兒去瞭?”三爺隨意說:“他倆出去玩兒瞭,爹不在傢,管不瞭。那倆孩子不小瞭,還能拴著腿嗎?”老蘑菇又問:“谷三妹咋不來吃飯啊?”半拉子說:“不來就是不餓,看給你操心的。”

谷三妹正坐在炕上擦手槍,忽然聽到敲門聲,趕緊把手槍塞進炕櫃下,然後打開門。老蘑菇端著飯菜站在門外:“看你沒去吃飯,給你送來瞭。”谷三妹接過飯菜:“多謝蘑菇哥。”

老蘑菇欲走又問:“你知道小棉襖去哪兒瞭嗎?”谷三妹:“她去哪兒你問我幹啥?她沒跟我說。”“真惦記人啊。”老蘑菇說著走瞭。

陳懷海拄著棍子離開陷阱,不時用餘光警惕地掃視周圍。山林裡空無一人。他拿起水壺喝水,突然,一張大網飛過來罩住他,立刻收緊瞭。

小晴天從不遠的一棵樹後冒出來高喊:“老頭,我來瞭!”她急忙朝陳懷海跑來。陳懷海高叫:“你趕緊走,別管我!”

大網拖著陳懷海走瞭。小晴天拼命追趕。

陳懷海被關在地牢內,他閉著眼睛,聽到外面有人喊:“還沒醒啊?”聲音和陷阱外人聲一樣。陳懷海輕聲問:“那個姑娘呢?別做不是人的事!”“自身難保,還惦記旁人。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誰嗎?”“隻要你不是由麻子,愛是誰是誰。”“你咋知道我不是由麻子?”“我把由麻子刻在骨頭上瞭。”

外面的人說:“不跟你廢話瞭,想活還是想死?回去,活!往前走,死!”陳懷海說:“把由麻子叫來,臉對臉,我逗他玩兒。”“不磨唧瞭,你在這待著吧,七天後我來收屍。”外面沒瞭動靜。

黑夜過去,一束陽光射在陳懷海臉上,他微微睜開眼睛。地牢外有人說話:“看你怪可憐的,給塊幹糧吃吧。”一塊兒饅頭扔進來。陳懷海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地牢門開瞭,一雙腳走到陳懷海近前:“嘴上挺響亮,氣頭也拔得挺足,可身子骨不行啊,才三天就完蛋瞭。”那人摸陳懷海的鼻息:“還有點氣兒。”陳懷海突然睜開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抱住那雙腿,把那人摔倒在地,迅速從那人腰間拔出尖刀,頂住他的喉嚨:“給點血喝吧,渴死瞭!”

那人就是假癱子坐地炮,他高喊:“等等!外面有水,管夠!”

陳懷海把癱子綁在樹下,他坐在一旁吃幹糧喝水。癱子說:“有種你就砍瞭我!我啥也不知道,你抓我沒用。”陳懷海一笑:“我說坐地炮,你這裝癱子的招式練得挺絕啊,都把我給晃瞭。那個姑娘在哪兒呢?”

癱子說:“她想救你,被我打傷不能走瞭,就在我拿大網罩你的地方。你不是能耐挺大嗎,咋讓我給罩住瞭呢?”陳懷海詭笑:“不讓你罩住,我能逮住你嗎?由麻子在哪兒呢?”癱子搖頭。

陳懷海逼視癱子:“看來我得烤活人瞭。從腳底板烤,烤熟一片肉割一片肉,不烤到心窩是死不瞭,這樣吃肉,是又鮮又嫩,老好吃瞭。等烤好咱倆一塊兒吃。我這就劈柴點火。”癱子喊叫:“別費那勁瞭,我說還不行嗎?”他終於說出瞭由麻子的藏身處。

陳懷海拔出刀割斷綁癱子的繩子:“冤有頭債有主。你走吧。”癱子抱拳:“大哥,你是我在關東山見過的最講究、最硬氣的爺們兒。”說罷一溜煙跑瞭。

陳懷海急著找小晴天,他邊走邊高聲呼叫,聲音在山林裡回蕩著。忽然,他聽到隱隱敲棍子的聲音,那聲音忽大忽小。他順聲音奔跑,來到一棵樹下,那聲音似乎就在樹上。他抬起頭,看見小晴天騎靠在一棵樹上,她面色灰黃,閉著眼敲棍子。陳懷海大喊:“小晴天!”小晴天的身子一側歪,從樹上掉下來。陳懷海趕緊接住她。

小晴天躺在地上,陳懷海喂她喝水,良久,她睜開眼輕聲問:“你咋回來的?他們把你放瞭?”陳懷海反問:“你的腿傷得不輕,咋爬樹上去的啊?”小晴天說:“用手爬唄。樹下不能待,要是碰上大獸就完蛋瞭。那人就是你的仇傢?我的腿就是被你仇傢打傷的!”

陳懷海說:“我知道那根繩子是你扔進陷坑裡的,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暗中跟著我,保護我,多謝瞭。”小晴天一笑:“啥繩子陷坑的,聽不明白。”“你吃點東西,咱倆走。我背你。”“你背得動我嗎?要走我自己走,用不著你。”

陳懷海說:“你這腿能走嗎?”小晴天堅持道:“我自有辦法,你就別管瞭,趕緊辦你的事去吧!”陳懷海上前背小晴天,被她推瞭個趔趄:“咱倆一塊兒走,誰也走不出幹飯盆!就這點水和幹糧不夠咱倆吃的!”

陳懷海說:“要不這樣,你在這等我,等我報瞭仇,回來找你,這些吃喝留給你。”小晴天高聲說:“不行,沒瞭這些吃喝,你報不瞭仇。我跟你走!”

小晴天哪能走?還得陳懷海背她辨別著方向。小晴天說:“累瞭就歇會兒吧。你說的那個人在哪兒呢?”陳懷海說:“不遠瞭。一會兒再歇。”小晴天說:“他把我打傷,等我見到他,非把他腳筋砍斷不可。”陳懷海笑道:“你說坐地炮啊?我把他放走瞭。”

小晴天伏在陳懷海背上,用手指戳著陳懷海的頭:“真傻!頭回見到你這樣的傻子。”陳懷海走著:“你別戳我啊,再戳更傻瞭。”

陳懷海背著小晴天來到一間茅草房前面不遠處站住:“你在這待一會兒,我速去速回。”小晴天緊緊摟住陳懷海的脖子:“你帶我一塊兒去!咱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要是有個閃失,我咋辦?”

陳懷海說:“我不會有事,你別摟這麼緊啊,松開!”小晴天拔出小刀壓在陳懷海的脖子上:“少廢話,走!好話不說二遍,再說放血!”

陳懷海無奈,隻好背著小晴天走到茅草房外。小晴天悄聲說:“進屋後,我閉眼裝病,萬一你失手瞭,我這把刀幫你補上。”陳懷海背著小晴天走到茅草房門前。小晴天一把推開房門。陳懷海背著閉眼裝病的小晴天走進去,看見由麻子臉對墻躺在炕上。

陳懷海把小晴天放在椅子上走到炕前說:“我來瞭。”由麻子哼唧著:“等著你呢。”“那你趕緊下炕吧。”“我得瞭重病,腿腳全廢瞭,不能坐,更不能站。”

陳懷海搖頭:“這事鬧的,不過癮瞭!”由麻子說:“你可以過癮啊,我這一百多斤全晾這兒瞭,隨便來吧。”

陳懷海咬牙道:“來,給你看樣東西。”他從懷裡掏出個佈包,拿出一根釘子。由麻子緩緩轉過身,用無神的目光掃瞭一下陳懷海手裡的釘子。

陳懷海義憤填膺:“由麻子,天下有比你更歹毒的人嗎?我就是在關東山走白瞭頭,也要找到你,把這根釘子從你頭頂揳進去!”

由麻子淒然一笑:“陳懷海,當年我把這根釘子釘進你兒子後背的時候,就盼著你來尋仇,沒想到這一天等瞭這麼多年,等得我躺炕上動不瞭瞭。臨死前能見到你,也算造化。你說得對,這是你我二人的恩怨,不能放在旁人身上。我這事做得不爺們兒,我給你認個錯。開弓沒有回頭箭,錯也沒招瞭。下手吧,正好我骨頭松瞭,你這根釘子能把我渾身骨頭架釘結實些。”

小晴天大喊:“老癟犢子,我說你咋這麼眼熟呢,我可找到你瞭!當年我娘被你糟蹋,沒臉見人上瞭吊,這筆賬怎麼算?!”

由麻子盯著小晴天:“我想起來瞭,你娘是個多好的人兒啊,一晃走好些年瞭,想人兒啊。”小晴天怒氣沖天:“老頭,你扶我過去,我要殺瞭他!”

由麻子拖腔哼唧著:“關東山,關東參,打從山東的張棒槌二百年前抬瞭第一根參,關東山就成瞭收命的大棺材,你死我活,埋瞭多少人啊!陳懷海,那桌上有壺酒,你幫我拿來,我喝完瞭你們再動手好嗎?”陳懷海把酒壺遞給由麻子。由麻子喝著酒唱起來:

關東山呀,你這個老妖精,風把男人馴成瞭獸兒,雪把女人養得不正經兒;關東山啊,你這個老妖精,抱著你呀有奔頭,放開你呀有想頭,活瞭死瞭回不瞭頭,回不瞭頭……

他一口血吐出來,沒氣瞭。

陳懷海背著小晴天走出茅草屋,小晴天抹著眼淚。陳懷海問:“你哭啥?”小晴天哽咽著:“我就是心裡難受。你心裡暢快嗎?”陳懷海大聲說:“我饞酒瞭!”

陳懷海背著小晴天走到老獵人地窨子外大聲喊:“老夥計,我回來瞭!”老獵人在地窨子裡回應:“回來好啊,給你燙著酒呢!”

陳懷海背著小晴天走進來。老獵人背對二人在火爐前忙著。陳懷海把小晴天放在獸皮褥子上,走到老獵人背後說:“還真燙上酒瞭。”老獵人說:“你臨走的時候我不是說瞭嘛,天天燙一壺熱酒等你回來。”

陳懷海接道:“你還說就給我備瞭十天的幹糧,十天過後,我要是不出來,你就進幹飯盆尋我呢。”老獵人說:“酒熱著呢,自個倒吧。”陳懷海突然快步走到老獵人面前一看,老獵人的一雙眼睛瞎瞭。

陳懷海大驚失色:“老夥計,你這眼睛咋瞭?!由麻子的人幹的?”老獵人實言相告:“你從我這剛走,就有人來尋你,問你走的哪條路,進山幹啥,都帶瞭啥傢夥什。我不想說,他們也沒逼我說,隻是臨走非要借我眼珠子玩兒幾天不可,借就借唄,好借好還就行。可你都回來瞭,他們連個動靜都沒有,說話不算數,你說操蛋不操蛋!不講瞭,喝酒吧。”

陳懷海熱淚盈眶:“老夥計,你讓我拿啥還你啊!”老獵人坐到破椅子上仰著臉說:“我這輩子活得也算夠本,老天爺第一大,關東山第二大,我第三大,除瞭前面二位,誰也管不著我,有吃有喝,自由自在。兄弟,你說我想起啥來瞭?當年我順江放排的時候,江邊上那些娘們知道我們腰裡有錢,一個個紅臉蛋,紅嘴唇,紅花襖,綠褲子,打扮得跟小妖精一樣,紅紅綠綠的一排一排站著,招著手甜著嗓子喊著,大哥呀,往江邊上靠吧,屋裡菜炒好瞭,香著呢;酒燙好瞭,綿著呢;花被窩鋪厚實瞭,暖著呢。大哥呀,忙瞭一秋瞭,風裡浪裡不容易啊,該上岸歇歇瞭……那時候年輕啊,痛快啊……”

陳懷海誠心勸說:“老夥計,你跟我走吧,我那好吃好喝……”老獵人擺手:“哪兒也不去。我這輩子啥都可以賣,就是不賣朋友;累自己行,就是不能累別人。兄弟,喝完這壺酒趕緊走吧,傢裡人都惦著你呢。”

要回傢瞭,陳懷海推著車,問坐在小推車上的小晴天:“你傢在哪兒啊?”小晴天說:“我沒傢,沒爹沒娘沒兄弟姐妹,就我一個,走哪兒吃哪兒,吃哪兒睡哪兒。”

陳懷海站住問:“那你今後咋辦?”小晴天朗朗笑著:“我本來不知道咋辦,碰上你算是知道今後有著落瞭,跟你走唄。我比那老獵人強多瞭,他是老苞米瓤子,我是一朵鮮花啊,你都能帶他走,當然也能帶我走。趕緊走吧,別囉嗦。”陳懷海猶豫著。小晴天喊:“你要是不想帶我走,救我幹啥?我要是早死瞭,不就沒事瞭?”陳懷海說不出話來。小晴天大喊:“一句話,我這輩子是你的人瞭。”

陳懷海正色道:“這話別亂說,我傢裡有妻小。”小晴天大大咧咧:“我黃花大閨女都不在乎,你老瓜蛋子在乎啥?等我把你傢妻小殺掉就完瞭,走吧。”

夜晚,老蘑菇獨自坐在二樓喝酒,唱著二人轉:

隻見那風雪夜,可憐身上衣正單,老掌櫃啊你來瞭,兩個人,一件襖,暖瞭我的心,暖瞭我的肝。一晃多少年,就像在眼前,老掌櫃啊,想起你的臉,想你的音兒,一句句兄弟話,催得我淚漣漣,淚漣漣……

三爺站在櫃臺裡打算盤。老蘑菇扭過頭瞅著三爺,眼睛紅瞭。

夜已深,街上行人很少,三爺急急走著。老蘑菇換一身行頭,戴著大草帽遮臉,挑擔子走到三爺身後。三爺回頭望一眼,閃身讓開道。挑擔人從三爺身邊走過。三爺走進沒有行人的胡同裡,見前面挑擔人籮筐散落在地上,那人蹲在地上修理扁擔。三爺走過挑擔人身邊,那人猛地掄起扁擔朝三爺後腦砸來。三爺迅速躲開,但頭上挨瞭一扁擔,三爺從後腰拔出刀。挑擔人又是一扁擔,打落三爺的刀。三爺朝前跑,挑擔人從籮筐裡抽出砍刀追上三爺,一刀紮進三爺後背。三爺跑瞭。挑擔人提著刀,血從刀上淌下來。

三爺不見瞭,老蘑菇對半拉子、雷子和亮子說:“三爺沒影瞭,沙金兒也沒影瞭,這是咋回事啊?”半拉子反問:“你說咋回事?”

老蘑菇說:“我說三爺卷沙金兒跑瞭,事擺眼前瞭還不信嗎?也難怪,不親眼所見,我也不信。”雷子說:“我就不明白三爺為啥跑?”

老蘑菇哽咽著說:“我想三爺一定是收到老掌櫃的信瞭,沒猜錯的話,老掌櫃兇多吉少。老掌櫃要是好好的,三爺能跑嗎?他敢卷沙金兒跑嗎?”半拉子皺眉:“按理講,三爺不是那樣的人啊!”

雷子和亮子都說要去找掌櫃的。半拉子也要一塊兒去。

老蘑菇認真道:“話說得容易,你們上哪兒去找?關東那麼大,就算跑到死,也難摸到老掌櫃的影兒。再說瞭,老掌櫃弄不過的人,你們能弄過嗎?去瞭就是送死的!都死瞭,這酒館咋辦?眼下老掌櫃沒瞭,沙金兒沒瞭,就剩下這個店,老酒館是開是關,各位兄弟給句話吧。”

半拉子說:“酒館開得好好的,關瞭白瞎瞭。”雷子說:“我和亮子都覺得老酒館不能倒,倒瞭對不起掌櫃的。店得開著,等掌櫃的回來。”

老蘑菇點頭:“這話講得好,鳥無頭不飛,咱們四個人,總得選出個掌勺的。”

半拉子說:“當然你掌勺,咱們四個人,煎炒烹炸燉,你手藝最好。”

老蘑菇加重語氣:“你這腦袋真是夠勁瞭,我說的掌勺指的是誰當傢做主!”

半拉子說:“是這意思啊,那咱們四個人數你腦瓜最靈,我看你當傢合適。”

雷子和亮子表示,有活兒幹有吃有喝就行,誰愛當傢誰當傢,他倆不管。

老蘑菇笑瞭:“說來說去,是讓我當這個傢瞭?多謝兄弟們抬舉,話不多說,就一句,聽我老蘑菇的,保你們今後吃香喝辣賺大錢!”

上午,谷三妹剛上二樓,老蘑菇就對谷三妹說:“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一聲,三爺他……跑瞭。不知道去哪兒瞭。另外呢,陳掌櫃他……能不能回來,夠嗆瞭……說起這些來,我心裡是七上八下,事擺眼前瞭,總得頂著吧。”谷三妹問:“那這酒館打算怎麼辦?”老蘑菇說:“大傢商量瞭一下,都推我做掌櫃。”谷三妹挺爽快:“蘑菇哥,你這人仗義,厚道,腦子靈,你做掌櫃最合適。”老蘑菇喜形於色:“往後有事盡管說,哥不含糊。晚上吃瞭嗎?用不用給你下碗熱湯面?”谷三妹笑著:“我吃過瞭。你歇著吧,天涼瞭,晚上蓋好被子。”老蘑菇心裡樂滋滋的。

傍晚,老蘑菇從屋裡走出來。谷三妹拿著一件衣裳遞過去:“蘑菇哥,你衣裳晾幹瞭。”老蘑菇不好意思:“往後別麻煩,我自己收就行。”

谷三妹笑著:“這有啥麻煩的,伸把手的事。把幹凈的換上,埋汰的脫下來,我就手洗瞭。”老蘑菇猶豫一下,換上幹凈衣裳。谷三妹望著幹凈衣裳:“喲,這衣裳的扣子快掉瞭,你等我。”谷三妹拿著老蘑菇的臟衣裳進自己屋裡,眨眼工夫拿針線走出來到老蘑菇近前:“我給你縫上。不用脫,你別動就行。”

老蘑菇望著近在眼前的谷三妹眼睛直瞭。谷三妹望瞭老蘑菇一眼。老蘑菇趕緊避開目光:“妹子,你這心是真熱啊!”谷三妹笑著:“那也得看對誰,都熱不得把我燙死啊!”“那你為啥對我熱啊?”“你是酒樓的掌櫃,能耐大著呢。”

老蘑菇很開心:“跟你嘮嗑,是真舒坦。妹子,找空咱倆喝口?”谷三妹柔聲說:“好啊,我等你。”老蘑菇望著谷三妹款款而去的背影,舔瞭舔嘴唇。

夜晚,老蘑菇在二樓備好酒菜,他看到谷三妹走過來,忙站起招呼:“來瞭啊,坐吧。”谷三妹笑問:“在這喝啊?”老蘑菇心跳加快:“你想去哪兒喝?”谷三妹朝周圍望瞭望:“我是說在這喝好嗎?”老蘑菇說:“關門瞭,有啥不好的?我是當傢人,我說好就好。”“你這爺們兒勁兒真稀罕人。”谷三妹笑著坐下。

老蘑菇倒酒。谷三妹奪過酒壺說:“你是掌櫃,是當傢的,我給你倒。”她倒瞭兩盅酒,擎起酒盅,“蘑菇哥,不,掌櫃的,我敬你。”老蘑菇舉杯:“自傢人,不用客氣,還是叫哥吧。”二人幹杯。

谷三妹又倒兩盅酒,擎起酒盅:“哥,往後小妹就指望你瞭,你可得多多關照我。”她含情脈脈地柔聲道,“行嗎?哥,你放心,小妹我不是白眼狼,誰掏心對我,我也會掏心對他。”

老蘑菇心潮澎湃:“行啊,這都不算事。看來我也得掏掏心瞭。”谷三妹柔聲問:“跟誰掏心啊?”她嫵媚地笑著,“說說看。”“你說呢?”老蘑菇色迷迷地望著谷三妹,“喝酒,喝酒!”

夜幕籠罩著酒樓。老蘑菇醉瞭,瞇縫著眼問:“咱倆喝瞭多少瞭?”谷三妹說:“能有二斤瞭吧。”

老蘑嘆氣:“我知道你是奔著陳懷海來的。”谷三妹委屈道:“你說得太對瞭,我來老酒館幫工就是奔著他來的,可沒想到那人心如鐵石,枉費我一片心意。他那女兒小棉襖仰仗他爹總找茬欺負我,這口氣我憋瞭好久。”“那你還在這幹啥,咋不走啊?”谷三妹低下頭,猶豫良久:“其實……其實不還有你呢嘛。”

老蘑菇心怦怦直跳,他望著谷三妹說:“你是說你眼裡有我?你咋不跟我說呢?”谷三妹反問:“那你眼裡有我,為啥不跟我說呢?都冒火瞭,要不是陳掌櫃在中間隔著,早燒著我瞭。”老蘑菇盯著谷三妹,醋意地笑瞭:“你咋說得這麼對呢,有陳掌櫃在,我這心就算燒紅瞭,也不能活動啊。”

谷三妹撩撥道:“你現在可以活動瞭吧?”老蘑菇點頭:“陳掌櫃不在瞭,我這心不管咋活動,都對得起兄弟。”“果然情深義重,我沒看錯你。”“眼對眼瞭,那咱倆就這麼著瞭?”

谷三妹眼睛火辣辣地逼視:“你能對我好嗎?”老蘑菇熱話熱接:“來句冒火星子的話,我是掌櫃,你是內掌櫃,金子銀子翻著跟頭叮當響地往咱屋裡滾,你隻管擎笸籮接著就行瞭。”

谷三妹笑道:“這話敞亮,就這麼著瞭。”她擎起酒盅。老蘑菇擎起酒盅,望著谷三妹笑:“美人計啊!你別忘瞭,我可是從關東山裡滾出來的,啥樣的娘們我沒見識過!”

谷三妹拉下臉子:“你說啥是啥吧,哥,妹子勸你一句,人這腦袋得轉,但不能轉得太快,小心轉斷瞭軸子!”她放下酒盅欲走。老蘑菇拉住谷三妹的胳膊:“我還信不過你嗎?開玩笑呢。”“往後這玩笑少開,傷人心!”老蘑菇賠笑:“哥錯瞭。”二人幹杯。

這日,谷三妹坐在小板凳上擇韭菜。老蘑菇走過來,朝周圍望瞭望蹲下說:“妹子,我又仔細琢磨瞭一番,還是想回關東山。要是我回去,你跟我走不?”

谷三妹思索瞭一會兒說:“哥,我那天喝瞭酒,說的是酒話,可酒話也當真。隻要你對我好,你去哪兒我去哪兒,這輩子我跟定你瞭。你準備好錢瞭嗎?”

老蘑菇悄聲道:“不瞞你說,這店我給賣瞭。”谷三妹問:“賣瞭?半拉子他們知道嗎?”“知道瞭還能賣嗎?”“這錢保準少不瞭,哥,你是真爺們兒,有血性,硬茬子,跟你走,我踏實瞭。”

老蘑菇對著谷三妹的耳朵小聲說:“咱倆今晚走?”谷三妹一愣:“太急瞭吧?我得收拾收拾啊!”

老蘑菇說:“你就一個人,不是說走就走嗎?知道三道溝那有棵歪脖樹嗎?今晚兩點歪脖樹下等你,不見不散。”谷三妹認真地點點頭。

天慢慢黑下來,谷三妹背著個大包裹走到歪脖樹下,放下包裹朝周圍看著。夜幕下,一個人都沒有。其實,老蘑菇正躲在一棵大樹後試探谷三妹,過瞭一會兒,老蘑菇看谷三妹真的背著大包裹來瞭,正等得焦急,他這才走向谷三妹。谷三妹見老蘑菇來到,生氣地埋怨:“你咋才來啊,快嚇死我瞭!”

老蘑菇問:“咋弄瞭個這麼大的包,裝的啥?”谷三妹說:“一年四季的衣裳,還有八雙鞋。”老蘑菇疑心大:“真假啊?我看看。”谷三妹打開包裹,裡面果然有厚厚一摞衣裳和一堆鞋。

老蘑菇笑瞭:“看來你是真打算跟我走瞭。”“這話說的,我騙你幹啥?再給你看樣東西!”谷三妹掏出一個錢袋,遞給老蘑菇。老蘑菇打開錢袋:“這麼多錢,哪兒來的?”“我把我這些年的積攢都拿來瞭,還把我奶奶傳下來的祖母綠戒指當瞭。咱倆的錢合一塊兒,去關東山開館子。”

老蘑菇把錢袋遞給谷三妹:“揣好瞭。”谷三妹說:“要不你拿著吧。”老蘑菇發誓:“你拿著。妹子,你把哥這心烘得真熱乎啊,哥答應你,從今往後,哥就對你一個人好。”谷三妹認真道:“你要是對別的女人好,到時候我掐死她!”

老蘑菇忽然說:“妹子,咱今晚不走瞭。酒館沒出手,還得等兩天。你誠心對我,我也得拿出誠心對你,明白嗎?”

谷三妹生氣道:“說到底,你把老娘給耍瞭!”老蘑菇笑著:“記在我頭上,早晚給你補回來。”

老蘑菇真是老奸巨猾,他對谷三妹還是存有疑心。上午,當鋪一開門,老蘑菇就走進來,有點神秘地對董掌櫃說:“掌櫃的,祖母綠戒指如何啊?谷三妹跟我說瞭,她那祖母綠戒指昨天來典的吧?”

董掌櫃說:“你都知道瞭還問啥。”老蘑菇笑道:“不問你不說啊。”

董掌櫃認真道:“幹哪兒行有哪兒行的規矩,主顧信得著咱,咱也得對得起主顧。哪能隨便說?!”老蘑菇豎起大拇指:“講究!掌櫃的,那戒指可是寶貝,谷三妹保準還得贖回去,您可得給她看住瞭。”董掌櫃說:“谷三妹來的時候,眼淚都串成串瞭,那戒指的輕重我會不清楚嗎?能給她多留一天就會多留一天。”

三爺不在,谷三妹站櫃臺。老蘑菇從外面走到櫃臺前,谷三妹低聲說:“哥,老白頭來瞭,他說三爺不是回老傢瞭嗎?可他在街上看到三爺瞭!”老蘑菇愣瞭一下:“在哪兒看到的?”

谷三妹對著老蘑菇的耳朵悄聲道:“南二道街。他說他本想跟三爺嘮兩句,可道上人多,轉眼三爺就沒影瞭。要是三爺回來瞭,咱們還走不走啊?”

老蘑菇臉色驟變,急匆匆去找老白頭。老白頭正在酒樓內磨刀,老蘑菇低聲問:“白爺,聽說你看到三爺瞭?”老白頭喝一口酒:“看到瞭,他佝僂個身子,偏著膀子,拄著拐。要不是滿大街人擠人的,我非得找他嘮嘮不可。可話說回來,三爺要是在大連,能在街上溜達嗎?得回酒館啊。難不成是我認錯人瞭?”

老蘑菇試探著:“保準是認錯人瞭,三爺哪能佝僂個身子拄著拐啊!”老白頭磨著刀:“老眼昏花瞭,不服氣不行啊!”

老蘑菇說:“這事不要再往外說瞭,省得攪起口舌。你慢慢喝吧。”他轉身來到櫃臺前。谷三妹指著窗外說:“哥,你看街上那是誰?是三爺嗎?”

老蘑菇朝窗外望去,他看見“三爺”佝僂個身子拄著拐在街上緩緩走著,大簷草帽遮著臉。

“他那身衣裳像三爺的,趕緊出去看看吧!”谷三妹說著欲走。老蘑菇忙說:“等等!要是三爺,他想進來早進來瞭,不想進來你找他也沒用。”谷三妹著急道:“那也得問清楚他為啥走瞭又回來瞭啊!你看他都佝僂成啥樣瞭!”

老蘑菇望著窗外,他的手伸向腰間。“三爺”朝酒樓走來,他走到酒樓門外不遠處站住。老蘑菇站在櫃臺裡,他的一隻袖子抖動著。“三爺”走瞭。一把刀從老蘑菇的袖筒裡落到地上。“酒提子掉瞭。”老蘑菇說著趕緊俯身撿刀入袖。

《老酒館》